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听着木门的闷响,操劳了一夜的柳汝生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他查了一晚上的账本,反复地找出怀疑对象又否定怀疑对象。 看着已经快要烧干得油灯和逐渐亮起来得天色,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穷困潦倒得中年妇女在计算一个月得生活费用盈余和赤字一样瞻前顾后。 “是谁?” 木门的响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三分市侩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当家……是我。” 一听到这标志性的声音,柳汝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来一副细细的八字眉。 “进来……” 有些老旧的木门无声地打开,露出一张瘦削细长的脸。刘贵像只偷食的田鼠一样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盯着它的猫头鹰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 他是来和大当家汇报情况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任何一个组织中都不会缺乏一把手钉下的钉子,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恶匪窝点。甚至有时候,一间房子中有半房子都是钉子的情况也会出现,只不过有的钉子头漏在外面,有的沉进了房子里面,有的能承重,有的只能占位置。 而和用来建房子的钉子不同的是——人越久没有被从自己的位置拔出来,就会看上去越显眼。 听着刘贵将自己所见的一切事无巨细地逐字逐句地陈述出来。 柳汝生有些犯困。 刘贵他那种模仿教堂唱诗班一样地语气争取让每个字都散发出标准雅音的努力令他感到绝望,但是他也不能打断他,不然他怀疑自己可能被迫再次帮他用那种让人头大的语气在梳理一遍事情的始末。 在爆裂的油灯花终于承受不住这个贼眉鼠眼的人类那叨叨不觉得话语而自我崩灭时,整个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刘贵总算完成了整个流程的复述。 昏昏沉沉的余炼还是抓住了关键,他沉声问道: “你确定不要去教堂应聘唱诗班吗?” “额……” “如果是因为割礼没有及时地进行导致你的嗓音不够清越,我相信天使神会很乐意我代替她将没有完成的切割措施进行补救……” “对不起,大当家,我错了!” 刘贵像个鹌鹑一样缩成一团,教堂的唱诗班一般是让孩子们担任的,但并不拒绝大人,只不过大人往往需要经历胯下的一刀才能让自己和孩童一样保持清澈来侍奉神明。 简而言之,大当家的意思是要阉了他。 “哈哈哈,开个玩笑……”看着刘贵那副鹌鹑样,柳汝生觉得自己就像是喝了一口蜂蜜一样爽快,本来熬了一个晚上的昏沉感也尽数散去。 别说一个魂王就不会胡闹和打趣,人总是害怕寂寞的,哪怕是那些自称闭关苦修的魂师,无论他们闭关了多久,只要没有成神,迟早还是要回到这人间的。 “照你的话说,那具尸体是先烧烂了皮,然后烧化了筋肉,最后才把骨头烧成了粉。” “没错,但是当骨头烧成了粉的时候,我好像依稀闻到过烧鱼骨头的味道,之前烧死人的时候都臭的要死,在鼻子上蒙了三层布都防不住那种味道,就这具尸体莫名奇妙有股鱼骨头的味道。” 柳汝生皱了皱眉头道:“你没烧过放干了血的人?我告诉你,烧死人的臭味主要就是因为身子里留了血,才带了股邪门味,要是把血放干净了,人肉烧起来可是香的!” 刘贵听到这句话,眼珠子铮的一下瞪圆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人在血流干之前就会死,那余二当家究竟是为什么会放干敌人的血呢? 他那匮乏的见识根本无法想象有人能够在血流干后继续行动。 “哈哈,魂师的手段可是远超你的想象呢…” 柳汝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小臂出神,这一次,你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通知下去,后天晚上的丰年季照常举行。” “是,大当家!” 所谓丰年祭,就是恶匪们的庆功宴。恶匪们就像是飞舞的雁群一样,稻田里的谷穗只有在特定的季节,特定的时机向他们开放。虽然富家的子弟欣赏它们飞舞时的矫健身姿,但是田里劳作的农民只有丰年时才会啃着新鲜的馒头,笑嘻嘻地和他们分享丰年的喜悦。 在大部分时候,恶匪的饮食不会比一只真正的大雁好到哪里去,他们不缺肉食,却没有精致饮食的习惯,很多时候,他们必须练习将食物像鸟一样囫囵吞下去却不会岔气把自己憋死。 事实上很多初入门径的恶匪都因为在躲避时慌慌张张地在吃喝上出了问题才导致自己的横死。 基于种种原因,恶匪们的伙食就不用想象会做得多么粗糙了。 所以在大丰收的时候,恶匪们会举行盛大的宴会,找来最好的厨子,将美食摆满餐桌,拿着盘子尽情取用。 而今年的“查税”工作也已经基本完成,也是恶匪们享乐的时候。很多时候恶匪们的压力都很大,如果没有这种胜利的庆功宴疏解他们埋藏在内心的情绪,他们可能会变成软蛋或者暴徒。 在翻阅账本徒劳无功后,柳汝生心中已经有了些许不祥的感觉,但是他不能像是那些官员一样一句话把放出去的屁收回来。 统御一群恶匪是困难,但统御一群软蛋和暴徒则是灾难。 “对了,”柳汝生叫住了刚刚快走到门口的刘贵。 “出门后告诉那些女人这两天注意休息,别像上次一样再睡死几个!” 交代完一切,柳汝生小心翼翼地将账本收起。看着远处渐渐透亮的天色,心念一动。闪身出了屋子,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感受着那一缕缕阳光照在胸膛上传来的灼烧感,柳汝生就像酒鬼看到陈年佳酿摆在眼前一样陷入了灵魂上的迷醉。 自从那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他就深深地迷恋上了清晨的阳光,当阳光带来的暖意从皮肤渗入骨肉,他都感觉自己如同迎来了新生。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一株株新生的蓝银草也在摇曳着享用朝阳。 远处在树冠上凑在一起取暖来熬过长夜的一群群寒鸦也伸展翅膀,起飞去寻觅下一餐裹腹的食物恶匪们将尸骨深埋,这里没有它们的餐盘。 新的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