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忽地一声轻响,人精如影附形,后发先至,鬼魅般地闪了出来。他手腕一翻,袖子里闪出一道寒光,张楚的首级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人精提着血淋淋的人头,猛地往地上一掼,歇底里斯地大喊:“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快点上来,老子一并解决了,免得耽误了我赶路、吃早餐。”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毛文广见同伴张楚已经了账,不由得目眦欲裂,须发戟张,两只眼睛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可他按捺住怒火,不动声色,偷偷地移了过来,慢慢地向人精靠拢。他趁着人精没有防备,突然举起了手上的大刀,挟着千钧之势,一刀砍向人精的脑袋。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动作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又是偷袭,人精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时间应对。
可人精也不是等闲之辈,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就在大刀劈下来的那一个刹那,他把脑袋轻轻地位左边一偏,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锋芒。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一个反刁手,稳稳地扣住了毛文广的手腕。稍一用劲,毛文广的腕骨就成了碎片,已经完全失去了防守的能力,痛得哭爹叫娘,在地上打滚,把草都压死了一大片。
张楚和毛文广一死一伤,很快,场上的形势就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郭万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得力干将,见势不妙,勒力转马头就开始逃命,就像山上的兔子托生。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不是傻子,一见大势己去,也一个个脚踩西瓜皮开溜。老天可以作证,真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古话。也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要跑,也不容易,也根本不可能了。而这个时候,人精带领的后续部队,已经从后面和两侧包抄了过来,一个个都如狼似虎,奋勇争先,把几乎所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而王方胜手下的那些御林军将士,见援兵已到,警报解除,也都醒悟了过来,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潮水般地杀了过来。这些御林军将士,临阵杀敌不行,痛打落水狗还可以。
这样一来,郭万还没有跑两步,就已经束手就擒,乖乖地当了俘虏。其他的人也抓了不少,一个个都绳捆索绑,喊爹叫娘,乌泱乌泱地跪倒了一大片。当然,也有漏网之鱼,也有一些人,从小路上,从刺篷里,从荆棘丛中钻了出去,一个个挂得鲜血淋漓,百孔千疮。不过,那些人都是当地人,对地形比较熟悉,近水楼台先得月呗!
王方胜和御林军将士们见了人精,就像一些失散多年的小孩子,一下子见到了自己的亲娘。竟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王方胜刚刚死里逃生,哭得更加厉害。人精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嘉许了他几句,他这才破涕为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又有一些阳光灿烂了。王方胜武功不怎么样,但为人诚实厚道,真诚可靠,是人精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两队御林军在徐家汇顺利会合,队伍越来越壮大了。战友们抱在一起,不停地唱啊,跳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把人精也感动得热泪盈眶。人精骑着马,在队伍前巡视了一遍。然后,他高高地举起了手,重重地往下面一劈,斩钉截铁地一声大喊:“出发!”
队伍像一股钢铁洪流,滚滚向前,滔滔不绝。一路上,御林军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有几股小盗小匪小的帮派,也都奉出了降书降表,俯首称臣。人精几乎是不会吹灰之力,就平定了附近几个郡的叛乱,提振了一直低落的士气,完全出乎人精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一些饱受离乱之苦、颠沛流离的老百姓,他们听说相爷根本没死,相爷又回来了。一个个都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箪食壶浆站在大路边上,静等人精的队伍通过。多好的百姓哪!要求的也不多,让人精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百姓们就像狗尾续貂,不离不弃,紧紧地缀在队伍后面。而且,这支队伍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人也越来越多。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么多老百姓来归附,信任自己,人精既有一些骄傲,又十分担忧。万一路上遇到了叛军,糟糕的又是老百姓哪。
也许是一语成谶,报应终于来了。
果不其然,队伍开到了张家口,又遇到了一股叛军,人数还不少。叛军据住了一座木桥,守住了唯一的一个渡口,截住了大队御林军的去路。河很宽,桥也不小,叛军据险而守,人精还真有一些无可奈何。要啃下这一块硬骨头,哪怕是铁齿铜牙,也要崩坏几颗。
守将姓张,叫张虎,江湖人称翻工鼠,人精不认识,据说是郭万的亲外甥,高粱的亲女婿,他据住这条要道,负隅顽抗。并一再扬言:人精如果不无条件放了他的阿舅郭万,他就会豁出一条命不要,拚个鱼死网破。看来,他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
怎么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呢?最好是叛军乖乖地献出桥梁。人精带了几个亲随,倒剪住双手,在河边岸上转了几十圈,也是苦思无计。一时里,他看着从天际蜿蜒而来的仁川河,脑子里乱得像一钵浆糊。可他又不能乱,不敢乱,这么多的将士,都眼巴巴地盯着他哩!
人精心里一乱,军心就会不稳。军心不稳,就会影响士气。士气一低落,就会提振不起来,吃败仗那也是理所当然。这一浅显的道理,人精当然懂,也心知肚明。可再苦再难,他也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动声色,所有的责任都要自己扛,打落了牙齿和血呑。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
有一天,人精有些萎靡不振,闷闷不落,背着双手在河边散步。他一边走,一边在思考问题,信步走到一棵歪脖柳树下面。只见歪脖柳树下面,零零落落地泊着七八条渔舟,十几个打渔佬围着一只大芦锅,在喝酒吹牛,一个个都神气八旦的,不可一世的样子。
芦锅炖煮着的是一锅杂鱼,鲫鱼,鲤鱼,鲇鱼,黄牯等等,五花八门,香气扑鼻,味道很鲜,那可是连神仙也难得的享受。人精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也馋出了一些口水。渔民们虽然风里来雨里去,在波涛里面讨生活,萍踪不定,却可以吃到世界上最新鲜的鱼。
围着芦锅团团坐定的,都是一些粗豪的汉子,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就像炖在锅里的杂鱼。一个黑脸汉子,可能是喝高了,牛皮哄哄地拍了拍胸脯,粗门大嗓地说:“兄弟们,不是我王二吹牛,如果这个相爷肯用我,说不定早就过去了!”
“王二,你就吹吧!你个臭打渔的,有几斤几两,我们还不知道?”大伙儿都一齐起哄,大声地嘲笑了起来。有一个汉子喝了口酒,接着又说:“王二,还是回去洗洗睡吧,别做你的黄粱美梦了!王侯将相,那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不是你这个尖嘴猴腮的样子。”
“放你娘的狗屁!连陈胜吴广都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子,你读过墨子的曹刿论战吗?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你以为当官的人都比我们聪明,那就大错特错。”王二黑黑的脸膛憋得青乌乌的,也不去挟菜,端起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一脸的愤愤不平。
“王二,你他妈的就少跩文了,你不就是多读了几天书吗?只不过是个落第秀才!你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捕不到鱼,老婆照样也会拧你的耳朵。”一个高个子的渔夫像个头领,挟了一块鱼放进嘴里嚼了嚼,拈了拈颏下山羊胡,有些得意嘲笑了起来。
王二被人狠狠地羞辱了一顿,窘得面红耳赤。他落落寡欢,一掼酒杯站了起来,连损带挖苦地说:“各位爷,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落第秀才王二不陪了,告辞。”出了门,他仰天叹了口气,随口吟道:“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看得出,王二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只是怀才不遇而已,像极了微末时的人精,让他有一些感同身受。一路上,人精就像一个盯梢的特务,紧紧地跟在王二的身后。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人精紧赶了几步,拍了拍王二的肩,心平气和地说:“壮士,请留步!”
“你是谁?”王二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
“我是谁重要吗?可我能让你施展抱负,这就够了。”人精彬彬有礼。
“你真的有那个能耐?不是吹牛。”王二终于来了兴趣。
“那我们借一步说话。”人精大胆提议。
不谈不知道,一谈吓一跳。其实,王二的计策也稀松平常,却很实在,管用,说出来就不作用了。人精依计行事,雇了十几艘渔船,日夜抢渡,把一批假扮渔夫的士兵,都渡到了河的对岸,约摸三百多人左右,个个都是严挑细选的精兵强将,战斗力特强。
然后,人精又征调了四十多个木匠,连夜赶制了二十多辆木推车。木推车裹上了浸水的湿棉絮,守桥的士兵居高临下,万箭齐发,就不起任何作用了!说来说去,木推车裹上湿棉絮,就是现代坦克的雏形,思想十分前卫。王二还真有一些鬼点子,让人不得不服。
有了木推车,有了偷袭的士兵,人精的心里就有了底气,仗也打得格外的顺利。他里外夹击,只有半天的功夫,御林军将士就拿下了木桥,打通了肠梗阻,把叛军揍得溃不成军,威风扫地。甚至,人精还擒斩了贼酋翻江鼠张虎,可怜张虎也一命呜呼,魂归了地府。
有人死,就有人生,道理颠扑不破,也是自然法则。
公主欣樱非常顺利地诞下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把地煞高兴坏了。他逢人就笑,见人就派烟发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也难怪,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为人之父,机会难得。整个王府里也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就像逢年过节一样热闹,吉庆。
喜归喜,乐归乐,可公主欣樱做的那些梦,地煞却有些半信半疑。什么金头?什么黑塔?什么天帝圣君之子?地煞是越听越糊塗,越听越不明白。命由天定是不错,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错!但不至于什么都由上天大操大办,这他妈也太荒唐了。于情不通,于理不合。说穿了,就等同于人世间的走后门,腐败。看来,天地人三界,没有一块是净土。
地煞有一些灰心,穷人的孩子也应该有上升的通道,这样社会才会发展和进步。不然,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王爷和驸马?这个世界不可能绝对公平,但至少从表面上应该可以看到到平,让穷人能看到希望,通过个人努力奋斗,能够搏取一个美好的未来。
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最好,没有出息也不能勉强。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早已命中注定。可老天也不能总拿命来搪塞穷人,付出和努力也还是要的。倘若天一下所有的人,都靠裙带关系,都躺在自己的八字上,那人和神仙都只有吃风屙屁。
儿子出生之后,紧接着就是三朝和满月。地煞一咬牙,大宴亲朋,一口气摆下了三百多桌,气派得很。当然,礼金和礼物也收了很多,堆满了四五间屋子,多得不可胜数。金银珠宝呢?更是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儿子是这一辈子都可能花不完。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俗人多,正直的少之又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儿子叫王梦鹤,名字是公主欣樱取的,因梦中骑鹤幻游了天下,而后生下了他,很有纪念意味。阎罗王做了外公,也很高兴,一口气喝了几杯酒,自己把自己灌得东倒西歪。他牛皮哄哄地拍着胸脯,逢人便夸自己的外孙长得漂亮,是个人才,将来一定了不起。
得子的喜悦还没享受够,麻烦就一个一个地来了,纷至沓来,接踵而至。地煞一下子傻了眼,真的有一些手足无措。这个世界,奉行弱肉强食,可真正要对穷人下手,地煞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因为早些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人,穿上有裆的裤子还没几天。
这一回,起兵造反的是鞑靼族。鞑靼族跟阎罗族一样,是地狱里的七大种族之一,虽然不占主流,但人口基数很大,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不容小觑。鞑靼是一个游牧民族,分为白鞑靼和黄鞑靼,原在蒙古东北及贝加尔湖一带活动,后随波斯人东迁,并入了阎罗国。
并入阎罗国的鞑靼人,史称黄鞑靼人,操蒙古语和通古斯语,大都以牧马、赶车、卖苦力为生,居住在阎罗国的西境,被主流民族称之为贱民,就像印度的种姓制度中,最下等、最低贱、最不堪的吠舍和首陀罗一样,终生为奴,长期以来一直被人奴役和欺负。
有压迫就会有反抗,阎罗国也没什么不同,也不能免俗。
说起来其实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却险些儿酿成了大祸,变得不可收拾。去年九月,阎罗国出榜招贤,开科取士。一时里,丰都城士子云集,冠盖如云,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谁不巴望搏个功名,有个好的出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除非你是一个十足的傻子。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和角逐,廷试和殿试。有三个人过五关斩六将,成绩格外出色,进入了最后的名单,笑到了最后。一个是鞑靼人彭水洪,他才思敏捷,下笔千言,名列第一,大有夺魁之势。第二名是阎罗族人,叫吴京,极有文采,也相当的不错。
第三名也是阎罗族士子,叫于文意,跟阎罗王同族同姓,其父叫于东临,是阎罗国的一个大官,最典型的官二代和富二代。按照惯例,阎罗王应该主动迴避,请鬼王爷钟馗出来主持,以示公允,也免得有瓜田李下之嫌。唾沫星子淹死人的例子,还少吗?
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目的?还是受了谁的蛊惑?阎罗王竟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大笔一挥,点了于文意为头名状元,吴京为榜眼,名列第一的彭水洪竟屈居第三,成了探花。一时里,舆论哗然。再加上,老百姓本来就了仇官仇富,痛恨权贵,火焰愈烧愈烈。
关键时刻,阎罗王一不出来避谣,二不认真纠错。反而说自己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更改。这下子,鞑靼族的人不干了,他们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状元,也被阎罗王一句话,轻轻松松地抹煞了,而且理由还冠冕堂皇,让人无法接受。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鞑靼人群起而攻之,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大有颠覆阎罗王的政权,推翻阎罗王统治的趋势,一发而不可收拾。赵家楼的一把火,烧醒了一个沉睡的民族。同样的道理,鞑靼人的反抗,让阎罗国的底层百姓都觉醒了,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爬不上金字塔的顶端。
造反的人一多,声势也越来越大,就好比滚雪球,一下子,就攻破了阎罗国的西部的达州、奉节、涪都、万春等一十七座城池。酆都城也是人心惶惶,一夕数惊。阎罗国一片混乱,更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快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险之又险,危险万分。
阎罗王急了,连下了十几道圣旨和兵符,催地煞出兵镇压。说实话,地煞有些为难。从内心里讲,他是同情那些鞑靼人的。十年寒窗苦读,为的还不就是出人头地。阎罗王轻轻地一句话,多少人的希望就成了泡影,化为乌有,那是对公平和正义的亵渎,为皇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