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干活 青石金柱,柱枋下雕着五福图。 项志清仰头看了看:“康熙时的檐柱,乾隆时的枋额?” 李定安点点头:“对!” 院子里这样的建筑组合还很多,比如廊柱和底座,大边和隔心,斗拱和走獸,宝刹和正脊……有新有旧,有明有清,有民国亦有建国初。 轻轻一推,两扇门顺声而开,项志清又瞅了瞅:“复合板材?” 李定安笑笑:“确实有点不伦不类。” 淘宝上两百多块钱一幅,质量很差,估计是老道士换的。 这样的东西也很多,所以陈静姝才觉得这里建的很怪,古不古,今不今。 也是这个原因,才没人把这儿当古建筑,更没人怀疑过里面的东西是古董。 不然,也轮不到李定安…… 迈过门槛,光线一暗,肃然的气息扑面而来:青石祭坛、雕木供台、三清、四御、张道陵、许敬之(净明道第一代祖师)…… 三位教授还好,何安邦、吕本之那几位也还行,毕竟知道的稍多一些。但张普生、高胜东和四位同学全愣住了:不是朱氏宗祠吗,怎么成了道教神殿? 随后,李定安又指着神像给他们介绍: “这是马皇后(玉女),这是徐皇后(齐天圣母),这是崇祯(日光道君),这是周后(月光仙子),这是第一代宁王朱权(冲虚真人),这是娄妃(赣江女水神)……如净祖师朱元璋和玄武真君朱棣在地下室,其他帝后没有神像,只有牌位,而且都是喻称……” 明白了,确实是神殿,但同样也是朱氏宗祠。 何安邦又指了指房顶:“那是什么,双龙戏珠?”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头顶上,一根两臂合抱都抱不拢的雕梁,不知熏了多少年,下方的烟油已呈滴落状,梁身幽光滑亮,隐约能看到两条龙的纹样。 “对,两边还有三行龙、四团龙,以及祥云、蝙蝠、海水、牡丹……” “九龙得罗?” 李定安竖了个大拇指。 清代除了皇帝,能穿明黄袍的只有道士和和尚,建筑能刻龙样雕饰的,唯有道观和寺庙。 比如龙虎山张天师的十七龙纹大洞仙衣,以及立在龙虎山上清宫外的庙阙,同样是十七条龙。 黄氏修的是净明道,在清代已属正一教,宗门主持也能称天师,可穿明黄仙衣,门外也可立龙柱。 有没有龙样法衣不知道,有没有建过龙纹阙柱更不知道,如今就剩八道雕龙的大梁。 四道在这里,另外四道在他刚刚睡觉的那间房子里。原本也可以刻十七条,但黄氏以示敬畏,每道梁上都雕了十六条:一正龙,七行龙,八团龙。 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朱元璋原名朱重八,刚好一十六。从他到崇祯的大明历代帝王加起来,刚好也是一十六。 十和六拼起来,刚好是个朱。 所以,想不佩服都不行…… 吕本之也仔细看了看:“梁是什么材质?” “楠木!” “金丝的吗?”林思齐小声嘀咕,“怎么没被人偷走?” “薰成这样,不刮开油烟看,没人能认得出来。再说就算是金丝楠木也不算贵,划不来偷……” “多少钱?” “一方一两万吧!” 林思齐算了算,又点点头:“确实不贵!” 其他三位同学却一脸古怪:林师姐,他怎么说,你就怎么信? 一方一两万指的底径不超过四十公分的木材,然后每宽十公分价格就会翻一倍。 但你看看这根有多粗? 八十公分以上。 每多一百年,价格又会翻一番,而且指的只是普通材料,但这又是什么? 雕梁啊大姐,这是古董、古董、古董! 你就没琢磨琢磨项教授刚刚说的那句:康熙时檐柱,乾隆时的枋额? 佩服林思齐之余,谭宏光又数了数:这是典型的明清殿阁式抬梁构架,大梁就有四根,另外还有檩、柱、椽、栿,以及额、枋、檐、榑……支撑件和结构件加起来足有上百,而且只是院子里的四座堂阁中的一间。 算材料当然没多少钱,但都要是康熙时期的古董呢? 学生们想的是古董,张普生和高胜东则想的更多:龙形纹样还好说,但无论明与清,一般人哪敢用金丝楠? 张天师也不行,他既便敢用,也没人敢给他造…… 下意识的,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八成是从哪拆回来的。 转着念头,几人跟着进了门,地方倒是不大,一分为二,前堂后阁加起来将将两百平,但东西忒多。 神位、符牌、香炉、供灯、灵幡、宝盖,以及罐、盂、盆、盏,或铜或铁或瓷或木,墙上、祭台、供桌、木架……摆的密密麻麻。 东西有新有旧,有没有古董不知道,但既便林思齐,也能看出好多都是旧东西。 就比如吊在梁下的符牌,有许多至少熏了百年以上。 众人左顾右盼,大致瞅了瞅,张广昌盯着一件香炉,眼睛一亮。 很不起眼:无耳无盖,无铭无纹,像只光溜溜的盆。还挺脏:内壁沾满了细砂和香灰,灰白夹杂。外面裹着厚厚的烟垢和油渍,还贼黑,煤是什么色这东西就是什么色。 张广昌把香炉抱了起来,敲了两下:“铜的!” 一听铜的,项志清和陈叔才也围了过来,还有何安邦和吕本之。 瞅了几眼,张广昌“呵呵”一笑:“看,像不像吴邦佐的太平炉?” 马献明双眼直放光:“宣德炉?” 其他人的心脏也跟着一跳。 但张广昌摇了摇头:“不是暹逻国风磨铜,就国内普通的黄铜,形制也不像……” 他翻了过来:“没有款,不过边上有字……回文?哈哈……” 几位同学还在想:伊斯兰教也有香炉? 张广昌却扬扬手,“李定安,考考伱,这是什么?” 雷明真主科学的就是阿拉伯文,他没少帮着做作业,所以真难不住李定安。而且和舒静好忙了一晚上,至少知道堂里的东西已全部做了分类,件件都清楚。 “沙吉熬兰!” “哈哈,真知道?” “明清考古学的基本知识!” 明清考古学? 谭宏武一拍额头:“大明正德皇帝的回文名。” 沈英秀和闫宗江恍然大悟,唯有林思齐一脸迷芒:“啊……他还信回教?” 何止是回教? 但凡宗教,就没他不信的,道、佛、喇嘛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也就当时基督教没传到中国,不然他也信。 但凡语言,就没他不会的:藏语、蒙古语、伊斯兰语,乃至印度语和梵文,史载:藏、蒙、回、梵,无所不通。 他还自己给自己敕封,并且都起了名:伊期兰教名叫沙吉熬兰,意为少年王,佛教名为大庆法王丰盛佛,和如来比肩。藏传佛教名为噶玛巴,意为尊者,蒙语名是忽必烈,这个更好理解。 他还让礼部给他造金册、铸金印、封诰命,造行宫。比如他叫忽必烈的那段时间,不住皇宫住帐篷,不穿皇袍穿皮裘,不让后妃宫女叫他皇上,叫鞑子……就挺荒唐! 这些都记载于《万历野获编》,虽然不是正史,但涉及明朝历史和考古的都应该了解,由此可知,这位林学姐着实不怎么爱学习,怪不得好几年毕不了业。 想想他爹,再看看七八分像的脸,应该是亲生的吧? 马献明叹了口气:“这是宫廷内造的正德炉?” “差不多,应该是朱宸濠没造反前正德皇帝赐给他的,能和御用之器沾点边,但要和宣德炉比,肯定差了好大一截!况且又烧成了这样,至多算残器。” 好家伙,还能这样比? 史载宣德炉就造了三千件,好多都在崇祯时炼成了铜钱,留下来的才几件? 每一件都以亿计。 正德炉肯定值不了那么多,但几百万轻轻松松,何况这还是正儿八经的祭器。 “就是,怎么就烧成了这样?太糟蹋东西了……” “不糟蹋成这样也轮不到李师弟!” “这倒是,那现在能值多少钱?” “既便是残器,也是皇帝御赐,几十万应该有吧?” 几个同学议论纷纷,其他人也不在意,顶多笑笑,张普生和高胜东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刚还在笑话林思齐,你们也没好到哪里:李定安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这是祭器、祭器……至少从康熙年间摆到了如今,至少祭了三百年。 再看看祭的是谁? 大明朱氏列祖列宗! 不夸张,就是从正德皇帝墓里挖出来一件完整如新的,都没这一件的意义深远。 张普生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这一类的东西还有没有?” “有!”李定安指着祭坛四周的几件,“上面有铏、尊、篚、俎、笾,地下室有登、簠、簋、豆、琖……” 他边说,马献明边掰着指头数:“祈谷、太岁、朝日、夕月……好家伙,祭天二十二器?” “没那么多,只有十件,而且有八件是后人私自营造,又怕逾制,所以造的似是而非……就只有尊和笾算是朱氏宗庙礼器,应该是哪一代宁王传下来的。” 一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不是普通的古董,而是亲王代天子祭天的礼器。 “这是铏!” 陈叔材看了看放香炉的铁凳子,又指指左右的两只放黄纸的铁箱,“这是铏和俎,尊和笾呢?” “尊在这!” 李定安拍了拍供桌一旁功德瓶,“笾在院子里,就你们刚刚坐的地方,有一个小茶几,几面底下就是!” 马献明忙跑过去,撕掉了包在外面的红纸,露出一件靓蓝色的瓷瓶。 保存的不怎么好,釉面有些发乌,口内的白釉已近发黑,里面还有几张毛票。 再看品相和成色,十有八九是大明官窑蓝釉无耳尊。 “这是祭蓝!外面那只呢?” “祭红!” “唰”一下,几个同学吓出了冷汗:他们四个人刚才吃冰棍的时候,就围在那个小茶几四面,茶杯和冰棍也放在上面。当时还想,这玩意怎么这么脏,也不说是擦一擦? 那会谁要是脚一伸,上千万就没了…… 马献明愣了愣,嗖的就跑了出去,顺手一擦,一抹耀眼的红釉映入眼中。 再仔细看,釉面倒是挺亮,但口上磕了一个拇指大的豁口,底足上破了近一乍长的一道,用一块砖头垫着。 霎时,他眼珠都红了:“李定安,你第一天玩古董吗!” “你别看我……这又不是我干的?” “那你就这样放着?” 李定安摊着双手:“我昨天下午才买的院子,想整理也得有时间!” 马献明噎了一下:再是没时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宗庙礼器当茶几墩儿吧? 可见李定安弄了多少好东西? 何安邦左右瞅了瞅:“其它的呢?” “其它的都不是祭器,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你闲扯什么,谁问你是不是祭器了? 我问的是八大山人和唐伯虎的画,大明四十八两银锭,以及一百两金锭…… 他转了转眼珠:“张教授,高老师,你们先帮忙整理,我们到其它屋里看一看!” 张普生猛点头:“好!” 他算是知道了,吴教授为什么那么重视? 天子立七庙,诸候立五庙,大夫立三庙……但看这里,从朱元璋到崇祯,整整十六代! 由此可知,剩下的那十二件祭器不是没造,而是遗失,这里称一声朱氏宗庙一点都不过分。 而既便从康熙时期算,也已传承了三百年,除了故宫,再找不出第二座。 建的确实有点不伦不类,就像个大杂烩,但不用怀疑,其中好多构建,包括那四道雕梁,全是从明代郡王以上的府衹中拆回来的。 所以,光是这一间祠堂就够瓷器系研究一两年,何况还有史载到康熙就已断了法统的净明道,以及旁边的那间巫殿,同样够宗教系研究个一两年。 宋元学院满共三个系,等于两个系的学生和教授,已不用再为今年和明年的研究课题发愁。 转着念头,张普生用力的吐了一口气:“同学们,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