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仙童如一只猿猴,攀附在一根小小的葛藤上面,上不能上,退不能退,脚下则是黑漆漆的万丈深渊,稍一不慎,就会摔个粉碎,葬身谷底。一旦山顶上的滚木擂石挟着雷霆之势放下来,断断没有活命的道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罢了,罢了!仙童止不住仰天长叹,热泪盈眶。想不到自己纵横天下,武功盖世,竟把小命丢在这么个鬼地方,冤哪冤,难道人的生死真有定数!仙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滚木擂石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把自己砸成一堆肉浆。
怪的是:仙童侧耳聆听,山顶上静悄悄的,继而又响起了一声声的呐喊,刀剑相交,叮当声不绝,杀声震天,且不时掉下来一些血胳膊和断腿。是哪一路援兵到了呢?仙童就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想不出,仙童只有不去想。
一见滚木擂石没有砸下来,自己又可以不死。仙童不由得精神一振,信心倍增,借着葛藤之力,凌空飞了上去。悬崖之上,一个女将英姿飒爽,正与黄袍老怪缠斗在一起。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一时根本分不出高下。
仙童不由得喜出望外。
原来,女子竟是军中大将,粮秣转运使盖铃铃。本来,仙童叫她督办粮草,专管后勤。可她见主帅亲冒矢石,率众涉险,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乎,她带着手下的一队精兵,袭杀了十几个守卒,从另一条路上攻上了悬崖。关键时刻,救了主帅仙童一命,功莫大焉!
见有援兵加入,而且还是自己的心上人,盖铃铃精神抖擞,愈战愈勇。她手中的一杆铁槊,指东打西,出神入化,幻出了一片片如山的槊影,雪花翩翩。黄袍老怪左支右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步子也乱了起来,止不住地气喘如牛。
“大帅,小心,无影鞭!”关键时刻,盖铃铃竟收刹不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无影鞭也无声无息、如影随形地卷了过来。仙童见鞭子袭到,一声怒吼,舞起手上的双戟迎了上去。仙童猛一使劲,绞了绞,咔嚓一声脆响,无影鞭硬生生地断成了几截。仙童再低头一看,什么无影鞭?原来竟是巨蜥的半截舌头。
黄袍老怪见没占到什么便宜,舌头又断了,血流不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仰起头,一声鬼叫,一只手捂住血淋淋的嘴巴,一只手拿着豁了口的兵器,把挡路的蜥兵们撞得东倒两歪,夺路而逃,急急似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巨蜥们见国王跑了,大势已去,都潮水似地退得干干净净,各奔东西。仙童冲着盖铃铃会心地一笑,彼此心照不宣,点起灯笼火把,摇旗呐喊,率领各自的部下,避我者生,挡我者死,一路如砍瓜切菜,一鼓作气地攻进了弯弯曲曲的洞窟。
洞窟里金璧辉煌,别有洞天。
黄袍老怪虽然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黄袍老怪的瞎眼老娘母蜥蜴还在,奸夫老鼋躺在龙床上,已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哭的哭,喊的喊,叫的叫,披头散发,呼天抢地,乱成了一锅粥,就像一根越扯越乱的麻绳,根本就理不清头绪。
仙童得手之后,进攻火奴鲁鲁岛的四只角的官兵们,也传来了最新战况。总的来讲,四路人马互有损伤,各有胜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了个平手,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捞到好处,仙童和盖铃铃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可对于仙童来讲,攻破了敌人的老巢,占领了弯弯曲曲的洞窟,俘获了巨蜥们开宗立国的老祖宗,就是最大、最大的成功,胜利不言而喻。至于局部损兵折将,吃了一点小亏,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俗话说得好:暇不掩玉。
进攻岛屿东角的是第一路先锋巨灵神,而守岛的则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杀了二皇妃达珊,灭了红毛狮子国国王力扎的赤龙尊者。巨灵神自恃神勇,赤龙尊者也仗着自已本领高强,两个人互不相让,战得难解难分,实在分不出一个公母雌雄。
可战到酣处,关键时刻,赤龙尊者的胯下座驾火龙,一仰头,喷出了一股热辣辣的火焰。巨灵神猝不及防,被烈火烧了个正着。一时里,须眉尽焦,毛发皆鬈,连身上的衣服都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冒出了一股股呛人的轻烟。
赤龙尊者一勒龙嚼子,拍掌哈哈大笑。巨灵神早己吓破了狗胆,可他临危不乱,急中生智,贴地一滚,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进了苍茫的大海,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小命。可那些天兵天将们就惨了,烈焰一沾着就伤,烫着必死,哭爹叫娘,折损了一大半。
进攻岛屿南角的是第二路先锋金阙四御,而守岛的则是黄袍老怪的二公子黑虎圣君。金阙四御是四兄弟,而黑虎圣君却只有一人。按照常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可黑虎圣君艺高人胆大,一只虎,一杆槊,和金阙四御半斤八两,斗得难分轩轾。
金阙四御用的是车轮战,四兄弟一个使断魂筝,一个使夺命琴,一个使追魂锣,一个使索命钹,鱼咬尾似地轮番上阵,搞得黑虎圣君没了脾气。可黑虎圣君也不是吃素的,他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和金阙四御四兄弟杀成了一团,没有半点怯意。
黑虎圣君不怕,可他的胯下座驾黑虎兄弟就不同了。到底是畜生,僻居海岛,孤陋寡闻,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没经历过两国交兵,万人厮杀。金阙四御四兄弟的筝儿、琴儿、锣儿、钹儿,如天界梵音,忽高忽低,排山倒海般地袭了过来。
尤其是琴音,高高低低,铮铮丛丛,一波高过一波,一浪盖过一浪,搞得黑虎兄弟头痛欲裂,痛得在地上打滚,尖叫,吼声不绝。没了座驾,黑虎圣君失去了依仗,也就等于剪了他的两只臂膀。四兄弟乘胜出击,一拥而上,抱的抱,搂的搂,拿的拿,舍命吃河豚,终于搞定了黑虎圣君这个活阎王。
进攻岛屿西角的是第三路先锋托塔天王李靖。托塔天王李靖带着金吒、木吒、那吒三个儿子,与黄袍老怪的三儿子、守岛的白象元帅战成了一堆。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杀敌更要父子兵。白象元帅虽说功夫也不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金吒、木吒、那吒是什么人?兄弟仨心有灵犀,配合默契,避重就轻,专攻白象,专攻白象元帅的下盘软肋。
白象再狠,也架不住那吒的乾坤圈和风火轮,再加上金吒、木吒手上的兵器,劈头盖脸地往身上招待。白象负痛,鼻子一伸,卷断了两棵挡路的大树,载着白象元帅一阵猛颠猛跑,终于把白象元帅甩下了象背。仨兄弟一拥而上,鹰拿燕雀,自然而然,白象元帅也成了干滩上的鱼,荞麦田里的乌龟。
进攻岛屿北角的第四路先锋二郎神杨戬,是仙童借玉帝之名,特意从灌口请过来的。杨戬擒获过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武功盖世,道法高深,正好与黄袍老怪的小儿子混元太岁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作为一军之首,仙童也深思熟虑,做了些功课。
相对而言,北角地势比较平坦,一马平川,也无险可守。不过,正好可以摆开战场,方便大家捉对儿厮杀。混战中,混元太岁骑貔貅,二郎神架哮天犬混元太岁使两只烂银银锤,二郎神使一柄三尖二刃戟,上上下下,来来往往,战得不可开交。
久战不下,哮天犬不耐烦了,挣开锁链,纵身一跃,幻成一道白光,向混元太岁扑了过来。混元太岁不慌不忙,张开血盆大口,舌头一卷,正好把哮天犬卷入口中,像酒鬼吃花生米一样,格崩格崩嚼得粉碎,脖子一抻咽了下去,很是惬意。
二郎神痛失爱犬,精神近乎崩溃,把个三尖二刃戟舞得像一阵泼风,滴水不漏。可混元太岁也不是个善茬,胯下的貔貅是一只瑞兽,只吃不屙,精得很也鬼得很。貔貅一张嘴,把二郎神的三尖两刃戟当成了金银,嚼得粉碎,骨骨碌碌地呑入腹中。
混元太岁愈战愈勇,乘胜出击,根本不给二郎神一伙喘息的机会。二郎神失去了最称手的兵器,就等于两只胳膊短了一截,一步差,步步差,被混元太岁杀得汗浃派背。
梅山四怪见势不妙,大叫一声,撇下手里的对手赶过来搭救。也被混元太岁一锤一个,连枪带人,砸得粉碎。要不是仙童带人冲过来抵挡了一阵子,奋勇杀退追兵,二郎神除了元气大伤,几乎全军覆灭。
混元太岁见了仙童,见了盖铃铃用刀押着的巨蜥老祖宗,知道老窝被端,巢穴已被,恨得咬牙切齿。战吧,投鼠忌器降吧,脸上无光。只得率领狼师,班师回巢。
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敌方没有动静,不见一兵一卒出来叫阵。到第四天,敌巢中竖起了一面白旗。赤龙尊者和混元太岁忍不住了,背插荆条,自缚其手,带着一群捆得像蚂蚱的士兵,出来乞降。恳求天师慈悲则个,法外开恩,饶了他们的老祖宗一命,赤龙尊者和混元太岁也算是有点孝心。
天师凯旋的时候,路过了傲来国的空域,仙童很想按下云头,到老家紫云谷去看一看,会一会亲弟弟人精,问一问他过得怎么样?诉一诉离肠别绪。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是三军统帅,王命在身,一些私事只好先放一放,公事要紧。
其实,仙童的担心有些多余,人精过得不好,但也不差。可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斥重金延请丹青鬼手马中天,在益稼郡附近的靖港镇新换了一张脸,完完全全变成了朱平,揣着关防和官凭,带着何师爷和二愣,风风光光,走马上任。
一路上,马车颠颠簸簸,走走停停,行程还比较顺利。唯一有点缺憾的就是:妮可在半路上走丢了,不知岔上了哪一条小路?不知所踪。人精隐隐有些担心:妮可一路上安不安全?顺不顺利?有没有坏人打她的馊主意?
还有车上的银子,车上的细软。一想到这里,人精就格外紧张,心突突乱跳。反正紧张也于事无补,他只有换一个角度来安慰自己:凭妮可的聪明和机智,什么场面她没见过?什么风险她不能化解?再说,有大愣作伴和保护,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马车一路疾驰,进入益稼郡的城郊,人稠也起来,房子也修得格外高大,壮丽。不愧是天朝国都,真是说不尽的繁华与气派。人精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吐出的舌头半天也缩不回。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烟柳酒肆,水上人家,秦楼楚馆,市井长街,好一幅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气势磅礴。
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些秦楼楚馆,门口站着些迎客的莺莺燕燕,她们扭着腰肢,扬着手绢,打情骂俏,欲语还羞。不时有几个艳妓,抱着乐器,乘着马车,招摇过市,留下了一路旖旎的香风。
何师爷和二愣脖子抻得老长、老长,葵花向日似地盯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口舌生津。
男人色一点也无可厚非,何师爷毕竟有一年多没碰过女人了。二愣还是个童子鸡,就更有资格想入非非,也不用顾忌什么。人精痛苦地闭上眼睛,睁眼闭眼全是妮可的影子,都是她的声音,都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有一种思念叫刻骨铭胸。
恍惚之中,马车嘎地一声停了下来,郡衙终于到了。人精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踱着官步,在何师爷和二愣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走下了马车。在人前,他就得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这样才显得真实。
其实,人一辈子都活在欺骗和谎言里,丑的扮俊,没钱的装有钱。阅尽红尘与沧海,哪里可以看到真实。
郡衙不大,却十分威武,气派,比人精之前主政的平德府,不知要强几个档次。郡衙前站满了人,领头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
见到人精,根本没等何师爷拿出官凭,胖子就噼里啪啦鼓起掌来,点头哈腰地说:“老爷,我是九门提督龚虎,恭候您的大驾!今晚,本府同僚和郡里的富商巨贾,在九华楼略备薄酌,请您赏光!老爷,那我们晚上不见不散!”
说起来,人精喜静怕吵,最讨厌的就是喝洒应酬,有些宴会能躲就躲,能推则推。可这次不同,毕竟是人家专门为他准备的接风宴,推了,躲了,就是不给大家面子,不利于今后开展工作。
一个人要想混迹官场,飞黄腾达,就必须把自己染黑。官场就像一篓子蛇,要想其他的蛇不咬你,不排什斥你,你就得把自己也变成同类。
接风宴摆在九华楼最漂亮的包厢里,比人精想象的还要丰盛,豪华,官员和富商巨贾也来得不少,人精大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可官员和富商巨贾却像跟他很熟的样子,老爷长,老爷短的,眉开眼笑地跟他套着近乎,端着酒杯围追堵截。
人精酒量不大,平时基本上滴酒不沾上,饶是如此,他也被人灌了几大杯,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有些人的酒,你是推不掉的,譬如美女,譬如故人。
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是老眼昏花,有一个给他敬酒的女子,皮肤黑而粗糙,嘴唇丰满性感,像极了他小时候的玩伴艾米莉,要不是顾及自已的身份,他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看得出,那个人也心存疑窦,对他有点意思,有意无意,不时地把目光瞟向人精。
人精只得低下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内心里,比潜伏的特务还要紧张,心如鹿撞。他强装镇定地端起酒杯,旁敲侧击地说:“美女贵姓?在哪里高就?下官乃新晋的郡守朱平,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吩咐,我愿意效犬马之劳!”
“你叫朱平?没有别的名字?你确定你没有搞错?”那人的两只星眸瞪得大大的,圆圆的,一眨也不眨,端着酒杯的手,竟有些抖索,笑了一笑,她接着又说:“郡守老爷,我姓张,叫艾米莉,乃飞仙郡飞仙镇仙居村人氏,巨商张有亮是家父。高就谈不上,做点小生意,国贸和皇庄都是我名下的产业。老爷,您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尤其是声音。”
果然是姨妹子艾米莉,人精不由得欣喜若狂,全身发抖。可大庭广众之下,他又得不露声色,拚命地掩饰自己。自己冒名顶替,假扮朝庭命官,一旦暴露,那可是杀头之罪。
人精一仰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爽爽朗朗地笑着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看得出,艾米莉也有些失态,端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顿了顿,她也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一满杯高浓度的白酒,呛出了她的眼泪。
艾米莉喘定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郡守老爷,既然我们能在九华楼见面,那就说明我俩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郡守老爷,我提议,为我们的缘份干一杯!”
人精喝大了,迷迷糊糊,天旋地转,舌头也像短了一截。艾米莉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脸酡红,张口结舌。人精扶住桌子,稳住有些踉跄的身子,灿灿烂烂地笑着说:“美女,我们有缘,什么时候我们择个日子,再好好地喝它一杯,不醉不归。今晚就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谢谢各位的接风宴。”
临出门的时候,人精故意磨磨蹭蹭走在后面。艾米莉也心有灵犀,装着去上厕所。
人精四顾无人,附住了艾米莉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艾米莉,我是人精,这里不方便说话,对外你只能叫我朱平,切记,切记!等时机成熟,下官一定会登门拜访,送你一份厚礼,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艾米莉闻言,一下子惊呆了,如遭雷殛似地戳在那里,眸子深处泪光闪烁。
人精参加完接风宴,从九华楼回来,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想哭。妮可杳无音信,生死茫茫,也不知身在何处?可他正在艾米莉面前夸下了海口,答应送她一份特殊的厚礼,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连老婆都弄丢了,喜从何来?
一连几天,人精精神萎糜,吃什么都没胃口,整天打着呵欠。何师爷愁坏了,低眉顺眼地提醒说:“老爷,你现在已是郡守了,一言九鼎,何不用一用手上的公权力,发动大家都去找大愣和妮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人精一想想也是,自己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让尿给憋死呢?于是乎,他立马升堂,叫来了捕头和衙役,画影图形,广派人手,满郡里寻找大愣和妮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捕头和衙役们听令,人人踊跃,个个争先,都是端公家碗、吃公家饭的人,惯于见风使舵,察言观色,谁不想巴结新来的郡守,找个靠山,除非你脑子进了水。
网是撒不去了,人精也不知有鱼没鱼?心里一直在打鼓。等到第四天,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捕头和衙役们报告说,在离郡城不远的东安镇,找到了一个疑似妮可的女人。女人很直接,口口声声要见自己当了大官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