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精心中戚戚,目送着皇上在众太监的簇拥下,一程程地在官道尽头,在视野中消失。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膝盖一软,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两眼发直,眼看着没有了呼吸。
天啦,原来,秋鸡母根本就没安好心,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早就给人精挖好了陷阱,逼着他往里面跳。而把自已应该承担的责任,都推得干干净净。
这个龟孙!
骂归骂,怨归怨。
可人精还得强打起精神,广派人手,一明一暗,满世界地寻找传国玉玺。玉玺丢了,傲来国就失去了根基,也难怪皇上着急。最冤的还是那个掌印太监,人死了,印丢了,还连累了自已的父母兄弟大大小小二十八口人。
玉玺是谁偷的呢?出于一个什么目的?人精苦思冥想,在脑子里还原了整个出事的过程。假设玉玺出现在某个谋逆者手上,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皇上的某个近支,借着玉玺趁机谋反,凯觎皇位,国家就失走了根本,还有什么正统可言?
人精把自己关在一间密室里,不吃不喝,神游八荒,五心向天,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把掌印太监胡得海那天去过的地方,办过的事,接触过的人,都仔仔细细地筛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很明显的疑点。
出事的那天,掌印太监胡得海正在宫中闲坐,品茶。突然,皇上的贴身小太监小安子,一掀帘子走了进来,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喘嘘嘘地说:“胡公公,皇上在德寿宫作了一幅画,正等着用印,你跟我走吧,要快!”
胡得海不敢怠慢,皇上用印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旋即进门,开锁,抱着装印鉴的檀木匣子就出来了。走出殿门,才发觉小安子级别低,没有专用的轿子,他是一路跑过来的。于是,胡得海扯起嗓子,叫来了自已的四个轿夫。
其时,胡得海的四个轿夫闲来无事,正在赌钱,两个铜钱一盘,输赢不大。无奈之下,轿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只得恹恹地丢下了扑克,不情不愿地赶了过来,侍候主子胡得海上轿,启程,绝尘而去。
走到乾明殿门前,发生了一件十分蹊跷的事。轿杠突然咔地一响,齐崭崭地断成了两截,而事前并没有半点征兆。轿体失去支撑,砰地一声摔了下来,把掌印太监胡得海摔了个狗吃屎,腿骨脱臼,痛得咬牙切齿,热汗涔涔。
太监小安子见轿子摔坏了,胡得海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没奈何,他只得跑向德寿宫,向皇上求援,或者动用皇上的轿子。按照常理,掌印太监胡得海受了伤,太监小安子可以把玉玺拿去,盖一盖就完了事。
可是,按照傲来国的律例和宫里的规矩,掌印太监必须与印鉴同在。人在玉玺在,甚至,人不在了,玉玺也要在。而且,掌印太监一般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或者皇上最信得过的人,资格老,阅历深,可以托付大事,委以重任。
轿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只有自认倒霉,把主子扶到乾明殿门前坐下。一行人只得骂骂咧咧,拾起己摔烂了的轿子,拿到宫里的轿行去修理。轿夫以抬轿为生,轿子就是他们的饭碗,实在是怠慢不起,也怠慢不得。
这样一来,太监小安子和轿夫们都有事先走了,把掌印太监胡得海撇在一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而唯一可以休息的,就只有这座乾明殿了。乾明殿是一座废殿,久未居人,且年久失修。巧的是:因为皇上信任,胡得海掌管着乾明殿唯一的一把钥匙。
太监小安子急得火火跳,跑去向皇上求援,叫来了皇上专用的玉辇。德寿宫不远。可当他带着车夫和玉辇赶到乾明殿,乾明殿早已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惨的是:掌印太监胡得海早已烧得面目全非。怪的是:他怀里抱着的檀木盒子和玉玺己不翼而飞。
后来发生的事,就无须我再赘述了,人精都已参予。问题的关键是:太监小安子和轿夫都洗脱了嫌疑,都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轿夫的证据是轿行的修理工和老板。而给太监小安子作证的,却是当朝圣上,来头大得吓人,身份也特殊。
小安子有皇上作证,轿夫们也洗脱了嫌疑,难道太监胡得海真的是死于畏罪自杀。他一时鬼迷心窍,抱着装在檀木匣子里的传国玉国,跛着一条断腿,开了乾明殿的门,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把乾明殿也烧得干干净净。
人死了,殿没了,可玉玺何在!
胡得海一个老太监,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权高权重,锦衣玉食。他犯得着去寻死?监守自盗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威胁?恐吓?利诱?人精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推断,胡得海不可能自杀,他也确实死得蹊跷!
问题只能是出在轿夫身上。他们跟胡得海相处的时间最长,又是最后离开。虽说有轿行的修理工和老板提供的证据,但要做到这些并不难。唯一解释不清的是:乾明殿着火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除了轿行的修理工和老板,还有人可以证明轿夫不在现场。
人精多了一个心眼,暗渡陈仓,明松暗紧,派了大愣和二愣扮作小乞丐,日夜监视着四个轿夫的行踪。一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向他报告。人精深信:是狐狸就会有露出尾巴的时侯,哪怕你隐藏得再深。
与此同时,人精仗着钦差大臣的身份,命令大理寺交来了一些相关的证据。譬如:断了的轿杠,修理工的证词,轿夫的口供,皇上的示谕。事实上,人精并不想跟秋鸡母打交道,此人精而贼,一肚子坏水,憋不出什么好屁。
看起来,轿杠也断得十分蹊跷,从中断成了两截。胡得海一个百八十斤的糟老头,能够压断一根碗口粗细的实木轿杠,岂不怪哉?再看茬口,木楂一律朝上,一头有重力挤压的痕迹。很明显,轿杠不是折断的,而是撬断的。
大愣和二愣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有一天,轿夫李四喝醉了酒,与人打赌对面来是公狗还是草狗?赌二两银子。那人不屑。李四家里穷,光棍一个,吃的在嘴里,穿的在身上,打死也拿不出二两银子。
可李四不服,恨恨地推了那人一掌,脸红脖子粗地说:“莫欺少年穷,等老子家里的宝贝出手了,我就是益稼郡一顶一的富翁。到那个时候,你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我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轿夫李四无意中说出的几句酒话,被站在路旁行乞的大愣和二愣记在心里。大愣和二愣会意,又趁黑溜进郡衙,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人精。
可以收网了。
人精不动声色,喝令衙役击鼓升堂,发签捉拿轿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等一干人犯,带轿行修理工和老板等一干证人。水火棍在堂上蹾得乒乓响,威武之声不绝。
轿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等人不明就里,抵死不招,一口咬定自己不在现场,有轿行修理工和老板可以作证。轿行修理工和老板也信誓旦旦,证明轿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都不在现场。一时里,人精也拿他心没有办法。
好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人精状极虔诚,焚香沐浴,假装扶乩请仙,说是当日晚上转钟,会有仙人在犯人背上写上偷玺者三个大字,作好标记。人精暗中吩咐衙役,捆住轿夫们的手脚,把其关在四间单独的房子里,面墙靠壁,墙面涂以黑灰。
轿夫们心中忐忑,也不知人精唱的那一出。
挨到半夜,轿夫们觉得背上瘙痒无比,一笔一画,一撇一捺,像有人在上面写字。轿夫们都大惊失色,世界上难道真有神仙?人一危险,就会产生急智。轿夫们紧紧地靠住墙,背不停地在墙上蹭擦。擦去背上的字迹,自己就万事大吉了。
轿夫们根本不知道,墙面上涂了黑灰,背会越擦越黑,越蹭越糟。至于背上写字的东西,就更简单了,根本不用花钱。那是四条蛞蝓。蛞蝓也叫鼻涕虫,厌光趋黑,尤其喜欢在晚上活动,爬起来就像仙人在背上写字。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也好办多了,轿夫们都已集体崩溃,供出了设谋害死太监胡得海、盗取传国玉玺的经过。轿子抬到乾明殿,轿杠在中间折断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也是盗窃案是否成功的关键。
至于不在现在的证明,那就更简单了。轿夫们打死了胡得海,把他拖进已经废弃了的乾明殿,拿出了一根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硝索,点燃。硝索长长的,燃得慢,等轿夫们安全离开,不在现场,硝索才会点燃胡得海怀中的磷,引发大火。
人在做,天在看。
举重若轻地破了谋杀案,人精在李四家的水井里,找回了传国玉玺,救了李得海家大大小小二十八口,离皇上规定的最后期限还剩二天。益稼郡的人都传疯了,说人精运气好,有鬼神相助。能够搬来地狱里的恶鬼,请来天上的神仙。
人精不信鬼,更不信神。
可人精还是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叫上了妻子妮可。夫妻俩三跪九叩,祭祀神灵。世界上如果真有鬼神的话,人精心里清楚:那也一定是自己的兄弟仙童和地煞。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天上不会掉馅饼。
鬼也有鬼的烦恼。
地煞也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出手制服了沙狸国的太子沙其曼,逼得老国王沙里通投鼠忌器,不敢交兵。最后竟熬不住举起白旗,缴械投降。无形中救了假扮的未婚妻格桑一命,救下了整个无极镇的乡亲。居功至伟,善莫大焉!
谁也不会想到,好心会办会了坏事,假戏会真做。
地煞本来以为,帮帮朋友那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根本犯不着有别的想法。可在假未婚妻格桑的眼里,却认为地煞对自己有点意思。不说心生爱慕,但也至少是有点想法。一个男人能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出手相救,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加上,地煞能在百万军中纵横驰聘,抓国王,擒太子,武功盖世,挥洒自如。那份淡定,那份从容,那份侠义和豪迈,早己深深地吸引了格桑,深深地撼动了她的心灵。自古好马配好鞍,美女爱英雄,更何况,地煞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有人说,有爱,就有阳光,日子就有了奔头。
看起来,格桑整天笑嘻嘻的,乐不可支。追着地煞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嘴巴甜得像抹了蜜。衣食住行更不用地煞操心。格桑每天一大早就把衣服拿去浆洗,晒干,领是领,裤缝是裤缝,熨得笔笔直直,叠得整整齐齐,恍如刀切的豆腐。
至于伙食,格桑就更讲究了。她本身就是厨师,开过饭馆,对烹饪很有一套,厨艺超群。她每天变着法子给地煞做好吃的,五味调和,花样翻新。格桑早就听老辈子们讲过: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必须先抓住他的胃。
住的地方就影响更大,更重要,关系到一个人的心情是否开心,是否愉悦。格桑每天把地煞的房子打扫两遍,早晚各一遍。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家具擦得干干净净,窗户抹得一尘不染。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休息,可以说堪比皇上,胜似神仙。
可对于地煞来讲,格桑的爱就是枷锁,就是坟墓,就是挥之不去的梦魅。弄得地煞很烦,也很狼狈。试想一下吧,如果有一个女孩子整天黏着你,像一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而且一心想跟你假戏真做,把生米做成熟饭。你会有一个什么感觉?
美女人人都爱,但也有条件,也有场合,也讲究个天时地利和人和。
渐渐地,地煞萌生了去意,他想尽早尽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却瓜田李下之嫌。让人精感到欣慰的是:欣樱很支持他。她以公主之骄,之贵,帮他出点子,想主意,起草调动报告,跟阎罗国的相关部门去一一协调。
爱情都具有排他性,欣樱也有自己的私心和考虑。
无奈地煞的报告递上去,如同泥牛入海,很久、很久不见回音。地煞急了,托公主欣樱去打探消息。过了些日子,公主欣樱回复说,阎罗王不批。阎罗王说,地煞一直是他精心培养的重点对象,没资历,少历练,不在基层多呆几年,提拔了难以服众。
地煞心里抜凉、抜凉的。连公主欣樱的话都不管用,那他还有什么指望?反正,想也是白想。不过,欣樱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阎罗王不计前嫌,力排众议,提抜他当了无极镇的镇长。人没走成,却以另外一种方式,给他作了一点补偿。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走不了,地煞就得面对,就得跟格桑保持适当的距离,最好是让她知难而退。这一次,地煞想到的是公主欣樱。只有拿她当挡箭牌,狐借虎威,才能让格桑彻底退出竟争,彻底死了这条心。这个点子看起来有点像饮鸠止渴,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主意一定,地煞变被动为主动,多次发出邀请,请公主来镇上做客,来镇上指导工作。欣樱大喜过望,求之不得。在公主欣樱看来,自已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终于没有白费,地煞就像一块又冷又涩的石头,己被她轰轰烈烈的爱情捂热,捂透。
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无意,其实地煞是有意为之。每一次公主欣樱来镇上做客,来指导工作,地煞总要找机会当着格桑的面,跟公主欣樱腻歪在一起,卿卿我我,把一场假戏演得就像真的。甚至,他还广而告之,公主欣樱是他的未婚妻,女朋友。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
格桑简直气炸了肺,当着镇上几乎所有官员的面,恨恨地把锅铲摔在地上,跟公主欣樱撕扭在一起。公主欣樱也不甘示弱,像一个泼妇,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头发。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你叫我贱货,我骂你泼妇,把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地煞急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假戏,演成了这么一个结局。从喜剧开始,以悲剧结束。没奈何,他大着胆子走了出来,喝退己箭拔弩张的亲兵,强行把两人分开。长痛不如短痛,地煞只想让格桑彻底死心,不来趟这河浑水,不值!
于是乎,广庭大众之下,当着无极镇大大小小官员的面,地煞紧紧地把公主欣樱拥在怀里,情意绵绵,四目相注。作为奖赏和回报,公主欣樱也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回吻着他。口红,眼泪,鼻涕,涂了地煞一脸,又哭又笑。
格桑是捂着自己的脸,大哭着跑出去的。她一边跑,一边哭,一边笑,像是疯了。地煞的心绷得紧紧的。他看见,格桑十分幽怨地剜了他一眼,眸子深处泪光闪闪。那份伤心,那份绝望,那份无与伦比的哀愁,让地煞一辈子都亏欠,一辈子都心怀愧疚。
格桑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