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一进洛阳就病倒了,热心要来探望的人不少,臣一律闭门谢客。只是碍于臣妹的面子,淮南王来时,勉强留了他一炷香的工夫,强撑着叙了叙旧。
今日是臣痊愈后头一遭出门,就直奔陛下来了。”
淮南国的西境与长沙国接壤,他身为长沙王,又与淮南王有着异于常人的多一层亲眷关系,刘季不可能不介意。因此,他的一言一行,必须格外避嫌。
在诸侯王进京之前,陈平早在各诸侯王府周边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眼线,而吴臣的应答,与暗线的反馈完全一致,可见他并未欺君。
刘季显然颇为满意,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与黥布说了好几次,我这里有好医官,能把他脸上那些碍眼的刺字漂得淡些,人家那些常年负责黥字的吏员,手头都有解药的。
他只执意不肯,说这样更威风。哼,论起好胜逞强,谁能比得过他。”
吴臣赔笑道,“他如今年岁也有了,守着老家六安那个安乐窝,有美酒有美人,夫复何求啊。”
刘季也面露笑意,鼓励似地目视吴臣,示意他继续讲梅鋗的过往。
“哦,对,说回梅鋗。诸位可能没亲眼见过,我们湘中的山啊,虽不顶高,胜在崎岖多洞窟,许多洞窟深不见底,甚至可容纳上千人生活。
当地人将一个大洞窟称为一峒,梅鋗那族,号称占据十峒,实际只多不少,故唤作‘十峒蛮’,在百越各族中也叫得响名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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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吴臣想想,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陛下方才说他隐了,依臣看来,他倒也不是为着避世。
十峒蛮素来信仰巫傩,最讲究个叶落归根,算下来,梅鋗今年也七十有五了,住回山中倒也是风俗。”
“那,你还能寻得到他吗?”吕雉奇道。
“寻得到的,”
吴臣对她说,心下却十分诧异,不知皇后为何关注此人,
“臣父曾调侃他,说他只算是半隐,算不得全隐。
他时下就住在长沙郡益阳县的山中,族人每隔十日便下山采买些谷米盐,或卖点稀罕的兽皮草药,时时能见到。
他现居的那片山头,是雪峰山的一脉,原没有名字,因他常居,如今也被当地越人称作‘梅山’了。”
刘季调侃,
“嚯,他现在都能以人名山了?”
吕雉的身子却微微一震,原来这竟是梅山名称的由来,九百年的沧海桑田,统统涌上心间。
上一世自她开始接手朝政,便知湘中腹地有梅山一脉,绵延数百里,与世隔绝,如同化外之地。
当地土人号“梅山蛮”,依山险而居,手持长刀柘弩,骁勇无敌,从不宾服,十分棘手。
梅山蛮既不宾服朝廷,更无从奢谈服役纳赋,地方官每每与蛮人的梅王相商,梅王只一概回说,“先祖有功,曾得皇帝亲口恩准,世代优免赋税”【1】。
地方官一头雾水,追问是哪个皇帝许诺的,曾立下什么功劳,梅王也说不清楚,只道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
州郡大员守着这片巨大的崇山峻岭,打不进去,也管不得,只能逐级上报朝廷,然而谁也没有好办法,只得因俗而治,继续优容他们。
没想到,这一世的自己,将亲眼看看梅山与首任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