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下了朝,直接赶奔车府署。
车府署内,舒晏坐在书案前,一手翻着一本满是数字的册子,另一手正用算筹认真计算着什么。自打做这个车府令以来,他着实下力度对道路行车乱象进行了整治。目今洛阳城内大小街陌上车行规范,秩序井然。虽然取得了一定的业绩,然而他并不满足于现状,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打算,想将洛阳城内所有的官车数量统计出来,做到心中有数,以便更好地进行管理。
石崇从外面走来。自己的上司下来巡视工作,舒晏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迎接,请到上座,奉茶伺候。石崇当然不屑于喝这里的破茶,他往书案上看了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舒晏如实做了回答。
石崇听罢,摆摆手道:“收了吧,不用再做了。”
做下属的努力工作,即便不求什么奖励,但至少在上司眼里应该是欢喜的态度吧?谁知石崇却一副冷漠的表情。
“呃,回君侯,在下统计官车数量这项事只在闲暇时来做,并不妨碍车府令原本的正业。”
“什么正业,副业的,连同你的车府令一并都不要做了。”
舒晏完全没明白:“君侯,你这是什......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不是车府令了。不但不是车府令,连同你的中正品第也一并降了一品。”
舒晏大吃一惊:“什么?这——怎么回事?”
“有人在朝堂上参了你,说你行事鲁莽,且涉嫌借车府令的职权故意难为各位士卿,不宜再做这个车府令了。”
“我怎么鲁莽?我舒某也算为官多年,每件事都是按照朝廷律令来做的,从来都不会逾矩。这话是谁说的,我必要当面去问他个明白!”
“这恐怕问不来,朝中持此言论者何止一人?人家位高权重且众口铄金,你就别自讨没趣了。”
舒晏自诩对于仕途看得并不重,这个车府令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么一场冤屈,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即便知道此事基本无法挽回,却不肯罢休:“我知道了,一定是在稽查官车的时候得罪的那些人。不过我并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重新做这个车府令,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为朝廷惩治一切不法,不管对方是谁!”
石崇对舒晏的言词既敬佩又无奈,感叹道:“舒晏啊舒晏,其实我很欣赏你,你的桀骜不驯跟我的脾性也有点相像。你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就是太过执拗,太正直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名利财富,全靠自身争取。要想追名逐利,凡事都要学会机变,该奉迎的时候奉迎,该豪横的时候豪横,我何尝不是如此?而你呢,无论对谁,都是一味的耿直,鸡蛋石头都去碰。荀光禄你惹了也就罢了,连贾侍中你也不给面子,这样怎么能在朝堂上立足?”
可以说,石崇的这一番告诫完全是为舒晏好。的确,舒晏若是个世家子弟,士族之间休戚相关,只要不是那种势不两立、有你没我的政敌,谁也不会把谁逼到没有退路。即便犯了什么错,只凭家族的名望,很容易就会起复。可舒晏只是个寒门出身,一旦贬谪将永无出头之日。
“哈哈哈。”舒晏听毕,却朗声笑道,“这些话君侯可以不必说了,我舒晏愚塞,怕是不能领会。既然朝廷不让我做这个车府令了,你只告诉我何去何从吧,大不了回乡种田,怕它怎地?”
舒晏的这个不悔改的态度石崇也是无语至极,他手捻着须髯道:“实话跟你说,你得罪的人此次出手的力度很大,更重要、更奇怪的是你们本籍的州郡大小中正官对你也没有好言相加,真的是要把你赶出洛阳回乡种田的意图。然而你毕竟是我的下属,平时兢兢业业的做事也费了不少苦心,我焉能不知道?你的名声才学摆在那里,我不忍就这样看着你断送了仕途,所以就求了贾侍中,保举你做了骅骝厩的骅骝丞,还在太仆寺,还是我的手下。”
骅骝丞?那不就是养马的吗?而且养马自己都不能当家做主,骅骝丞只是个副手,上面还有个骅骝令。舒晏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并不是因为看不起这个骅骝丞,正像石崇所说的,即便是这个小小的骅骝丞还是其在贾谧面前加了美言,给自己争取来的呢。他所忧愤的乃是自己一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地做事,不求能够加官加禄,换来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贬谪下挫。如今他算是彻底明白作为寒门出身,为什么祖父宁愿自己的儿孙安心种田也不要为官入仕了。
舒博士不愿意自己的孙子去做官,却希望他成为一个有德行的君子,修身养性,通五经贯六艺。舒晏从幼时开始就跟随父祖熟读《论语》及《五经》,又精通了六艺中的书、数、礼三艺。在被举为孝廉之前,只差射、御、乐三艺没能掌握。后来机缘巧合,从唐公公那里得到玄铁重弓和《乐经》,并学到了一整套射箭技巧;在尚书台廨馆,又通过自学《乐经》和借助小默的指点,掌握了乐艺;在做了车府令之后,由于职务的关系,更是熟练掌握了各种御车的技术。
如今的他可以说通五经贯六艺已经完全做到了。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他本以为可以在仕途上更有底气地施展拳脚了,然而除了自身修身养性,却没有更大的舞台提供给自己,无法奉献于百姓社稷。
此刻的他心灰意冷,已经产生了辞官回乡的念头。可是他并没有立即拒绝石崇。他还有一个考虑,那就是若馨。因为他已经通过书信得知了若馨被举荐为孝廉的消息。
若馨的父母姊姊俱已早亡,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年少质坚,贫贱不移,不但修得一身才学,还赢得了贤孝的好名声。其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辞官回乡去,势必对他产生不利影响。韩家世代清贫,不能就此断送了难得的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