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妮可仰面向天,心中苦楚,愤愤不平地大喊:“天哪,你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如此卑劣?如此不公?去摧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她还是一朵含羞的蓓蕾,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哪!老天爷,小蕊已经失去了双亲,她已经够不幸的了,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苦难都加诸一身!”
小蕊就像回光返照,眸子里光亮已经渐渐地黯淡下去了,一张十分苍白的脸,也憋得青乌乌的,她的手握在妮可的手上,很轻,很细,柔若无骨。妮可也感觉出她的手,在不停地抽搐,颤抖,渐渐地失去了热量和温暖,妮可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人的一生,其实就像一场马拉松长跑,有的人跑着跑着就不见了。眼看着父母,兄弟,姐妹以及我们身边一个个熟悉的人,都从我们的视野里悄悄消失。我们才蓦然发现,所谓的马拉松长跑,又何尝不是一场人生的淘汰赛,物竟天择,适者生存。
面对着死亡和失去,人人都是受害者。可人害怕规则,又必须去遵守。意志归意志,期待归期待,人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个悖论。妮可希望小蕊好好地活下去,可她也无力回天,也无法摆脱命运的主宰。人活在这个世上,无论逆境顺境,毕竟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来了来了,太医来了!”柴草棚子外,不知谁喊了一句。
妮可抬头望去,来的两个太医年纪都偏大,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步态也有些蹒跚,看上去老态龙钟的样子。不要小看了这些太医,他们可是按资排辈的。人越老越不中用,太医们却越老越值钱。其阅历,其临床经验,其学术造诣,都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财富。
两个老太医妮可都认识,一个姓许,叫许国安,是太医院的掌事一个姓刘,叫刘咬脐,是太医院的首席郎中。可见,太医院对皇后娘娘还是十分看重的。不然,掌事和首席郎中就不会亲自出马了。一般的人,他们可以随便打发一个徒弟去敷衍一下,应付了事。
许掌事和刘首席年纪大了,却很守规矩,趴在地上,就要给皇后娘娘磕头请安!妮可挥了挥手,免去了这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看病要紧,救人第一。许掌事也不推辞,看了一下小蕊的舌苔,又号了号脉,两撇花白的眉毛,己皱成了两只解不开的死结,样子十分焦虑。
与此同时,刘首席也没闲着。他褪下了小蕊胳膊上的衣服,发现了她脸上,颊上,脖子上,胳膊上,乌泱乌泱一大片的红疹,大惊失色地说:“许掌事,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这小不点得的是天花,俗称出痘痘,再不及时救治,恐怕就己经无力回天了!”
“不是红斑狼疮吗?”妮可有些吃惊。
出痘痘那可是要死人的,人这一辈子,谁也避免不了。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十分有限,而天花病毒,主要靠飞沫和与人体接触传播,潜伏期有半个月左右,让人谈之色变,防不胜防。而很多人,甚至是在三四十岁的壮年,也被天花夺走了生命,呜乎哀哉,命丧九泉。
“许掌事,刘首席,那可如何是好哇?”妮可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皇后娘娘,小女孩能不能活命?我们也只能尽一尽人事了,那就看老天爷的造化。”许掌事满脸悲戚,随手从药箱内拿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开出了一副方子,十分惋惜地说:“药得真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我这里开了一副药方,你按方抓药,用慢火煎熬,连服一个星期,看一看有没有好转?臣治得了人的病,可治不了人的命,实在是天意啊!”
“慢着,皇后娘娘,微臣有一剂祖传的奇方,但必须要用几千年的犀牛角做药引,才有功效!可这种几千年的犀牛角,跟药铺里卖的不同,人世间罕有,傲来国也仅有一个地方才可以找到那就是天见山的鹰愁涧。”刘首席怯怯地看了妮可一眼,嘴里却振振有辞。
“那好,那好,哀家派一个人去采来就是。”妮可拍着双手,释然于胸。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心诚则灵,那犀牛角也是有灵性的,除非…除非是小女孩的至亲,才可以去的。”刘首席长长的眉毛翘了翘,接着又说“要想天花那样的大病能够痊愈,除非感动上苍。而要感动上苍,就必须是小女孩的血亲,父母或者兄弟。”
“刘首席,你真是给哀家出了个难题,小蕊是个孤儿,哪里来的父母兄弟?”妮可的脸阴了下来,几乎可以拧出水来。顿了顿,她接着又说:“小蕊没有父母兄弟,刘首席,你看哀家行不行?小蕊实在是太可爱了,太可怜了,哀家实在是不忍心哪!”
“可是可以!可皇后娘娘是万金之体,岂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孩去涉险?不妥啊不妥!”许掌事沉吟了半晌,拈须一笑,十分机智地接过了话头。“皇后娘娘统率六宫,母仪天下,岂可草率出宫,轻离陛下。这句话,就只当刘首席没有说。”
“是啊,是啊!是微臣考虑不周!”刘首席也满脸愧色,随声附和。
“既然哀家可以,那哀家就豁出去了,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哀家都要去救小蕊。你们闲话就不要多说了,注意保密。”妮可言辞犀利,态度坚决,接着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给哀家照顾好小蕊,哀家明天一大早,就向天见山鹰愁涧出发!”
“皇后娘娘执意要去,那微臣也拦不住。那许国安、刘咬脐就祝皇后娘娘马到成功,一路顺风!”许掌事和刘首席都一屈膝跪倒,几乎是异口同声,磕头如捣蒜。
第二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老天爷露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像是特意为妮可壮行。妮可是偷偷潜出宫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是自已的丈夫人精,也不知道半点消息。而在当天的晚上,妮可就守口如瓶,把宝贝儿子王尧天,托付给了自己的亲妹妹艾米莉。
艾米莉何等聪明的人,嗅觉十分灵敏。她总觉得自己的姐姐有些异样,神秘兮兮的,可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等妮可离开两天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可那个时候,妮可早已离开了皇宫,离开了益稼郡,一个人驾着马车,轻车简从,风尘仆仆地向目的地进发了。
出了益稼郡,一路往南,地势变得平坦、开阔了起来,这是大灾之后的第一个夏天。漫天绿油油的庄稼,一丘接着一丘,一垄连着一垄,根本就找不出,从哪里开始?又从何处结束。农夫们都躬着腰,戴着斗笠,在水田里忙碌,扯起了沙哑的嗓子,唱起了山歌。
不知怎么的,妮可的心情也舒畅了起来。她一抖缰绳,任凭马儿撒开四蹄,忘命似地在平原上疾驰,卷起了一绺绺的尘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任性过了,没有这么放飞过自己了,妮可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郁结在心底里的苦闷,一下子都发泄了出来,随风而逝!
自从当上了皇后之后,妮可被俗务羁绊,犹如笼中之鸟,很少离开皇宫,离开益稼郡。她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就像一条困在沙滩上的鱼。而现在,她终于走出了皇宫,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驰骋,放飞了自我,心情也像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样,平坦、辽阔了起来。
天见山鹰愁涧僻处在南海之滨,许都郡境内,要穿过临沧和聚德,妮可一次也没有去过。能不能找到几千年的犀牛角,妮可也没有把握。可她要尽自己的能力,奋力一搏。小蕊是死是活?成败在此一举。妮可实在是没有半点理由,去迴避,去推诿,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路无话。
妮可驾着马车,忧心忡忡,一路上晓行夜宿,披星戴月,不知不觉就进入了许都郡的地界,山势变得陡峭了起来。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三四个人也抱不拢,撑开了漫天的枝桠,把天空也遮得严严实实,月亮照不到,风也吹不进,活脱脱的一片原始森林。
越往里面走,妮可的心就越紧张。马蹄嘚嘚,胶皮车轮碾过了干枯的树叶,发出了扑簌簌的声音,如同天籁。妮可两只手勒住了马缰,凝神屏息,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器官,两只眼睛和两只耳朵也高度戒备,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关注着原始森林里发生的一切。
按照羊皮地图上的标注,穿过一片原始森林,就是一座叫吉美的山区小镇了。而天见山就在小镇的后面,约摸四十多公里左右,鹰愁涧就是天见山的主峰,海拔三千四百六十七米。屈指算来,实属许都郡的第一高峰,它就像一座硕大无比的屏风,横亘在南海之滨!
山为什么叫天见山呢?据说,有几个樵夫在山上采药,无意中看见了天门开启,神仙在南天门里出入。樵夫们吓了一大跳,手一松,从壁立千仞的悬崖上摔了下来。按照常理,应该都会摔成肉饼。可怪的是:樵夫们都毫发无损,而天见山的名字也渐渐地传开了。
妮可驾着马车,根本无心去欣赏路上的风景,在吉美小镇她也没有停留,长驱直入,直奔天见山而去。远远看去,天见山不愧是东南巨擘,高耸入云,缭绕的白云云蒸霞蔚,缠绕在一棵棵苍松之上。一轮落日有些悲壮,倾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把山峰喧染得有点凄凉。
天色已经不早了,妮可不敢造次。她思前想后,决定在马车上将就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登顶。她找了一个向阳避风的地方,安顿好马匹,清掉地上的落叶,燃起了一堆篝火,背靠马车栏板,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打起盹来,幸福的小鼾一声长一声短,此起彼伏。
妮可的这一觉睡得很甜很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洗漱完毕,草草地吃了一点干粮,妮可就收拾停当,带着家伙出发了。天见山有些陡,真是陡得不可思议。看上去,根本就没有路,漫山全是荆棘和葛刺。妮可抬头看了看天,一咬牙,挥起了手上的砍刀,一路砍,一路走,像一只猿猴,奋力地向山顶上爬去。
走了十几米,妮可就挥刀砍了十几米,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衣服剐被了,百孔千疮,手背也被葛刺挂出了十几条口子,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可一想到已奄奄一息的小蕊,妮可什么也顾不上了。比起一个人鲜活的生命,一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越往上爬,山势变得越峋嶙。妮可仰头一望,连帽子都有些戴不住了。正午时分,日影偏西的时候,妮可己经爬完了一半,脚踏着一块悬崖,攀附在几根葛藤上面,就像走钢丝的魔术师。妮可心中忐忑,根本就不敢往下看,稍有不慎,她就会像那几个采药的樵夫,扑楞楞地摔下悬崖,掉进深谷,就不知她有没有那几个樵夫的运气了?只有天才知道!
犀牛喜水,爱草,且体型庞大,在如此陡峭的山崖上,应该是无法生存。可它们究竟住在哪里呢?妮可游目四顾,只见半山腰上,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山洞。犀牛该不是住在里面吧?妮可心中一惊,又攀藤附葛,战战兢兢,迎着灿烂的阳光,朝那一座山洞爬了过去。
果然,山洞里传来了一声声犀牛的吼声,有几只犀牛一边吃草,一边在水塘里嬉戏,牛粪屙得到处都是。还有几只犀牛垂垂老矣,犄角弯弯长长,散发出一股灵异的香味。妮可定睛一看,岂止是这几只老犀牛,还有一些寿终正寝,尸骨累累,犀牛角丢得到处都是。
妮可喜极而泣,一声欢呼,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本来,艾米莉准备出一趟远门,换一个方向,到另一座海岛上去探探险,散散心,可姐姐妮却把小外甥托给她照管,二话不说,就出了远门。把艾米莉一下子晾在那里,答应了也不是,不答应也不行。看来,出去探险散心的事,已经泡了汤了,再多说也无益。
没办法,谁叫自己是王尧天的亲姨妈呢?她艾米莉不照看,谁来照看?姨妈这两个字,不仅难写,也不好叫。好在王尧天正在蹒跚学步,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也喜欢模仿,憨头憨脑的,可爱得很,让艾米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情商和智商都很高的孩子,谁不垂青?
可小外甥毕竟天天跟他娘妮可在一起,对艾米莉有些生份。艾米莉一抱,他就大哭不止,就像故意在跟她作对。没办法,人亲骨头香,小孩子向着娘,也是天经地义。可怎么才能让小外甥接受自己呢?艾米莉左思右想,几乎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恰好在这个时候,佟大掌柜来向艾米莉报告,说是麒麟洞和貔貅园都已经修好了,请她过去看看。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完善、改进的地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艾米莉一想想也是,麒麟和貔貅都是瑞兽,不远万里,排除万难,从一座海岛上弄了过来,确实是不容易。
于情于理,艾米莉都必须去看看,可她又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外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没办法,尽管王尧天又哭又闹,艾米莉还是把他强行抱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启程。马车带着一股劲风,向着麒麟洞和貔貅园的方向,一路疾驰,铃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麒麟洞和貔貅园相隔不算太远,都修在皇庄附近,一座十分隐蔽的山坳里,筑有很高很高的围墙,有全副武装的家丁日夜巡逻、值守,安保措施十分严密。也难怪,貔貅吃草屙金,是人世间很少有的一种瑞兽,谁不喜欢哩?尤其是那些穷怕了、饿怕了闲汉们。
马车顺着繁华的街道,上坡下岭,七弯八拐,不大一阵子工夫,就已经进入了皇庄的范围。佣人们见大老板来了,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坐着的都不敢坐了,躺着的也站了起来,就是装,也要装个忙碌的样子。在大老板面前,谁不想好好的表现表现?机会难得啊!
艾米莉一挥手,马车没有在皇庄里停留,穿过一条十字通衢,逶迤向后山进发。山不高,却十分的葱茏,毓秀,栽满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树。树们都蓬蓬勃勃,欣欣向荣,撑开了满天的枝杈,开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繁花,让人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穿过后山,再拐过一个弧形的山嘴,就是麒麟洞和貔貅园了。艾米丽这次去海外探险,收获颇丰,除了一对麒麟,还抓了一对貔貅,都是一公一母一对夫妻。也不知是艾米莉的运气好,还是动物们夫妻恩爱,回到傲来国不久,麒麟和貔貅都先后有了身孕,诞下了麟儿。
麒麟的孩子刚生下不久,胎毛还没干透,走路也有一些趔趔趄趄,歪歪扭扭,就像喝醉了酒的醉汉,把艾米莉的肚子都几乎笑痛了,娘啊娘的喊个不停。很快,小外甥王尧天就被这对麒麟宝宝吸引了,不哭也不闹,不喊也不叫,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人也变得文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