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一天,艾米莉出去应酬,喝多了酒,睡得很晚。她被鸽子叫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日上三竿。她一个激凌从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风风火火地冲上了阳台,从一只鸽子的腿上取出了一封密信。
纸片不宽不大,方方正正。艾米莉取出密写液,涂了涂,密密麻麻的字迹立马显现出来。只一眼,艾米莉的脸马上就变了颜色,一屁股瘫倒在地上。泪水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就像泛滥成灾的天河水,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双颊。
信是从飞仙郡捎过来的,飞越了千山万水。信里说,母亲查曼病危,速归。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经过密写液显现了出来,是父亲张有亮的字迹,就像八把钢刀,一下子插进了艾米丽的心脏。她紧紧地捧住字条,心在滴血。
艾米莉一刻也呆不住了。她的心就像南回的鸿雁,归心似箭。她是哭着跑出去的,满脸泪痕,伤心欲绝。百事孝为先。人之所以与其他动物不同,之所以高贵,就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出生的地方,自己丢胞衣罐子的所在。
母亲的病情就是命令。
接到妹妹艾米莉的消息,妮可也如坐针毡,长吁短叹。她也收拾了一大堆衣服行李,要跟艾米莉一起回去。无奈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乳涨腹高,喜酸厌辣,肚子已经微微显鼓了。难道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就预示着另一条生命的离去吗?那样,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艾米莉又喜又急,喜忧参半。喜的是,姐姐妮可终于有了身孕,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爱也修成了正果。看来,墨山禅寺的菩萨还是灵哪!有求必应,一下子就给她送来了孩子。自己如果结了婚,也要到那里去拜一拜,求一求。
急的是母亲查曼病了,生命垂危。而子女们又不在身边,远水止不了近渴。父亲张有亮又笨手笨脚,根本不懂得照顾人。这可如何是好哇?艾米莉心里七上八下,如猫爪子在挠心,也不知母亲查曼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危不危险?
艾米莉左思右想,进退两难。姐姐妮可怀有身孕,根本就经受不了长时间、长距离的颠簸。她不能回去,路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艾米莉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作为一个女人,怀上孩子不容易啊!金线吊葫芦,千万不能空了藤。
妮可的脾气倔,要劝住她,也很不容易。艾米莉好说歹劝,妮可就是不松口,死活也要回去。她一直在哭,梨花带雨,哭成了一个泪人儿。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这样伤心,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好多人的产后抑郁,就是这样形成的。
姐夫人精也举棋不定。
也难怪,妮可好不容易才怀上,人精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准父亲。妮可的体质本来就弱,再加上妊娠反应也十分强烈,经不起长时间、长距离的折腾哪!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谁负得起这个责任?他岂不是又要与儿子失之交臂。
争论来争论去,也没争出一个结果。
可一眨眼的功夫,四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第五天的早上,艾米莉因为睡得很晚,所以起得很迟。她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阳台走去。一只可爱的小鸽子,眼睛亮闪闪的,温柔的站在窗台上,安祥地用喙子梳弄着洁白的羽毛,亮开嗓子,咕咕地叫个不停。
多么动听,宛转的声音哪!
艾米丽偏着头,看了看编号,12号,应该是从飞仙、东轩那一带飞过来的。不难怪带着一股家乡的味道,艾米莉心中窃喜。她满脸泪水,缓缓地伸出了手掌。小鸽子会意,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大胆地朝她走了过来,没有半点犹豫。
身子往前一探,艾米莉终于抓住了鸽子,宝贝似的捧在掌心里。每一次看到从家乡飞来的鸽子,艾米莉都非常开心,就像在异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还是家乡好啊,家乡的水也甜,人也亲,养出来的鸽子也格外可爱,与众不同。
小鸽子的左腿上,照例绑着一根小竹管。竹管不长,细细的,小巧得晶莹剔透,绿得逼人的眼睛。艾米莉十分开心,手脚麻利地取下竹管,倒出密信。天呐,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呢?艾米莉的心里打起鼓来,怦怦地跳个不停。
艾米莉非常紧张,一双手索索地抖个过不停。是不是母亲查曼快不行了?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或者,是飞仙、东轩两个郡的生意出了大麻烦,十万火急。在密信还没有完全打开之前,什么可能都有,什么倒霉的事都可能发生。唐开信,
摊开信纸,艾米莉仔仔细细涂了一点密写液,字迹立马显现了出来。天哪,又是父亲张有亮的手迹。不过,父亲的字写得很潦草,意思却十分明白。信里说:艾米莉吾儿钧鉴,,上次的信,是你母亲查曼逗你们玩的,你千万别当真。
艾米丽眼睛一亮,喜极而泣,又接着往下看。信里还说:你母亲查曼思女心切,就动了这个歪心事,想骗你们回来,见上一面。如果你们的生意实在脱不开身,就不要勉强了。父母亲的身体都很好,吃得喝得睡得,勿以为念。
天哪,老小老小,想不到父母亲年纪大了,性格却已经返老还童,倒学会了搞恶作剧,开玩笑,捉弄自己的女儿了。让艾米莉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怎么去向姐姐妮可解释。这两个老顽童,真是荒诞之极,真是不可理喻!
艾米莉拿着信纸,一边不停地兜着圈子,一边自言自语。她是看一看,读一读,笑一笑,开心之至,手舞足蹈。命运,就像海上的波峰浪谷。它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来个十分意外地转折。从痛苦到欢乐,不是太远,只有一步之遥。
泪水,忍了半天的泪水,一下子就越过了艾米莉睫毛的那道栅栏,翻过来眼皮那道屏障,扑簌簌地流了出来,狼籍了艾米莉的双颊。艾米莉哭的不是痛苦,而是开心。父母亲安然无恙,就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快乐了。
要知道妮可已经怀有身孕,他们就要做外公了,父母亲会开心、会高兴成一个什么样子呢?艾米莉傻傻地想。会哭?会笑?会大声呼喊?会拍手欢呼,精神失常?或是,一屈膝跪在祠堂里,向张氏的列祖列宗们,报喜,祷告。
喜得麟儿的,除了人精,还有仙童。
看着几个产婆沉着脸,出出进进,丫鬟们把一锅锅的冷水,烧得热气腾腾,烧得滚滚开。仙童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紧张到了极点。妻子盖玲玲就要临盆了。也不知生男生女?是福是祸?一切都还是个谜,都还没有揭晓。
自从妻子怀孕以来,时间不长也不短,刚好十个月,仙童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有死,就有生,生命总是在不停地循环。这就是轮回吧。人堕入人道,堕入六道轮回,就免不了磨难,受苦。也许上帝造人,受苦和轮回就是他这一辈子的宿命。无法挣脱,也改变不了,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
当然,女人生孩子也是受苦和磨难。生一个孩子,就等于在鬼门关走一回。那份痛苦,那份甜蜜,那份绝望,只有生过孩子的人才知道,才有深刻的体会。生孩子不是女人的专利,女人只是身体上的痛,而男人却紧张到了心灵。
眼睁睁地看着产婆们进了产房,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仙童有一种很受伤的感觉。自己表面上看上去很强大,却无法为妻子分担。哪怕是一点点,让妻子轻松一些也好,他也无法做到。他还是丈夫吗?一个妻子深深依恋、紧紧依靠的那个男人。仙童深深地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有几次走到门口,仙童又退了回来,守在门口的嬷嬷们,根本就不让他进去。她们说,女人产后流出来的血,不洁,会污坏男人的眼睛。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这么迷信?仙童有些好笑。可不信又有什么用呢?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可不进去,仙童又实在是不放心。盖玲玲撕心裂肺般地呐喊,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从来就没有松开过。隔着窗户,仙童听见了盖玲玲痛哭,咒骂,喊叫的声音。她骂的是自己吗?咬牙切齿,声嘶力竭。痛得愈深,爱的愈切。
仙童不傻。他虽然看不到,可他也想象得出,盖玲玲不停挣扎、汗流浃背的样子。她只有拼命的地打开身体,扩张自己,让自己尽情地绽放,来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那是暴风雨的前奏,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水一盆盆地端了进去,毛巾一条条地拧了出来。屋子里的人都鸦雀无声,高度紧张。仙童也有些七上八下,汗流浃背,比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见血,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盖玲玲一声声的喊叫,就像一记记的重锤,一声声地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的心尖尖直哆嗦,直打颤。
产婆们七手八脚,摁手的摁手,抓脚的抓脚,如临大敌,并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指令。譬如:收腹,挺胸,叉开双腿,扩大会阴。盖玲玲虽然也在积极配合,却大骂不止,叫个不停。这个悍将,这个泼妇,她也把生孩子,当成了上战场。
叫到最后,盖玲玲终于安静了下来,体力严重透支,血和汗都流了不少。看着一盆盆浸满了鲜血的纸巾。仙童终于忍不住眼睛一酸,鼻子一涩,两行滚烫滚烫的热泪,就像钱塘江的怒潮,挟带着千钧之势,汪洋恣肆,滚滚而来。
长这么大,仙童很少流泪。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泪水。男儿有泪莫轻弹,就是他信奉的真理。泪水,虽然能博得人们一时的同情,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命运不相信眼泪。可也有人说,刘备的江山,是哭来的。凭着眼泪博取同情,哭来的江山,那坐着又有什么意思?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男儿有泪莫轻弹,并不是说,男人就不可以流泪。而是男人,不应该轻易流泪。男儿有泪莫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刚才,仙童就看到妻子生孩子受罪,痛得死去活来。他就止不住地流下泪来,流得满脸都是,怎么擦也擦不完。
仙童倒剪住双手,绕着窗子前的一根红漆廊柱,不停地叹着气,不停地转着圈子。转一圈,他朝着窗口望一望。不知不觉,他就把自己转得昏头胀脑,汗流浃背,两只手上都攥满了汗泥,双腿也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重了。
人生又何尚不是轮回?不是转圈?只是人们堕入圈中,不自知不自省而已。当初,大家从母腹出发,为了那看不见的未来,苦苦奋斗,死死挣扎,到头来,又何尚不是一抔黄土,又堕入了六道轮回,又得从母腹出发,去重启未来。一生一死,人哪,又转了一个圈子,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仙童终于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哭声。声音嘶哑,洪亮,阳刚,一颤一颤,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仙童喜极而泣,情不自禁,撩开珍珠帘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把守门的嬷嬷也撞了一个趔趄。
仙童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他用一双有些颤抖的手,一把接过产婆手里的襁褓,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是个男孩。他就像半夜里捡到了一个金元宝,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那么爽朗,那么开心,连阳光也有一些黯然失色。
祖宗保佑,母子平安。
儿子果然像他。宽宽的额头,明亮的眼睛,圆润的脸盘。小鼻子小嘴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简直是完美组合,一切都恰到好处。既有盖玲玲的遗传,又有他仙童的因子,结合了两人的长处,不愧是上帝的杰作。
仙童抱着儿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不停地兜起了圈子。激动的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流了下来,就像断线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掉在儿子圆润的脸上,幻出了一片水雾,幻出了满天的阳光。仙童看见儿子甜甜地笑了。
盖玲玲头上也缠着帕子,十分疲惫,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溢满了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她就像一位南征北战、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为天庭,为他仙童,为王树家族,立下了赫赫战功,居功至伟。
仙童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嘴唇竟情不自禁地啰嗦起来。他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握了握她纤细而有些温暖的小手,俯下身去,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以示奖励。这一吻,倾尽了人世间所有的爱,就像蝴蝶歇上了花枝。
大帅喜得麟儿,消息不胫而走。
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是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作为赐婚人,他们就像自己生了儿子一样,欣喜若狂。多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了正果,结下了累累果实。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是他们这段婚姻,最忠实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两个人都给孩子备下了礼物,也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吧!仙童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有什么办法呢?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是天地冥三界的主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来看你的孩子,给你的孩子送礼物,那是天大的面子和福气。
玉皇大帝是真的喜欢孩子,王母娘娘也一样。那种喜悦,那份欣赏,是发自内心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玉皇大帝在孩子的鼻子上捏了捏,做了一个鬼脸。王母娘娘则摇动着手上的拨浪鼓,逗得孩子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逗了一阵孩子,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玉皇大帝看了仙童一眼,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试探地说:“这个孩子太招人喜欢了,仙童大帅,我看不如这样吧,不如干脆给朕做个螟蛉义子名人”
“好哇,好哇!”王母娘娘也大声附和。
“圣上,娘娘,这…这恐怕不好吧!乱了辈分不说!臣也高攀不起。”仙童偷偷地看了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一眼,有些结结巴巴,汗出如浆。他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液,接着又说:“圣上,人言可畏啊!臣怕担上一个舍子求荣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