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蒙面人举起孩子,奋力地往空中一抛。襁褓中的婴儿一声呼啸,发出了破空的声音,在蔚蓝的天空中,愈飞愈远,越飞越高,高得肉眼几乎看不见。与此同时,蒙面人凌空飞起,一把捞起骡子背上的金子,贴着树梢疾驰而去,恍如一道缥缥缈渺的轻烟,一瞬之间就己经看不见。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金子拈在他的手里,仿佛就不像一个事儿,轻如一根灯草。
仙童急傻了眼。追吧,蒙面人往上抛的劲太大,速度太快,他根本就追不到。不追吧,他又怕空中有什么埋伏,有人在半空中把孩子劫走。他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以防孩子摔下来,摔个半死。可他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什么动静。没办法,他只能脚尖在骡子背上轻轻一点,凌空飞了起来,朝婴儿飞的那个方向,按图索骥,一路追寻了过去。
怪的是,天空中什么都没有,除了云,还是云。婴儿明明已经飞上了天空,去什么地方了呢?难道像一滴水,已经在空气里蒸发?这不可能吧!怪只怪自己太轻敌,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又着了那个蒙面人的道儿。指不定他躲在什么地方,正在嘲笑他哩?
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仙童有些说不出的懊恼和沮丧,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他什么都不能讲,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孩子没有换回,反倒丢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金子,屙屎打喷嚏两头蚀本。真应了一句古话: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倒霉,倒霉!
仙童心中郁郁,悲伤不已,只得骑着一头骡子牵着一头骡子,闷闷不乐往山下走。他垂头丧气,就像一棵被霜打了的茄秧,心,灰黯到了极点。来时的那一股精神劲儿,也一扫而光。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面对失败的胆量和勇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人不可能轻易成功!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黑风岭上乱云飞渡,鸦雀满天,好一派繁忙景象。一条河流,不知从什么地方发源?又不知它究竟流向哪里?蛇绕蛇弯,九曲回肠,在灿灿烂烂的阳光下,以不变的姿式,勇往直前,永远向北,流淌着的像是一河血,像是一河红旺旺的铁水。
流淌是一条河的使命,也是一条河的生命!
走到山下的石牛寨,仙童再也走不动了,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再也不听自己指挥了。他才开始觉得,自己又饿又乏,几乎快要虚脱了。没办法,他只得找了家干净一点的小酒馆,把两头骡子都拴在一棵大树上,随便点了几个荤素小菜,要了一大碗米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斯文扫地,狼呑虎咽。至于吃相怎么的,他早已顾不得了,填饱肚子要紧。
可能是肚子真的饿了,仙童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喝了二碗热汤,身体才热乎了起来,肚子才终于有了一点底气。不难怪有人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看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不然,就不会流传这么广了。酒足饭饱,仙童有些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出了门,仙童正在解拴在树上的两头骡子,就在这个时候,酒保黑着脸,大踏步地追了出来,一把劈手揪住仙童的衣领,愤愤不平地说:“哪里来的野汉子?敢到我的店子来吃霸王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撒一泡尿来自己照一照!”
仙童猛地被酒保劈手揪住,不由得气炸了肺,今天这是怎么了?凭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欺负?他正要发作、反抗,才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吃了饭,走得急,确实是没给钱。也不怪人家酒保发火、生气,也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前,人家做一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只有蝇头小利。
任酒保叽哩哇啦地发作了一通,仙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地说:“兄弟,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我…忘记了没给钱!”仙童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满脸涨得通红。
“那你还磨叽什么?拿钱来!”酒保上上下下地看了仙童一眼,满脸的不屑和不快。
仙童的脸窘得红彤彤的,开始上上下下地掏摸,几乎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没有找出一个子儿来。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在黑风岭上,一心都扑在婴儿身上,把装银子的褡裢弄丢了,都没有发觉,真是有些悲哀。没找到钱,仙童的脸窘得更厉害了,憋成了猪肝色,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就像一个被当场逮住了的贼。
“你还说不是吃白食?还有什么话说?”酒保恶狠狠地看了仙童一眼,有些得理不饶人。他重重地一跺脚,一把揪住仙童的脖领,接着又说:“你傻站着干什么?拿银子来呀,我不会让你干脱身的。把你的衣服脱下的抵当,还是找熟人借,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放在平时,仙童一定会气冲斗牛。但现在,确实是自己理亏,吃了东西不给钱,传出去也是个天大的笑话,于情不通,于理不合。仙童只能忍,只能让酒保羞辱,只能忍气吞声。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想了想,仙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酒保兄弟,要不,你通融一下?我身上没有现钱,可我用一匹骡子抵账,两不亏欠,这样总可以了吧!”
酒保可不傻,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仙童欠一顿饭的钱,也就一两多的银子,撑死了也不到二两。而这匹骡子,至少可以卖八两银子。刨去二两银子的成本,他还可以净赚六两。有银子可赚,又不花本钱,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六两银子也不是一个不数目。
“酒保兄弟,你意下如何?”仙童根本不在乎银子,他只想着早点脱困。
“那敢情好,要得,要得!”酒保把个头点得像鸡啄米。
“你要得,酒家可要不得!酒保,你他妈也太不地道了,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一个虎背熊腰的和尚,扛着一把镔铁禅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爽爽朗朗地笑着说:“酒保,这位客官的酒钱我付了!快一点,打二斤酒,切两盘肉来,酒家要与这位客官喝个痛快!”
见不知从那里来了一个莽和尚,断了自己的财路,酒保有些恼怒。可他抬头看了和尚一眼,见和尚高高大大,且一脸凶相,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他只得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地说:“师傅,你稍等,我马上就来。他的银子你是不是先付了再说。”
“好,有心计,真他妈的爽快。”和尚也不谦让,掏出一锭纹银,约摸五六两左右,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说:“酒保,这些银子够不够,酒菜都拣好的给我端上来,不拘多少?让洒家喝个痛快。这些天老是打坐参禅,洒家的嘴里早已淡出个鸟来。”
“要得,要得,马上就好。”酒保小心翼翼地收好银子,一溜烟似地忙去了。
仙童见和尚仗义,平白无故地给自己还了酒钱,救人苦难。他从内心里十分感激。出于礼节,仙童拱手一礼,爽爽朗朗地笑着说:“老师傅,谢谢你伸出援手,给我还了酒钱。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大恩不言谢,我们后会有期!”
“大帅,你别走,我们还有正事没办呢?你先陪我喝了一杯酒再说。”和尚低下头,打了一个稽首,悄悄地看了仙童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大帅,你莫灰心!你不是要找回自己的女儿吗?你的女儿是不是叫王芷若?包在老和尚的身上,前提是陪老和尚喝酒。”
天哪,这是从哪里来的一个怪和尚?竟然未卜先知。对仙童,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仙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忐忑。没办法,他虽然已经吃过饭了,可也只得又坐了下来,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跟老和尚杯觥交错,又连喝了三大杯,把一斤白酒喝得干干净净。
喝醉了酒,老和尚脸儿红红的,显得十分可爱,怎么看都像大肚子的弥勒佛。仙童也有些醉了。两个人低一脚高一脚,一个人牵着一头骡子,奋力向黑风岭爬去。夕阳已经渐渐地沉落下去了,天地间一片空濛。远远望去,高高的黑风岭笼罩着一层似雾非雾的轻纱。
“大帅,洒家实在走不动了,把蜈王喊出来再说吧!”老和尚满脸酒气,东倒西歪。
“怎么喊?哪个蜈王?”仙童有些摸头不知脑。
“大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偷走你宝贝女儿的蜈王啊!你别担心,看我的!”老和尚牛皮哄哄地拍了拍胸脯,喷出了一口很浓很浓的酒气。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说话之间,只见老和尚伸出两只拳头,在自己的脑门上捶了捶。怪的是:奇迹出现了,老和尚的身子越长越高,越长越大,竟然幻化成一只红冠羽霓的大公鸡。大公鸡扑腾起两只翅膀,呼地一声飞上了山岭,昂起了脖子,喔喔喔地打起鸣来,声音响彻了云霄。
让仙童大跌眼镜的是:整个黑风岭都颤抖了起来,山在奔跑,树在摇曳,连大河里的水,也流得更欢更快了。一股铺天盖地的黑气,从大山背后弥漫开来,席卷了整个天空。大公鸡毫不畏惧,伸长了脖子,张开了嘴巴,把黑气都一点点地吸入了腹中,收入囊中。
蓦地,空气中传来惊天恸地地一声巨响,黑风岭硬生生地裂开了一条口子,约摸两三丈宽左右。仙童看见,从缝隙里面,爬出一条三米多长、红头绿尾的千足蜈蚣来。这一辈子,仙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粗、这么壮的蜈蚣。他吐出来的舌头,怎么缩不回去!
大公鸡一见,就像见了仇人。它扑腾起两只翅膀,箭一般地飞了过去,喙一伸,就喙向了蜈蚣的要害。蜈蚣一声哀嚎,贴地一滚,早己吓破了狗胆,化成了一股冲天的黑气,向人世间窜了过去。大公鸡哪里肯饶,也扑腾起翅膀,喔喔乱叫,奋力地追了过去。
人世间的事也错综复杂,纷纷扰扰,像一团乱麻。
就拿人精来说吧,他和二愣离开了玉女洞,离开了嘎岭,自以为羊脱虎口,鸟出樊笼,可以自由自在了。哪承想?他们在福来郡湘梅镇挖地三尺,也没找到弃妃和小皇子,只得心情郁郁地往回走。姥姥和百变魔君不愧是鬼谷子的后人,还真的灵验!
回程的时候,人精动了一个心眼,故意避开了嘎岭,走了另一条路。想不到的是:歪打正着,在半路上,他和大愣又被姥姥和百变魔君劫住了,逮进了玉女洞。姥姥和百变魔君就是有点怪,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就像鬼的影子一样挥之不去,根本就甩不脱!
上得山来,人精这才知道,老婆百变魔君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愣也如鱼得水。这样一来,人精就更要陪一陪老婆了,更要献一献殷勤,更要耐着住下来。至于山下发生的那些事情,他是什么也不知道,两眼一抹黑!
直到姨妹子艾米莉和兄弟王超,带着五千御林军杀上山来,人精这才知道傲来国已经发生了重大变故,狼烟四起,国将不国。老婆妮可也跟他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还险些儿上吊殉情,呜呼哀哉!人精如遭雷殛,泪如泉涌,险些儿背过气去。他有些后悔不迭!
藏是藏不住了,瞒也瞒不下去了。
人精实在有些愧疚,红着脸,请来了姥姥和百变魔君,给艾米莉和兄弟王超作了重点介绍。姥姥和百变魔君笑逐颜开,十分豪爽,马上吩咐杀猪宰羊,搬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说是女婿的娘家人来了,她们至少也要好好款待,尽一尽地主之谊,不能少了礼节。
艾米莉心里乱得像一锅粥,哪里还有心事吃得下东西,挥霍享受。她归心似箭,恨不得一下子插上翅膀,飞到姐姐妮可的身边。再说,姐夫人精背信弃义,稀里糊涂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艾米莉一看见,心里就烦。惹不起,她躲得起,她只想早一点离开。
人精自知理亏。艾米莉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俗话讲:强扭的瓜不甜。于是乎,一行人在玉女洞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开拔了。大愣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人精却有些求之不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也许是他离开的最好理由了,一个天生的好借口。
百变魔君和姥姥实在有些舍不得,送了一程又一程,洒泪而别。可也没有办法,百变魔君已经有孕在身,经受不住路上的辛苦和颠簸。大愣本来就没老婆,也不怕人拈酸吃醋。两个老婆都一同前往,一左一右,把大愣幸福得直想笑,大嘴巴张开了,半天也合不拢。
大愣的老婆一个叫胖瓜,一个叫豆筋,都是百变魔君手下的得力干将,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大愣有一把子蛮力,自认武艺高强,。却根本不是两个老婆的对手。两个女人能把大愣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放半个响屁,就是实实在在的证明,闲言不要多讲。
队伍走走停停,一路向北,不停地向益稼郡挺进,像一股滔滔不绝的铁流,滚滚向前。队伍进入伏牛山的地界,山势变得险峻起来,道路也崎岖多了。艾米莉抬头看了看,伏牛山很高,很陡,像一根扁担似地直插云霄。峰顶上挂满月亮和星星,有白云缭绕。
人精暗暗地有些担心,要是土匪里面有高人,在这里据险而守,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人精他们可就惨了,进不能进,退无可退,可以说是回不得南朝了。说不定,还有很多人会死在这里,命丧黄泉。带兵的人不能粗心,必须时时警惕,处处留意。
走到险峻之处,队伍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一品带刀护卫王超和两个副将,也剑拔弩张地在一旁督阵。大愣和两个老婆都不敢马虎,自告奋勇地冲在前面。也许是立功心切,也许是故意显摆,大愣和两个老婆孤军深入,把大部队远远地甩在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传来了铛地一声锣响,山上的树木都乱纷纷地移动了起来。山谷中打出了一面鲜艳的红旗,旗帜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梁字。一员金盔银甲的女将,使一杆方天画戟,骑一匹青骢马,威风凛凛地杀了出来,手下的兵丁一个个如狼似虎,就像山崩海啸。
大愣己经好久没有上阵杀过敌了,有些心痒难熬,也正好去试试身手。他不等两个老婆答应,一声怒吼,拍马舞枪冲了上去,枪尖儿幻出了点点寒芒,红缨翻卷。女将功夫也不弱,画戟一摆,一声娇叱,就跟大愣战在一起。团团转转,怎么也分不开彼此了。
枪戟相交,呯地一声猝响,溅起了一点点的火星,光彩夺目。大愣只觉得虎口一麻,一个踉跄栽下马来,马也蹬蹬地倒退了几步,昂起了脖子,咴儿咴儿地喷着响鼻,不停嘶鸣。大愣吓破了狗胆,几乎魂飞魄散,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脚踩西瓜皮开了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