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仙童走着,走着,只觉得背后一寒,袭来了一股怪怪的、腥腥的阴风。他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朝他卷了过来。仙童心头一凛,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竟情不自禁地筛起糠来,根本就挪不了步子。
怪物原来是一条千年蛇妖,道行深厚,功夫也不弱,圆瞪着两只灯笼似的巨眼,凶光毕露。它嘴一张,猩红色的舌头就鞭子一样地抽了过来。仙童一低头,堪堪躲过。鞭子不偏不倚地抽在洞壁上,石头上滋滋地冒起了一股浓烟,响成了一片,岩巴粉乱纷纷地掉了一地。
妈吔!仙童一声尖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看来,蛇的信子剧毒无比,招惹不得,千万要小心。仙童心如电转,一弯腰,拔出了暗藏在靴套里的匕首,手腕一翻,稳稳握住。只要蛇妖再敢逞凶,就给它致命一击,送它上西天。
蛇妖也不愧是蛇妖,避实就虚,灵醒得很!也不见它怎么转身,借势,仙童只见一条黑影一闪,一根鞭子电光火石地抽了过来。仙童身子往后一仰,来了个铁板桥,刚好躲过了鞭子。手上的匕首却被劲风卷走,叮当一响,撞在洞壁的石头上,溅起了一片片的火花,光彩夺目。
没了匕首,就等于艄公没了桨,仙童也就等于失去依傍。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变得拔凉拔凉。可不管怎么样?斗争还在继续,哪怕自己赤手空拳?也要跟蛇妖去斗一斗。这种斗争没有双赢,只有你死与我活,只有地狱与天堂。
谁死?谁活?谁下地狱?谁上天堂?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评判,实力才是最好的回答。生存,凭的不是侥幸和运气。凭的是谁的道行深,谁的拳头硬,谁才能活到最后。虽然活下来的机会有些渺茫,可仙童还是准备全力以赴,殊死一搏,不到最后一刻,他决不会轻言放弃。
可蛇妖也不是吃素的。
蛇妖毕竟有了几千年的道行,再加之,披着一层厚厚的鳞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一般的人还真不是对手,还真拿它没有办法。可仙童已经豁出去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不杀死蛇妖,赢得一线希望,他就是死路一条,毫无生理。
可要赤手空拳斗赢蛇妖,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仙童知道:高手过招,比的不仅是实力,还有智慧。人是万物之灵,他有先天的优势,就看怎么去临场发挥了。黑暗中,神仙紧握双拳,死死地靠着墙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手,就看它怎么出招,自己再怎么随机应付了。
猛可地,洞顶刮起了一股旋风,寒气袭人。仙童只觉得脸上一寒,头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飒飒作响。蛇妖尾巴一卷,张开血盆大口,朝仙童扑了过来。神仙本能地往旁边一闪,闻到了一股又羶又腥的怪味,心也高度紧张起来。
蛇妖一击不中,有些恼羞成怒,又故伎重演,嘴一张,喷出了一股浓浓的黑气,仙童眼前一黑,几乎跌倒,要不是功力深厚,就险些见了阎王。紧接着,蛇妖嘴里的舌头,又快逾流星地卷了出来,根本没给仙童半点反应的机会。
好在仙童急中生智,早有防备。他手腕一翻,一只裹着衣服的手,快如闪电,稳稳地抓住了蛇妖的舌头。仙童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拧,一转,一折,把蛇妖的舌头拧成了一根麻花,紧紧地扛在肩上,双脚死死地蹬住了石壁,就像瞎子抓贼,怎么也不敢松手。
蛇妖的舌头被控制,急傻了眼,也有些暴跳如雷。它灵巧而粗壮的尾巴,如影随形,风一般地袭了上来,左三圈,右三圈,上三圈,下三圈,紧紧地缠住了仙童,越缠越密,越缠越紧。把仙童捆得像端午节吃的粽子,根本动弹不得。,
一时里,蛇妖和仙童苦苦相持,谁也赢不了谁,谁也占不了上风。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要命的是:蛇妖越缠越急,越缠越紧。仙童头上冒出的热汗,汇成了一股股涓涓的细流,源源不绝地流了出来,湿透了他的全身。
仙童绝望之极,也恐怖之极。他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在一寸寸地发炸,碎裂,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一阵阵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漫了上来,几乎快要将他淹没了,几乎快要将他卷进一座看不见底的深渊。
雪上加霜的是:仙童死死抓在手里,拧成了一根麻花的舌头,虽然裹着一层衣服。可衣服毕竟经受不住剧毒的侵蚀,滋滋地燃烧起来,冒出了一股股的浓烟。而仙童的两只手,也在慢慢变黑,且有了些不适的感觉,情况不妙。
仙童急傻了眼,如果蛇妖的舌头脱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毫无疑问,自己将会是一败涂地,无药可救。可问题的关键是:自己拼尽了全力,也只能控制住蛇妖的舌头,再也无力去对付蛇妖的尾巴了。分身乏术,顾头就顾不了尾。
要是再来一个人就好了。仙童暗暗地想。可想也是白想,洞里黑咕隆咚的,一片漆黑。谁会到这个里面来呢?除非是脑子进了水,或者是神经错乱。仙童长长地叹了口气,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他已经死定了。
黑暗中,洞窟里,仙童和蛇妖苦苦相持,势均力敌,谁也战胜不了谁。一时里,根本难以分出高下,不分轩轾。看来,仙童就要死在这里了。当然,蛇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两个人都会痰干气绝,同归于尽,成为洞中的一堆枯骨。
“有人吗?洞里面有人吗?”仙童听见,是一个人的声音。而且,亮亮闪闪,明明灭灭的火把,越来越近。仙童终于听见了,那窸窸索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就像踩在仙童的心坎上。仙童仰头叹了口气,忍了半天的泪水,止不住地又夺眶而出。满脸的泪水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来的是谁呢?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傻子。”仙童暗暗地想。他偏起头,带着无限的憧憬,向洞口望去。隐隐约约的火光中,来的是一个仙子一样的女孩,长发飘飘,身材纤细,曳地的长裙,就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儿。
仙童贪婪地嗅了嗅,空气中弥满了一股好闻的百合花的香味,隐隐还有一股少女身上的体香,浓淡相宜,若有若无。让仙童心里一振,十分亢奋。这种香味,仙童似曾相识,像在哪里见过。可他搜肠刮肚,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大帅,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要不是我看到了你的马,我还不知道呢。”女孩子晃了晃的火把,喋喋不休地叫了起来。借着火光,女孩终于发现了缠在仙童身上的毒蛇,哇地一声尖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仙童也终于发现:女孩子不是别人,而是王母娘娘的贴身侍女,倒追过仙童的毛青鸾。毛青鸾见到被蛇妖缠住,已奄奄一息的仙童,拍了拍手,不怒反笑,灿灿烂烂地笑着说:“缠得好啊,缠得好!缠死个该死的陈世美,缠死个可恶的负心汉,老天爷真是他妈的开了眼!”
仙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绝望之极。他本来以为,毛青鸾来了,自己终于有救了。谁知道毛青鸾不仅见死不救,反而说起了风凉话,夹七杂八。看来,毛青鸾不出手救自己,他就死定了。死就死呗,反正他儿子也有了,传宗接代也有了指望。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毛青鸾不是不救仙童,而是气愤仙童娶了盖玲铃,心生醋意。爱都是自私的,具有排他性。毛青鸾自然也不能免俗。看着仙童奄奄一息的样子,毛青鸾的心都碎了。那不争气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就像一群扑火的飞蛾。
死一般的寂静中,毛青鸾拿着火把晃了晃,终于找到了仙童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她弯下腰,捡起匕首,试了试锋刃,咬紧牙关,照着蛇妖的身体,一刀刀地割了下去。鳞甲纷飞,鲜血四溅。咸咸腥腥的鲜血,不仅溅了仙童一脸,也溅了她自己一身。两个人都溅成了两个血人,恐怖之极。
蛇箍应声而解,断成了十几截,乱麻绳似地掉了一地,鲜血淋漓。仙童死里逃生,紧紧地把毛青鸾抱在怀里,嚎啕痛哭起来,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毛青鸾也哐当一响,扔下了手中的匕首,紧紧地跟仙童拥吻在一起。
这是一个世纪之吻,等待了太久、太久。
缠绵之中,毛青鸾就像一座沉睡的火山,被仙童,被情欲彻彻底底地唤醒,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熔岩滚滚,锐不可挡。仙童也被这种熔岩融化了,身体火烫火烫的,四肢百骸就像着了火一样。他脑垂体发热,血液和男性荷尔蒙急速膨胀。一种男子汉的阳刚,让他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
暴风雨过后,是短暂的平静。
“青鸾,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跟踪我?还是想我了?”仙童无限深情,吻了吻毛青鸾光洁的额头,又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接着又说:“好险哪,青鸾,要不是你像个大救星一样,从天而降,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大帅,奇怪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毛青鸾凤眉翘起,很凶很凶地剜了仙童一眼,接着又说:“我也是奉王母娘娘之命,到修罗山来采集玉竹笋和茶树菇的,也是为了献食节做准备,我刚好在林子里听见了马叫,才循声找了过来,才发现了你的那匹马。也许是老天有眼,你命不该绝,就算你这一辈子欠我的吧!”
“青鸾,你放心,这一辈子,我会对你负责的。欠你的,我也会算上利息,加倍奉还。”仙童满脸愧疚地看了毛青鸾一眼,哽了哽,鼻子一酸,接着又说:“青鸾,为了我,你已经付出得太多太多了,我这一辈子真是惭愧。”
“大帅,你不要再说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毛青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澘然而下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忍了忍,她接着又说:“大帅,你只要知道,有个叫毛青鸾的女孩子,她爱你,这就够了。她愿意这一辈子,都为你默默付出,哪怕是赴汤蹈火,生儿育女,像人世间传说的织女和牛郎。”
人世间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也有尔虞我诈,也有勾心斗角,也有你死我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人精就卷进了一场纷争,陷进了一座看不见底的深渊。悲剧的是:他却分不清敌我,看不见对手,也不知谁是他最大的威胁。
这种悲剧,并不是凭空臆测,毫无来由。他出现在人精到达张弓码头,破获了走私案,起获了赃物,抓到了那一个肇事的副将之后。在押着副将进宫面圣、对质的途中,人精就遇到了一场生死狙击,险些儿丢了性命,而一命呜呼。
仙童骑在马上,不敢停留,横担着个副将,抄近路,朝皇宫里、朝乾云殿赶去。走到一条叫兰桂坊的陋巷,冷不防窜出了几个醉汉。醉汉东倒西歪,脚步踉跄,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劣质白酒的怪味。仙童以为只是几个醉汉而已,根本就没有在意。
哪曾想到?醉汉歪歪斜斜地转到仙童的马背边,出手如电,一根小小的、软软的竹签,电光火石地贯入了那个叛将的脑门。那个叛将恐怖地睁大了眼睛,连哼都还来不及哼一声,就死了,红红白白的脑浆流了一马背,流了一地。
人精几乎气炸了肺,嗷嗷乱叫,飞快地拔出了鞘中的宝剑,脚尖飕地一声在马背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快逾流星地朝那几个杀手追了过去。杀手回过头来,砰地一声,扔下了一个炸雷。人精见状,赶紧低下头,俯下了身子。
蓦地,半空中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遮蔽了那轮火红火红的太阳,把人精也呛得喘不过气来,捂住嘴咳个不停。人精不敢怠慢,游目四顾,四野里灰蒙蒙地一片,除了一片漆黑,两眼眶的泪水,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看清。
人精好不容易等到浓烟散去,哪里还见几个杀手的影子?早已溜之大吉,逃得无影无踪。只有屋脊上的老北风,还在呼呼作响,像在大声讥讽,嘲笑着人精。人精也觉得自己很傻很傻,白忙活了半天,倒被几个酒鬼摆了一道。
没办法,人精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骑着马,驮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信马由缰地向内阁衙门走去。人死了,死无对证。他如果不尽快把尸体处理好,撇清关系,就脱不了干系。弄得不好,还会吃官司。
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的骚。
陋巷里宁静得很,也深邃得很,几乎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兰桂坊的嫖客也不多,已经失去了晚上的朝气和红火。只有檐下的几盏红灯笼,在大白天,还零零星星地亮着,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就像刚才那几个醉汉,或者是守夜人熬得通红、通红的眼珠。
走到半途,人精突然想起:把一个死人驮到内阁首辅衙门,岂不是自寻烦恼,自寻死路。不说别的,光是郭万和高粱那两个畜生,就会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御林军统领胡得一再伺机反扑,反咬一口的话,他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被动的是他人精。
可又到哪里去处理这具尸体呢?人精左思右想,搜肠刮肚,突然想起了姨妹子艾米莉的皇庄,自己和妻子妮可曾经牧过鹅的小屋。反正,那里已经处理过二十多具这样的尸体了,也不差了这一具,多多益善,虱多不痒。
方向一定,目的一明确,人精脱下自己的鹤氅,严严实实地盖住尸体,策马扬鞭向皇庄飞奔。好在路上没碰到熟人,总体上还算顺利。在牧鹅人住的小木屋,人精又如法泡制,掏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瓶子,在尸体上弹了点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滋滋作响,尸体上腾起了一股白色的轻烟,空气中弥满了一阵阵土耳其烤肉的香味。说实话,人精一心向善,并不想杀戮。可有的时候,也没有办法,路只有一条。你不杀人,就必被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刚刚干完毁尸灭迹的坏事,人精还有些伤感。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快马绝尘而来,粉红色的斗篷被劲风鼓起,呼呼啦啦响个不停。来人驰到人精面前,一勒马嚼子,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姐夫,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