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蓦地,江上刮起了一阵怪风,河水轰隆隆地一响,无异于山崩地裂,飕地一声从滔天的大水中,窜出一只黑乎乎的怪物。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张牙舞爪,赤眼多须,人精从来就没有见过。小船随着波涛起伏,筛糠似地颠簸了起来,命悬一线,危如累卵!
人精十分紧张,紧紧地按住剑,护住了吓得脸色苍白的妻子妮可,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怪物在半空中把身子一拧,划出了一道十分美丽的弧线,妙曼之极。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呲起了满嘴的獠牙,电光火石地朝人精和妮可扑了过来,志在必得!
关键时刻,几个侍卫一声怒叱,不约而同地拔出了鞘里的刀剑,紧紧地挡在人精和妮可的前面,忠心护主。可那怪物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它挟着雷霆之势长驱直入,一下子就将几个侍卫连人带剑攫在手中,动弹不了,张开大口送入嘴里,格崩格崩地嚼得粉碎。
两只小船上的人都惊呆了,直楞楞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按理说,人精已经是见多识广了,可他也没有见过如此凶残的怪物,吃几个人,就像孔乙已嚼几粒枯豌豆,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饶是如此,人精也毫不畏惧,一声怒吼,飞快地拔出了鞘里的宝剑。
怪物磔磔一声怪笑,嘴巴上糊满了血沫和长涎,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睛,闪烁出两束寒光,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巨爪,又从半天云里伸了下来,抓向皇后娘娘妮可的面门。怪物也跟人一样,柿子专拣软的捏。它也仿佛算准了似的,妮可是人精身上的软肋。
可人精是妮可的丈夫,根本不会让怪物得逞,根本不会让自己的老婆被怪物欺负。他一声暴喝,挥起了手上的鱼肠宝剑,幻出了千万片雪花,一个举火燎天,电光火石地刺了过去,紧紧的把老婆妮可护在后面。那架势,就像一只张开了翅膀舍命护崽的老母鸡。
怪物被人精挡住,横插了一杠子,有些恼羞成怒。它手腕一翻,劈手夺走了人精手里的鱼肠宝剑,一拧,一搅,一旋,大家根本还没有看清,鱼肠宝剑就扭成了一个麻花,成了一堆不中用的废铁。怪物一扬手,成了废铁的鱼肠宝剑,也没入了河水之中,水花四溅。
人精丢了鱼肠宝剑,手里一空,心里也一下子没了底,看来凶多吉少。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算起来,自已对怪物一无所知,而怪物对他们了解得十分详细。这架这么打下去,不仅占不到半点便宜,可能还会丢了卿卿性命,殃及一些无辜。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打不赢,就只有跑了。
可要想跑也不容易,船在江心,四处白水茫茫,波涛翻滚。人精一个趔趄退了下来,顺势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妮可,紧紧地挟在腋下。然后,他的脚尖轻轻地在船舷上一点,身子拔地而起,犹如一只展翅的大鹏,衣袂飘飘,快逾流星地飞入了半空之中。
那个怪物见状,哪里肯依?也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一只长满了毛的巨手,在半空中幻出了无数道黑影,朝人精和妮可抓了过来。人精的心里有些胆寒,吓得心惊肉跳,妮可也十分恐怖地闭上了眼睛,心如鹿撞,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完了,完了。人精暗暗叫苦,根本就不抱任何的希望了。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怪物手里,沦为了它肚子里的点心,还连累了自己可怜的妻子。他实在是不甘心,可有什么办法呢?技不如人就得受制。这个残酷的世界,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弱肉强食。
怪物的手挟着雷霆之势,从半天云里抓了过来。人精和妮可都吓得瑟瑟发抖,浑身就像筛糠一样,身体也在不停地下坠。就在这个时候,半天云里响起了一声炸雷,现出了一朵八宝莲花。只见一个须弥罗汉端莲台之上,手捻佛珠,舌头绽起了一声春雷。
“孽畜,休得伤人,那个皇帝是一个好人!”
声音洪亮,阳刚,中气很足,音域宽广,绵绵不绝地在空气中回响。人精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认得那人正是自已在谪仙村遇到的那个老乞丐。如果不是他出言阻止,说不定自已和老婆妮可,就已经死翘翘的了,万无生理!除非发生世界奇迹,形势再一次逆转。
那个怪物见了须弥罗汉,就像小兔子见了大老虎,小三见了正室,早己吓破了狗胆。它一屈膝跪在半天空里,捣蒜似地磕起头来,乒乓之声不绝,泪流满面地大喊:“师傅,您就饶了徒儿的一条狗命吧!小徒一定潜心修炼,再也不敢偷下界了,再也不敢做蠢事了!”
“大胆孽畜,你还想有下一次?”须弥罗汉伸出一只手挠了挠,那个怪物晃了一晃,身子不停地变小、变小,缩成了两尺多长左右,竟是一条大嘴巴长胡子的鲶鱼。须弥罗汉把鲶鱼笼入袖中,接着又说:“皇帝,你莫见笑!要怪就只怪老僧疏于管教,罪过,罪过!”
“它一个鲶鱼精,怎么要害我?跟他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人精有些悲愤。
“万物皆有因果,万物皆有缘由。皇帝,你有所不知,我的这个孽徒,它就是海狮国国王海力布的亲外甥。舅舅吃了败仗,它岂有不管之理?”须弥罗汉拱了拱手,开在空中的八宝莲花也渐渐隐去,可声音还在冉冉响起,久久地在人精的耳畔回旋:“皇帝,咱们暂且别过,后会有期!廖家洼也不太平,你要多加不心!”
看着须弥罗汉收走了鲶鱼精,警报解除,满天的乌云都散得干干净净,人精也止不住地感慨万千。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一辈子心存善念。须弥罗汉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种瓜得瓜,点豆得豆,种下善根总会有福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两个人都按落云头,在小船上降落下来。侍卫们见自己的主子安然无恙,也一齐欢呼了起来,掌声雷动。人精暗暗地点了点,刚才被怪物吞食的那几个侍卫,也一个个有惊无险,活蹦乱跳,间杂在欢呼和鼓掌的人群里,把手掌都几乎拍红了,一个个开怀大笑。
没死人,大家都平平安安,这也是迭遭大险之后,最好最完美的结局了。人精一挥手,又喝令马上开船。两条小船都扬起风帆,满起舵,桨声欸乃,劈浪斩浪地向对岸划去。远远望去,廖家洼细如一线,升起了袅袅娜娜的炊烟,就像漂在江面上的一只浮舟。
江山如画,丽日当空。
人精迎着猎猎的江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船头上,任风儿拂起了他的衣襟,吹乱了他的头发,连满脑子的思绪也在空中飞扬。这么多的日子了,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过。他紧紧地挽住了老婆妮可的手,怎么也不想放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小木船扬帆起航,顺风顺水,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廖家洼的水陆码头。码头不大,停泊的船也不多,好在姥可轻车熟路,侍卫们也已经来过。一行人吵吵嚷嚷,浩浩荡荡,顺着码头七弯八拐,穿过廖家洼这座不大不小的村庄,径直走向了临江仙酒家。
临江仙酒家有打斗和火烧过的痕迹,用一把大铁锁锁了,关得严严实实。没办法,妮可只得吩咐随从,叫来了守店子的奴才阿成。阿成的牌瘾大,赌性发作,早跑到村子里的一间茶馆,推牌九取乐来。随从好话说尽,三请四肃,好不容易才把他请了过来。
阿成实在是有些不情不愿,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可皇帝相召,他也没有理由没有胆子推却。他客客气气地趴在地上,请了安,磕了头,有些怯怯地看了皇上人精一眼,战战兢兢地从裤腰带上拿出一串钥匙,择出一片插了进去,咔嗒一声就开了门上的大锁。
大门一开,侍卫们也不讲客气,撩开了结在门楣上的蜘蛛网,前呼后拥,保护着皇上人精和皇后娘娘妮可,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店子很大,很宽,很豪华,品位高格局大,不同凡响,看上去却有些凌乱,邋遢,隐隐有一种臭鱼烂虾散发出的怪味。
如果细心的话,还可以发现有很多人来访过生活过的痕迹。筷子和碗碟丢得到处都是,还盛着一些残汤剩羹。看上去,残汤剩羹都已经变质了,长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霉,有白蛆蠕动。而整个临江仙酒家的空气里,都弥漫了一种变质酒菜的馊味,让人恶心,也刺鼻得很!
不知不觉,人精就在老婆妮可和侍卫们的引导下,走进了一间间的客舍。客舍里凌乱得很,有些乱七八糟,海狮国的人都不大讲究,将士们更是如此。烂裤衩,臭袜子,破鞋扔得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儿,像是一间破烂屋,让人精几乎呕出了胆汁。
人精捏着鼻子,掩住嘴,有些狼狈地退了出去。这个地方真是太恶心了,让人根本不想再来第二次。可惜好端端的一些客房,倒被这些个畜生给糟蹋了,艾米莉也不派几个人来收拾一下,重新开业。姨妹子艾米莉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她哪里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让人精诧异的是:酒家尽头,有两间十分豪华的房子,装饰得美仑美奂,富丽堂皇。据看店的奴才阿成讲,这里是海狮国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住过的地方,隐隐透着一股杀气,一般的人根本就不敢靠近。奴才阿成掏出钥匙开了门,怯怯的,怎么也不肯进去。
屋子里,果然有一股腾腾的杀气,飘荡着一股砭骨侵肤的阴风,让人不寒而慄,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人精暗暗地猜想,这可能也是艾米莉放弃酒店,不再经营的真正原因。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都是有修为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死威不倒。
人精一掀珍珠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到底是海狮国的国王和龙王七公主,胸襟大,眼界宽,生活也很有品位,从房间里的陈设就可以看得出。桌子上摆着几只净瓶,瓶里插着的几根珊瑚树,几株五颜六色的玳瑁,丰神俊朗,富贵逼人,应该是来自东海龙宫。
这些都还在其次,最骇人的是一颗猫儿眼,也叫夜明珠,有鸽子蛋般大小,在屋子里熠熠生辉,金光闪闪。如果人精没猜错的话,这一颗价值连城的猫儿眼,应该是海狮国的国王和龙王七公主带过来的。幸好屋子里有杀气,不然,夜明珠早就被强盗偷走了。
人精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只见白白的墙壁上,用血写着一首七律怀古诗,就像水浒传里,及时雨宋公明在江洲浔阳楼上题写的反诗一样,直抒胸臆,气势磅礴。只见墙壁上笔走龙蛇,清清楚楚地写着:
七律廖家洼怀古
身在傲来心在吴,
素负深恩辜远志
拚却一腔英雄血,
敢笑武松不丈夫。
大家都吃了一惊,再看诗的落款时,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海狮国国国王海力布、龙王七公主,题于农历乙亥年丁酉月辛末日。
说实在的,人精暗暗地有些担心,可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殃及无辜,连累了自己的亲兄弟仙童和地煞,连累了姨姐苔丝和姨妹子艾米莉。
地煞做梦也没想到,宋太祖赵匡胤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天上掉馅饼,也会无巧不巧地砸在自己的头上。把他砸得昏头转向,茫然无措。一时里,地煞惊得目瞪口呆,实在是有些无语,亮晶晶的泪花在眼眶里旋转。
将士们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把地煞团团地围在核心,拿出一件从叛将余氏三兄弟那里缴获过来的龙袍,七手八脚地披在地煞的身上。然后,将士们都一屈膝地跪在地上,乒乒乓乓地磕起头来,恳请地煞即皇帝之位,山呼万岁!乌泱乌泱地跪倒了一大片。
说实在的,地煞有些进退两难,犹豫不决。即皇帝之位吧,岳父阎罗王尸骨未寒,三个小舅子又先后身故,自己难免有篡位谋逆之嫌。不即皇帝之位吧,又恐冷了众将士的心,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谁还肯跟着他卖命?谁还肯跟着他出生入死,马革裹尸?
再说,阎罗国动荡不安,不少的人在觊觎皇位,还不就是因为阎罗国无主,没有一个掌舵的皇帝。自己如果太谦逊,让来让去,阎罗国的动荡还会继续下去,不少有狼子野心的人,还会一茬一茬地冒出来,保不定还可以弄出一些什么幺蛾子,让地煞防不胜防,顾此失彼!
动荡一继续,战乱纷繁频乃,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哇,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看来,为了阎罗国的长治久安,为了老百姓的安居乐业,为了将众将士的一片苦心,地煞只有勉为其难,去做这个皇帝了。至于别人怎么去嚼舌根,他也管不着了。
于是乎,地煞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站了起来,即了皇帝之位,挥手向大家致意。地煞头戴紫金冠,身披衮龙袍,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不愧是当朝天子,好一派天日之姿。
整个孔家店都沸腾起来了,人们扶老携幼,奔走相告,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前来感受天子的威仪,瞻仰皇帝的雄姿。不知怎么的,天空也一下子放睛了,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半空之中,响起了一阵阵悠扬的仙乐。如果你鼻子灵的话,还可以嗅到一股灵异的香味。?
难道这就是王者?这就是王者之气?大家都有些骇异,情不自禁地把畏惧的目光投向了地煞。地煞一举手一投足,谈笑自若,跟平常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可不知怎么的,他的头上总有五彩的祥云在缭绕,总有悠扬的仙乐在悄悄回荡,总有一股灵异的香味在弥漫。
地煞在众将士的簇拥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鬼卒们都乱纷纷地避在两边。人们欢呼雀跃,出了孔家店,浩浩荡荡地向酆都城进发。在水田里劳作的鬼卒们,都直起了腰杆,慌乱地朝大路这边张望,压根儿就不知道阎罗国已经改朝换代,进入了新的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