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一句报警,整个赵家沟都忙碌起来。 今天是阴历12月24日,南方小年,赵长兴跑回村委办公室,打电话报警。管辖赵家沟的派出所却说辽省太远,峰泰城固宁镇那边多的是深山野林、民风彪悍,如果人被拐到那里,解救难度很大。不过,他们会请示上级,争取和峰泰城公安局合作,努力营救被拐女性。 赵长庚哪里有心思等派出所请示上级?回家收拾行李,带着女儿照片,把三个儿子叫上,准备去辽省救人。 赵长兴拦住他:“峰泰城固宁镇那么大,你怎么找人?” 赵向晚站出来:“长兴叔,我来打个电话。” 赵长兴此刻对赵向晚十分信任,赶紧说:“电话在这里,你赶紧拨吧。” 赵向晚拨通市局重案组电话,找到许嵩岭,简单交代事情经过之后,恳求道。 “赵清瑶今年才十八岁,和我一起长大,她现在被拐到峰泰城固宁镇,具体哪个村子并不清楚。对方既然让她寄出这封假平安信,说明他心虚害怕,担心被家里人找过来。既然对方心虚,说明他的拐卖行为有迹可寻。既然有迹可寻,又能寄信出来,那他一定离镇上不远,只要我们出警快,就能把清瑶解救出来。许队,你在警队影响力大,能不能想办法和辽省峰泰城那边联系,我和村里人一起过去寻人。” 上次女儿差点被拐,许嵩岭推动全省开展打击拐卖行动。作为一名警察,许嵩岭对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极为憎恶。听到赵向晚的话,他毫不犹豫地说:“好,我有战友在辽省省厅,我来帮你联系。” 赵长庚听到赵向晚与许嵩岭的对话,眼中满是感激:“三妹子,如果瑶妹子回了家,我让她给你磕头!” 赵长兴问:“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和我们大老爷们一起去了。我听说北方一到冬天冻得要命,呵口气都能结成冰。你听话,就在村里等着,我带着村里几个壮汉子过去。” 赵向晚的态度非常坚决:“让我去,我能帮上忙。” 她有读心术,寻人更快。从赵晨阳那里虽然获得不了太多有用的信息,但至少她能确认赵清瑶是被拐卖到北方一个屯子,关在地窖里,对方是个娶不上老婆的男人。 赵清瑶多在那里停留一天,就多受一天磨难,必须动作要快。 在村委等许嵩岭回话的间隙,赵仲武匆匆跑来,挥着手喊:“三妹子,三妹子,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桔色的夕阳铺洒开来,冲淡了冬天的寒冷。 这个时候谁会来做客? 赵向晚站起身问:“谁?” 村委位于村子上屋场,距离老屋大约几百米。赵仲武没有骑车,跑得气喘吁吁:“小汽车,两辆高级小汽车,好多礼物,姓季。” 赵向晚愣了一下,季?难道是季锦茂? 还真是季锦茂,他带着季昭拜早年来了。 季锦茂想尽办法把季昭送进市局,就是为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让季昭多和外界接触,而赵向晚则是季昭与外界沟通的媒介与桥梁。 赵向晚过年归家,季昭没人说话,有些蔫蔫的,一天比一天沉默,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眼看着快要过年,季家豪华别墅里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可是季昭却一直兴致缺缺,时常坐在二楼大阳台,看着远处苍翠林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锦茂与妻子洛丹枫觉得不对劲,悄悄商量着。 “自从儿子在市局上班之后,回应越来越多,我们喊他吃饭、散步,他都会点头或者摇头,现在这是怎么了?又回到过去的样子了。” “会不会又有人在他耳边说些不好听的话?” 自从冯红英说过地主家傻儿子的故事刺激到季昭之后,季锦茂把季昭身边的人换了一个遍,确保忠心耿耿,按理应该不会有人再说类似的话。 “应该不会。我看他这个样子,不像是难过,倒有点像……你记不记得儿子七岁的时候,我妈有事出了趟远门,季昭一声不吭蹲在角落?” “噫,你这一说,倒真有点。儿子难道是……”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季昭。季锦茂试探着问了句:“我带你去找赵向晚?” 一直有点闷闷的季昭忽然就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季锦茂,重重地点了点头,乌黑的眸子变得亮晶晶的。 季锦茂的心里既欢喜又惆怅。 欢喜的是,被医生判定为自闭症的儿子,现在终于有了情感起伏,能够与人正常交流;惆怅的是,自己养了二十一的小子,只不过和赵向晚相处了半个月,就满心满眼都是她。 看到儿子有兴致,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季锦茂和洛丹枫赶紧准备礼物,把后备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季家奶奶嘱咐道:“到了农村要有礼貌,要低调,咱们都是农村人出身,千万别拿架子压人。” 季锦茂哭笑不得:“妈,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这?” 季家奶奶陈芳溪女士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瞪了季锦茂一眼:“我还不知道你?有了点钱就喜欢显摆,一点也沉不住气。赵向晚这姑娘我虽然没见过,但却是季昭的大贵人。要是没有她,我的乖孙子就没了。这次过去拜年一定要礼节周到,不能怠慢了她。你要是惹她不高兴,那就不要回家来!” 季锦茂的父亲去世得早,对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的母亲十分孝顺,连连点头:“是是是,听您的。” 星市距离赵家沟一百多公里,走国道转乡间小道,因为准备礼物花了点时间,再加上路不太熟,时近黄昏方才到达。 季锦茂开了两辆车出发,他带季昭坐一辆,保镖和礼物坐另一辆。原以为两辆豪华汽车开进赵家沟,会引发一阵喧闹。没想到汽车停在村口之后,村民们态度挺淡定,几个孩子把他们引到赵家老屋,拿着糖果就跑开了。 看到村民态度如此不卑不亢,季锦茂在心中感叹,难怪赵向晚荣辱不惊,原来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民风如此淳朴淡定。 其实,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村民们最爱看热闹,只是一来赵家沟刚刚送走赵青云,再看到豪华小汽车过来冲击感没那么强;二来赵晨阳与赵向晚真假千金案这个赵家沟迄今最强八卦,耗费了大家太多精力;三来呢,赵清瑶被拐牵动所有人的心神。正是傍晚时分,家家都在准备小年聚餐,哪里还有闲心管季锦茂开的是什么车。 季锦茂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季昭六岁之前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乡下,父子俩来到这里倒是很自在。把保镖留在车里,带着一个司机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进堂屋,季锦茂礼貌地冲赵伯文一笑:“你好,请问这里是赵向晚的家吗?” 不管是真假千金、还是清瑶被拐,赵二福家的老屋都是旋涡中心所在。好不容易现在安静下来,赵伯文和赵仲武正在收拾堂屋里的桌椅板凳、残茶瓜子,见到季锦茂和季昭迈步进屋,疑惑地直起腰来。 赵伯文上前招呼:“我是赵向晚的大哥,请问您是?” 季锦茂简单介绍完自己,问道:“不知道你们父母在不在家?我这次过来一是拜年,二来也是认个门,以后两家多多走动。” 听到季锦茂这一说,赵伯文顿时就警觉起来,和赵仲武肩并着肩,一起用审慎的目光看向站在季锦茂身后不言不语的季昭。 赵仲武撇了撇嘴,心里嘀咕:一个大男人,长这么漂亮做什么?漂亮能当饭吃吗? 赵伯文眼眸暗了暗:脾气看着不太好,为人也不热情。赵向晚本来就面冷话少,如果他们在一起那家里岂不是一丝热气也没有? 也不怪兄弟俩以为季锦茂是上门提亲的,实在是季锦茂来的时候不巧。 赵家沟过小年要扫尘、祭灶、吃年饭,正是一家人忙忙碌碌的时候,很少有人上门做客。再说了,做客一般也是上午,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或者熟到一定程度,哪有快黄昏了才过来的? 季锦茂原本是想先在县城住一晚,第二天一早过来的,偏偏季昭不愿意,抿着唇坐在车里不肯下来,没奈何这才做了一回黄昏上门的客人。 双方沉默了一秒,赵伯文说:“我爸妈今天身体不舒服,刚刚躺下休息,今天只能由我来招待两位贵客。你们稍等,我让仲武去叫向晚回来。今天村里发了一点事情,她在村委会打电话呢。” 以前家里都是钱淑芬迎来送往,现在她被赵晨阳伤了心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赵伯文只得努力撑起一家之主的模样,端茶倒水,安排赵仲武去叫赵向晚回来。 钱淑芬与赵二福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但一点也不想出去。 娇养了十年、处心积虑送到城里享福的亲生女儿赵晨阳,绝情地拒绝了他们,毫不犹豫地跟着赵青云离开,这对他们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掏心掏肺为了赵晨阳,到头来却养了一头白眼狼。 他们更不愿意承认,处处打压、苛待的赵向晚,莫名其妙地成长起来,成为一个连赵青云都想讨好的厉害人。 村里人骂他们丧良心,儿子怪他们欠考量,将来向晚出嫁他们一分钱彩礼收不到,过完年还得掏钱出力为三妹子盖间屋。 弄到现在里外不是人,钱淑芬想死的心都有。 报应啊,真是报应! 钱淑芬脑袋上裹了条毛巾,躺在被窝里哼哼唧唧,赵二福坐在床榻板上抽旱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堂屋里人来人往,不管是讨论瑶妹子被拐,还是季锦茂上门,他俩都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季锦茂找的是赵向晚,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这么一想,钱淑芬、赵二福连面都不想露。 季锦茂指挥司机将大包小包提到堂屋放好,笑着说:“今天是小年,我特地带儿子过来拜个早年。按老礼呢,应该是上午过来,但因为准备礼物花了点时间,再加上路况不熟悉,边走边问,所以到得晚了。” 远来是客,季锦茂的解释让赵伯文放下心里那一分不满,客气地回应:“你们路上辛苦了,请坐请坐。带这么多东西……” 一句话没有说完,赵伯文的目光被季锦茂不断拿上来的礼物闪瞎了眼。 礼物摆在堂屋,把一个角落塞得满满当当。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水果,包装精美的烟酒、坚果、饼干,用高档木盒装着的面料、服装,几个港城金铺专用的红色纸袋,里面装着的只怕是昂贵的黄金首饰! 赵伯文额头有些冒汗。 哪怕是做大官的赵青云,上门认亲都没有带这么贵重的礼物,季锦茂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向晚从哪里认得这样大方的有钱人? 季锦茂看出来赵伯文的不自在,笑着解释:“赵向晚是我儿子季昭的救命恩人,这些只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谢谢你们把赵向晚培养得那么优秀。” 赵伯文听他夸赵向晚,自豪感顿生,笑容满面:“向晚在家里排行老三,我们都叫她三妹子。她从小就喜欢读书,是我们村里这几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呢。” 一来二去,季锦茂成功地让赵伯文放下戒心,两人愉快地交流。 季昭坐在竹椅上,长腿规规矩矩地屈在身前,安静倾听,一言不发。他模样实在生得好,皮肤白得像细瓷,头发眼睛黑得像墨玉,漂亮得不似真人。赵伯文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就怕呼吸声大了把他给吹跑了、暖化了。 等到赵向晚回来,赵伯文如释重负:“三妹子,你终于来了。” 季昭站了起来。 他个子高,穿一件长款浅灰大衣更显得身材修长挺拔,再加上容貌出众,站在那里真是让老屋蓬荜生辉。 赵向晚微笑:“你来了?” 季昭点了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这么久没看到你,你到哪里去了? 一步步走近,季昭心中世界再一次展现在赵向晚脑海中。 旷野上方多了一抹浅浅的阳光,柔和的米黄让整个画面多了暖意。云雀站在树枝之上,啾啾地叫着,歪着脑袋盯着那道阳光。 阳光安静地洒在云雀头顶,画面温馨而宁静。 看到这只小云雀,赵向晚的嘴角渐渐上扬。 有了阳光,雪就会化,小草也该冒出头了。 【你不在,太阳就不会出来。】 季昭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委屈。 赵向晚说:“你可以画一个太阳。” 【画出来的太阳不会发光。】 季昭往前走了一步,与赵向晚只一臂之隔,像那只云雀一样微微歪头,优美的下颌线在喉结处突起,再收自胸骨窝。 喉咙是一个人的命门,只有面对充分信任的人才会展露这个部位。因此歪头传递出一种顺从的态度,还有绝对的信任。 ——意识到这一点时,赵向晚的心口暖暖的。 季昭眼里有笑意,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看到这个画面,季锦茂终于放下心来,咧开嘴笑得欢乐无比:“赵向晚,你一回家,季昭没人说话有些孤单,所以就带他过来了。” 赵向晚笑了笑,态度沉静。 季锦茂越看她越喜欢,笑得像个弥勒佛:“见到你就好,见到你就好,你跟季昭说几句话,让他在家安心待着,等你开学回星市就能再见面了。” 确认过眼前人是赵向晚之后,季昭便坐回竹椅,像在市局上班一样,看似相隔甚远,但却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听候她的指令。 季昭的模样让赵伯文、赵仲武内心犯起了嘀咕。 这个年青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喜欢赵向晚吧,眼神清澈,一丝邪念也没有,招呼不打就坐了回去;要说不喜欢赵向晚吧,见到她之后眉眼带笑,高冷气场消失不见。 赵向晚很习惯与季昭的这种相处模式,轻声道:“出太阳的时候飞一飞,阴天了就在窝里歇一歇。” 季昭听懂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门外赵长兴扯开嗓子喊:“赵向晚,赵向晚,市局那边回电话,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赵向晚快步走出屋和赵长兴商量。 “有没有瑶妹子的照片?” “有有有,刚刚长庚找了几张。” 赵向晚接过赵长兴递过来的照片,眼眸暗了暗。 赵长兴也在一旁叹气:“照片就这几张。只是脸太小,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来。” 赵向晚摇头:“难。” 农村人很少照相,只有特别重要的时候才会郑重其事地到县城照相馆拍照。赵长庚刚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全家合影中,赵清瑶的脸只有两厘米大小,根本看不清脸。 唯一的两张半寸小照,分别是初中、高中毕业时学校组织拍的证件照,一张面相稚嫩,另一张表情呆板。 想要靠这几张小小照片,从从茫茫人海里把赵清瑶找出来,难度太大。 季昭耳朵尖,听到赵向晚说话,忽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我来画】 赵向晚心中一喜,对啊,这不是现成的画像师吗? 赵向晚对季昭画像的本事非常认可,超写实派天才画家,能够根据酒店服务员口述还原赵青云的肖像,现在有照片参考、有这么多亲人描述,画一幅还原度高的赵清瑶面容小像绝对不是问题。 将照片送到季昭面前,赵向晚问:“你的画夹呢?” 季昭转头看向季锦茂,一双眸子亮闪闪的。 季锦茂最服儿子这个表情,立马屁颠颠地回车里拿过来画夹、素描纸和炭笔。 赵向晚的描述简洁清晰。 “比我矮半个头。” “比我胖一点。” “有两个小酒窝。” “头发不多,扎辫子。” 和赵清瑶一起打工的姑娘纠正她:“不,瑶妹子爱俏,到城里就烫了头发,刘海卷卷的,大波浪,到耳朵这里。” 叽叽喳喳声中,季昭右手轻抬。 一拿起画笔,他的眼眸便变得专注无比,在夕阳映照之下更显幽深。 眼睛扫过赵向晚手中的几张黑白照片,季昭手腕轻动,铅笔一勾一划,在白纸上快速掠过。 不过寥寥几笔,一个灵动、俏皮,带着几分野性美的姑娘便跃然纸上。 赵长兴喜得张大了嘴:“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 赵长庚死死地盯着画中人,眼中含泪,哽咽着说:“我的瑶妹子,我的瑶妹子啊……” 堂屋门口不知不觉围过来一群人,都是打算跟着赵长庚去东北救人的乡亲们。看到这副肖像画,都啧啧称奇。 “这人是个画家吧?画得这么好!” “这漂亮小伙以前也没见过瑶妹子啊,怎么只看一眼照片就能画得这么像!” “奇怪,也只画了几笔吧,怎么就一眼能认得出来是瑶妹子咧?” “感觉就像是瑶妹子自己跳到画上去了一样。” 赵向晚确认过凭这张线描图能够认出人来之后,对季昭说:“很好,再画两幅。” 季昭与她配合非常默契,点了点头,从画夹里取出两张素描纸,刷刷刷地画起来。他的动作很快,后面画的两张和前面画的宛如复制一般,又引来众人夸赞。 “赵向晚从哪里找来的画家啊?画得又快又好。” “有了这个画像,只要瑶妹子在那里露过面,肯定能找得出来。” “这个小伙子真厉害!” “可不是?不光长得俊,画画还画得好。赵向晚很优秀,朋友也这么优秀。” 季昭虽然自闭,但绘画天赋惊人,只需要看过一眼,就能将场景、人物完美还原,被誉为超写实派的开创者。季锦茂曾经听过无数人夸赞儿子是“天才画家”、“艺术界未来新星”,他深知儿子异于常人,不管是来自媒体还是艺术界的美誉都没有让他迷失。 可是今天,坐在这粗陋的村屋,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季锦茂有点沉醉。 这么多村民,发自内心地夸他家儿子画得好!他们说儿子是个厉害的小伙子!他们没有看出来季昭和旁人不同!他们说季昭很优秀! 被大众接纳的感觉太过美好,季锦茂这一颗为儿子操碎了的心仿佛泡在温泉水里,暖暖的、软软的,还有点飘飘荡荡。 季昭并不知道父亲在这里飘飘然,他只要一开始画画,眼里便只有眼前画笔与画纸。画了三幅之后,炭笔一收,他将肖像画交给赵向晚。 赵向晚嘴角微翘,笑容很明媚。 季昭内心世界里的一抹阳光更加灿烂,云雀在欢快地鸣叫。 【有点饿。】 季昭的声音有一种青涩的少年感,让赵向晚听着很放松,没有一丝压迫感。 赵向晚将肖像画交给赵长兴保管,高高兴兴地撸起袖子:“我给你煮甜酒冲蛋喝。” 做惯了家务活的赵向晚比大哥能干,她拿出瓦罐煨在煤炉上,丢一把红枣、桂圆,再加上红糖,待糖水煮开之后再加上米酒和打散的鸡蛋液,一罐甜丝丝、营养丰富的甜酒冲蛋便成了。 甜茶里飘着被滚水冲开的蛋花,黄澄澄、金灿灿、香喷喷,季昭接过茶碗,眉眼弯弯。 赵向晚嘱咐他:“先吹一下再喝,小心烫嘴。” 季昭依言吹了吹,凑近碗边轻轻啜了一小口,发出“丝——”的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季锦茂忽然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不知道找过多少专家、医生、教授,都说季昭这是发育障碍性疾病,没办法根治,只能通过适当的干预减轻症状。他原本已经绝望,认命,没想到老天爷送来赵向晚,让季昭越来越正常。 季昭现在能够正确理解赵向晚的话语,准确执行她的命令,并在行动间给予正向回馈——这要是放在以前,季锦茂连想都不敢想。 季昭的表现赢得了村民的尊敬,赵长兴接过赵向晚递过来的茶碗,坐下来与他说话:“你是画家吗?” 季昭眼风都不给他一个,低头喝甜茶,不理不睬。 赵长兴有点尴尬,赵向晚介绍道:“他叫季昭,是我们市局的画像师,他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 “哦!” 赵长兴一听更加肃然起敬,季昭的冷淡也被他演绎成为天才独有的高傲,“原来是公安局的警察啊,厉害、厉害。” 听到他们的对话,季锦茂内心充满对赵向晚的感激。她知道怎么在外面保护季昭,她知道怎样让旁人接受季昭的存在。在这里,没有人觉得季昭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闻到甜酒的香味,听到外面的热闹,钱淑芬终于扛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刚走到堂屋,目光便被角落礼物所吸引,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人是谁?怎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讪笑着走近,钱淑芬弯腰想要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红色纸袋,心里嘀咕着:看着有点像县城那家老凤祥金铺的包装,不会真是金子吧? 赵伯文咳嗽一声,用目光制止母亲的举动。赵仲武反应更快,快步上前一只手扶住她胳膊,另一只将纸袋子夺下,低声道:“这是三妹子的东西,你别动!” 季锦茂看钱淑芬裹着条毛巾从里屋出来,估摸着应该是赵向晚的母亲,正要起身打招呼,却被赵向晚叫住:“不用管她。” 季锦茂有点糊涂,不过他反应快,屁股刚刚离开椅子,马上又贴了回去。 赵长兴现在对赵向晚十分信服,自然不会让钱淑芬再占她的便宜,提高音量说:“钱嫂子,你别忘了刚才村里的决定。” 钱淑芬嘿嘿干笑两声:“我,我就是看看,你们忙,你们忙。”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礼物,钱淑芬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如果自己对三妹子稍微好一点,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 钱淑芬的到来让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沉闷下来。 赵仲武把她送回屋,咬着牙教训了几句:“既然你心里只有四妹子那个没良心的,那就别再占三妹子的便宜。来客人了你装死,拿礼物的时候倒是挺积极,妈,你不要脸,我们做儿子还要脸呢。” 钱淑芬一张脸涨得通红,往床沿上一坐,气得半天没有言语。 赵仲武又转过头对闷声不响的父亲说:“瑶妹子被拐,村里人都在想办法,你和妈躲在屋里不出来就算了,只是有一点,别出来添乱。” 因为偷换了赵向晚和赵晨阳,赵二福在村里脸面尽失,儿子的强势让他不得不承认——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他也老了。他嘟哝了两句,低下头没有再说。 堂屋里的人都在讨论赵清瑶失踪的事情,季锦茂问赵向晚:“你要跟着去?” 赵向晚“嗯”了一声。 辽省峰泰城固宁镇距离赵家沟两千公里路程,从江南到东北,跨越几乎半个华国,北地正值寒冷之季,室外温度零下十几、二十度,赵向晚一个小姑娘,为了营救同村姑娘,不畏艰险,这让在生意场上见多了投机分子的季锦茂十分钦佩。 “我来帮你。”季锦茂主动站了出来,“我开了两辆车过来,可以带三个人去星市,我帮你们买机票,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就能到达辽省。再让那边派车来接,你们下午应该就能到地方。” 有了季锦茂的帮助,赵向晚、赵长兴、赵长庚三人顺利到达辽省。 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鹅毛大雪让赵向晚将外衣和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 季锦茂为她准备了防寒衣物,在小棉袄外面套厚绒长款的羽绒服,戴一顶貂毛帽子,再穿上厚底高帮雪地靴。先前觉得臃肿累赘,现在整个人在零下十六度的室外缩成一团,才知道这都是必备的。 赵向晚抬起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捂在鼻子前面,看着眼睫毛上一层冰霜,叹了一口气。 ——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冷! 来接他们的辽省刑警劳锐志赶紧制止:“别呵气,小心鼻子冻住。”北地严寒,呵气成冰,不是闹着玩的。 劳锐志是许嵩岭的战友,一个战壕里扛过枪,过命的交情。难得许嵩岭打电话拜托他帮忙,劳锐志对赵向晚三人非常热情。简单介绍过之后,劳锐志开车将三人送到泰城固宁镇派出所。 哪怕只是一封可疑家信,哪怕没有其他失踪或者被拐的证据,因为有劳锐志出面,固宁镇派出所的出警速度非常快,由施必武所长亲自带队,立即组织了赵清瑶失踪专案组,全力投入对她的搜寻。 赵向晚拿出季昭画的画像。 画像唯妙唯肖、生动形象,施必胜接过来一看,眼睛瞪得老大:“你们这是哪个画的?画得太传神了!” 赵长兴带来的照片他也看了,根本就看不清楚脸。拿着这样的照片找人,那真是大海捞针。季昭的画像就不一样了,圆脸、小酒窝、一双活泼的杏眼,生动的灵动之气透过纸面扑面而来,只要是见过这个姑娘的人,一定能认得出来。 劳锐志凑过来一看,“嚯!”地一声,看赵向晚的眼神变得不一样,“这是你们市局的画像师画的?老许终于找到人了?” 赵向晚点了点头。 劳锐志越看越心惊:“这个画像师……不像是一般人啊,这线条、这逼真程度、这表现力,都快赶上辽省美院的教授了。” 季昭被誉为天才画家,开创绘图新流派,十五岁举办个人画展,水平本来就比一般的美院教授更强,在市局当个编外的画像师,完全是大材小用。赵向晚笑了笑,忽然有点小骄傲。 劳锐志问:“画像师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要是遇到需要,就来找你们支援,这水平……不得了不得了。” 赵向晚说:“他叫季昭。如果你们有需要,就找我们许队。” 季昭的超写实绘画能力如果用在协助破案上,的确有奇效。她也想看看,季昭从纯艺术领域走出来,未来能够走多远。 人像图一共带来三张,赵向晚留了一张,其余两张交给派出所同志。三队人马手执画像,开始地毯式询问。 劳志锐、施必胜带着赵向晚,第一站杀往固宁镇邮政局。 邮政局门口有一个大大的绿色邮筒,顶面被雪盖了厚厚一层,侧面开口微张,将来往信件吞没。 赵向晚围着邮筒转了一个圈,来到邮局柜台,将赵清瑶寄过来的信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过邮戳,点头道:“是的,是从我们这里寄出去的。” 施必胜是个五大三粗的高壮汉子,说话声若洪钟:“十天前寄出去的信,你们有印象没?” 工作人员摇头表示没有印象。每天从邮筒里把信件取出,盖上邮戳再分发往全国各地,他哪里会留意这么一封小小的信件? 赵长庚颤抖着将画像放在柜台,满怀希望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个妹子?” 工作人员依然摇头。 赵长庚面如土色,筛糠似地抖了起来。一是冷得扛不住,二是心里慌。 赵长兴扶住堂弟,安慰道:“你别急,慢慢问,我们刚来,哪里能够这么快就有结果?别慌,稳住,瑶妹子还在等着我们呢。” 赵长兴的话,让赵长庚的颤抖渐渐好了起来,他努力给自己打气:“好,我不慌,不给警察同志添乱。” 赵向晚问:“镇上只有这一个邮局吗?” 施必胜的声音很大,震得耳膜嗡嗡地响:“对!就这一个。” 【大老爷们找人,带来个小姑娘,这不是开玩笑吗?光凭一封没留寄信地址的信,就说人被拐到我们固宁镇,要不是劳警官亲自带过来,谁会立案找人?这大过年的,一个所的警察都出动,我真是服了!】 听到施必胜的心声,赵向晚眼眸闪动。 如果不是及时听到赵晨阳的心声,就连赵向晚也有可能忽视掉赵长庚手里的那封信。 如果等到一年后赵长庚察觉到不对劲再去寻找,恐怕真的是枯骨嶙峋。 赵晨阳这个重生者,在这个案件里派了用场,那就留着。送上门的金手指,不用白不用。 知道结果之后,再来寻找线索,就容易得多。 信,是在胁迫状态下写的。泪痕洇湿字迹,写到“好”字时最后一横划破纸面,这说明赵清瑶伤心难过,写信时态度很抗拒。 信,是在暗处写的。点燃的蜡烛放在信纸的右上方,因为太过昏暗不得不努力靠近烛光写信,蜡油滴落纸面,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为什么不在白天写信?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必须避着人;其二她被囚禁在暗处,无法见光。 只不过,不管是邮戳地址与寄信地址的不一致,还是赵清瑶纸上的泪水与蜡油印记,以及笔迹所表现出来的疲惫与紧张,这些都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赵长兴虽然是村委主任,但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了主张。看到施所长带着脾气大声说话,他有点不安,紧张地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理了理思路,迎向施必胜的目光,继续问:“附近有哪些乡村?走到镇邮局有哪些路?” 施必胜虽然对这次的寻人行动心中不满,但态度上还是非常配合。他如数家珍地说出附近十几个屯子的名字,指着邮局门口:“就这两条路。” 固宁镇邮局正位于一条十字路口的内侧,门前东、南、西、北分别有四个方向,分别通往不同的乡村。 赵向晚率先推开邮局大门,风雪扑面而来。 施必胜摇摇头,跟着一起走出。 一行五人,沿着邮局门前的两条路,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正是东北最冷的时节,家家闭门不出。大雪纷纷而下,赵长兴、赵长庚面色惨淡,总觉得寻回赵清瑶希望渺茫。走出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到哪里去找人? 赵向晚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别灰心,一家一家地敲,总能问出点什么!” 顶着风雪,一行五个人在镇上询问。 从早上问到下午,一丝回应都没有,基本都是摇头:“没见过”、“不知道”。 风雪凛冽,一群人变成了雪人,眉毛、睫毛上挂起冰霜。 终于,当敲开一户商铺,赵向晚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是一家面馆,临街做生意,后边有个小院子、两间屋。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嫂子,模样憨厚,她看了看画像,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右上方。 看到她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赵向晚立马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