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漂母在哪里,你们且随我去找她。”
浩浩荡荡的仪仗车舆再度启程,沿途羽葆鼓吹,直至淮阴城外的小河畔。
正在岸边漂洗的农妇们,哪里见过这种王驾的阵仗,在兵卒的呵斥中,纷纷起身躲到一旁。
韩信却眼尖,一眼瞅见大柳树下有位年迈的老妇人,也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丝绵。
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面前,没说什么,只蹲下身去,熟练地接过她手中丝线,轻轻拧干,又将每二十根并做一缕,整齐地放进她身侧的竹篮中。
老妇愣了一下,看看他身上织着豹首落莫纹的锦绣深衣,又细细端详了半晌那张英气的面孔,然后咧开嘴,笑道,
“是你啊,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老人家。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你现在,好大的威风哇。”
这本是句最无心的话,却不知怎的,向来杀伐决断的韩信,脸上竟微微发热。
自从到了楚国,他总能感到,有道来自洛阳皇城深处的阴森目光,始终冷冷地观察他,如芒在背。
因此,无论出入何处,他必陈兵列阵,威风凛凛地摆足一地之王的架势,像是在衣锦还乡地炫耀,又像是在虚张声势地壮胆。
不知千里之外的皇帝,能否看透自己的心虚?
“老人家,你身上还带着饼子吗?我……有些肚饿,想讨块饼吃。”
韩信有些发窘,想岔开话题。
“有,有的。”老妇颤巍巍地自篮底摸出一个麻布包,打开来看,里面是半个灰白的麦饼。
韩信郑重接过饼子,向身侧略一示意,便有两名军士挑担,将一大箱金灿灿的小圆饼,放到老妇的面前。
他笑着说,
“老人家,你食我以麦饼,我还你以金饼,你既说我是王孙,那我便以王孙之道回馈你。”
老妇也笑,并不推辞,只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声势浩大的仪仗,轻轻说,
“你这个王孙,出去闯荡了一番,可得偿所愿了吗?”
这一问,如当头棒喝,韩信不觉呆了。
***
洛阳皇城中,叔孙通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案上满坑满谷的简牍。
他方才给皇子们讲《春秋》,讲到宣公三年,野心勃勃的楚庄王陈兵于周天子边境,耀武扬威,并傲慢地询问周朝使者王孙满,禹帝当年所铸的九鼎,究竟多大,轻重几何。
王孙满坦然对答,享有天下之国运,在德不在鼎。他用巧言善辩,打击了楚庄王觊觎周朝王权的狼子野心。
最年长的皇子刘肥有些不服气,
“这件事,就算王孙满再擅机辩,也无法遮掩周气数已衰的事实。
倘若周朝尚在成康盛世,小小楚庄王,又焉敢出言问鼎?”
叔孙通正欲继续解释,忽有黄门来传,说皇帝招他去南宫议事。
他不敢耽搁一刻,转脸就往复道跑,险些与经过殿外的皇后撞个满怀。
吕雉被他唬得后退一步,抚着胸口道,
“什么事情,把奉常你急成这样?”
叔孙通忙拜了一拜,“陛下召我等去议事,臣怕误了,这才手忙脚乱。”
吕雉知道,算算时日,那些关于楚王行径的风言风语,想必已传到了刘季耳中。
别的姑且不论,单这出入陈兵一项,便足以触动皇帝敏感的逆鳞。
这个韩信,每遇到庙堂之上的变故,便沉不住气。
她看了叔孙通一眼,笑道,
“我记得,你草拟了个建言,迟迟不敢报给陛下。
好像,是关于各诸侯王定期来京朝见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