话说妮可听到玉牒、波斯几个字,断定人精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所有的努力都已经白费。一时里,她竟有些把持不住,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眼看着没有了呼吸。
毛永忠急了,全身冷汗直冒。他挥手斥退了徒众,吩咐手下请来了闻喜县最好的医生。医生又是通经络,不是掐人中,掰开妮可的嘴唇,喂下了一支十滴水。妮可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悠悠地醒了过来。
见妮可安然无恙,毛永忠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作为空空堂的总堂主,他对妮可的身份十分顾忌。妮可是张府的二小姐,张有亮的掌上明珠,而毛永忠和毛永忠的父亲都张家的佃户,地位悬殊,相隔十万八千里。
再加上,妮可又是本堂开山祖师人精大哥的未婚妻。人精地位高,能量大,人脉广,在帮中一呼百诺,影响深远。更何况他还捐出巨资,为帮中兄弟置下了亦庄等恒产,让兄弟们和贫苦百姓有了歇脚的地方。
妮可万一有个三长二短,毛永忠就有谋财害命之嫌,难以服众。退一万步讲,普惠商行也会举全行之力,处处与他为敌,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妮可眨巴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恍如蝴蝶展翅。她看了看一直守在身边忙前忙后的毛永忠,又看了看闻讯起来的大掌柜邹强,脸上泛起了红晕,平静地说:“毛大哥,邹大掌柜,我不甘心哪!人精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挂就挂了哩?我想…我想到他的坟上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你的身体?”毛永忠有些犹豫。
“现在,马上,毛大哥,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那好吧!我马上安排。”毛永忠说完,又转过身去吩咐手下。“乐堂主,巢堂主,备马,四匹。”
不大一会儿功夫,门外传来了骏马尥蹄子的声音,人喊马嘶。妮可就像打了鸡血,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在毛永忠和邹强的扶持下出了屋,认蹬上马。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天地间一片静寂,空气中飘满了玫瑰色的花粉,远远近近的树林一片苍翠,浮满了紫色的暮霭。一群又一群的黑麻雀,从山背后飞出来,阵雨似地在天空中翻飞,盘旋,纷纷攘攘。
好在人精的坟就埋在城外的七星岗,不远,步行一个多钟头,骑马二十分钟。山重水复,马蹄嘚嘚。妮可死死地抓住马鬃,一路无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个不停,脸上泪光闪闪。
坟不高,不大,环绕着苍松翠柏,石碑上刻着:空空堂开堂总堂主人精之墓的字样。坟的后面是连绵起伏、古木参天的七星岗,前方环绕着幽幽咽咽、九曲回肠的灵泉河。看来,风水不错。有名山异水作伴,人精也算有福。
妮可默默地伫立在坟前,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泪雨滂沱。人从娘肚子里出世,就早已注定了生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人精会先她而去,会是这么个死法?他们还尘缘未了,还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妮可痛彻了肺腑。就在这个时候,守墓的老人气喘嘘嘘地赶来,顾不上去擦一把脸上的汗珠,把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说:“主人,这是人精先生的遗物,您点点吧!”
妮可忍住泪,接住木盒,就像太子接住了父皇传下来的江山,有些沉重,又有些飘忽。妮可也不避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放着一块玉牒和一只烟斗。人精不抽烟,烟斗应该不是他的。妮可起了疑心,精神一振,马上拿出木盒子里的玉牒,与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玉牒比了一比。
天啦!玉牒颜色、质地一样,可是大小、型号不对,与妮可挂在脖上的一点也不匹配。也就是说,人精没死,他还活着。妮可就像川剧变脸似的,一下子破涕为笑,脸上的乌云一扫而光,孩子般地欢呼起来。
毛永忠、邹强也被妮可的情绪感染了,脸上阳光灿烂。
回城的路上,妮可一马当先,神采奕奕地冲在最前面,根本就看不出,她是一个刚刚还晕死过去、哭过鼻子的人。半路上,妮可勒住缰绳,等毛永忠和邹强策马赶上,开开心心地笑着说:“毛大哥,邹大掌柜,我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要去找我的爱人人精。小女子如有得罪,你们要多多担待啊!”
“什么时候?”毛永忠问。
“明天,马上。”妮可说。
“二小姐,我看不如这样吧!后天我要押一批货物赶往首都益稼郡,找三小姐艾米莉报到。不如…不如我们一路同行,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二小姐单独行动,老奴实在不放心哪!”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出来也不是一天二天了。见了艾米莉,请代我向她问好,就说姐姐妮可想她。”妮可甜甜一笑,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
艾米莉确实就在首都益嫁郡坐镇。
张氏的商业帝国出现了危机,大厦将倾。关键时刻,艾米莉挺身而出代父出征,远赴首都益嫁郡催讨茶叶欠款。由于涉世未深,她被奸猾的李皇亲设局,灌得酩酊大醉,不仅没要回一两银子,反而被李皇亲奸骗了身子,吃了大亏。
艾米莉怒不可遏,怀揣利刃,乔装成乞丐,终于在皇庄后门等到了坐轿出门的李皇亲,艾米莉一路尾随至丽春堂,花重金混了进去,摸进了李皇亲与粉头淫乱的雅间,拔出刀就要手刃淫贼,不想刺杀的是一个貌似姐夫仙童的男人,李皇亲又金蝉脱壳离奇失踪。
回到位于巴东街的国贸商行,艾米莉越想越气,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连死的心都有。“死胖子,鬼皇亲,刺死你,刺死你!”艾米莉咬牙切齿,拔出利刃,左右开弓,把佟掌柜买来的哈蜜瓜,像厨娘剁肉馅一样剁得粉碎。
香蕉哩?丢得到处都是,还被艾米莉重重地踩上了一脚,踮起脚尖旋了旋,直接碾成了浆泥。潜意识里,艾米莉把香蕉当成了李皇亲的生殖器,恨之入骨。更何况,香蕉跟男人的那个东东最为类似。
情绪可以发泄,可愤怒不是生活的全部,日子还得继续。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张氏商业帝国的资金链断裂,国贸商行下属的多家钱庄出现了挤兑风潮,人们拿着银票,喊着口号,在钱庄门前排成了长龙,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艾米莉没有时间多想,她必须当机立断拿出对策。成了,侥幸闯过一关败了,张氏商业帝国从此将土崩瓦解,父亲毕业的心血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说实在的,大战在即,箭在弦上,艾米莉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不愧是大商人张有亮的女儿,既有遗传基因,又有商业头脑,未雨绸缪,棋高一着。
其实,由于李皇亲拒不还钱,钱庄里的库存已不多,刚够周转而已,如果老百姓再一窝蜂地挤兑,就会捅出一个填不满的窟窿,进而导致资金链真正断裂。
艾米莉派出一批靠得住的伙计,乔装成百姓,拿着银票,喊着口号,每天都在前面卡位,白天兑出银子,夜晚悉数归还。只不过,伙计都是从别的郡、别的行业调来的,互不相识,从甲钱庄兑出的银子归还到乙钱庄,极其隐秘。
百姓们在钱庄门外排了一个多星期的队,也兑去了不少的银子。有好事者跑到库房里一看,银子才去了一个小角,九牛一毛,钱庄里资金充沛,国贸商行不愧是傲来国的老大,硬扎得很,资金链不可能断裂。
谣言止于智者。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说与其耗时间排队挤兑,劳命伤财,不如把银子存进钱庄,让钱生蛋,下崽,创造价值。于是乎,挤兑风波变成了存款高潮,百姓们又排着长长的队伍,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又存了进去。
看到形势逆转,悲剧变成了喜剧,艾米莉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各个钱庄里的库存都不多,如果不是用奇计胜出,两天就可兑得干干净净。再说充库的都是些假银子,糟锡箔,远远地像山一样码着,老百姓也看不清楚,足可以以假乱真。
当然,大佬就是大佬,奇才就奇才。表面上,艾米莉也做得冠冕堂皇,给自己、给国贸商行、给张氏商业帝国都挣足了面子。无论是挤兑风波,还是存款高潮,都赢得了老百姓的口碑,没有人说国贸一句坏话。
也幸亏艾米莉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在挤兑风波发生的第一天,就在钱庄门口设了休息处,免费、定时供应早中晚三餐,储户凭银票优先,凉白开管够。虽然有些人蹭吃蹭喝,浑水摸鱼,但总体效果还不错,国贸商行名声大振。
经此一役,艾米莉终于在首都、在国贸商行站稳了脚跟,把佟大掌柜和头头脑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一再声称,就是儒商鼻祖陶朱公再世,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