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冬,头落着雪,庭院里空寂无人,宁寿 皇太后笑盈盈地坐在暖炕上,正单 眼镜,仔细地看下头单膝 跪着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材高大强壮,他与哈日瑙海一般,辫发垂肩,头戴蒙古高顶鹰帽, 穿 ,肩头披着狼皮,脚下蹬着鹿皮靴,利利落落,又挺拔如松柏。 唯一不同的,哈日瑙海的帽顶只能缀郡王世子的红宝石,而纳穆塞帽顶上已 东珠。 皇太后沉声叫起,他抬头时,正好露出一双明朗英俊的丹凤眼。 这孩子模样得不错!比先前相看的那么多八旗子弟加起来都好看!皇太后看得心里十满,转头看向陪伴了自己半辈子的老嬷嬷,老嬷嬷也陪着打趣,笑道:“小郡王和咱们家乌希哈大格格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躲在暖炕后头的十八扇象牙雕骏马奔腾屏风正偷看的乌希哈到这句话顿时满脸通红,从脸到脖子都红得犹如滴血一般,茉雅奇正在边上陪着她,不由帕子捂住嘴窃笑。 头,皇太后已经让人给那少年赐座,又问他还有几个兄弟姊妹,平日里都做什么了,那少年有一把好嗓子,声音清清郎朗,说话也落落大方,有礼有节地回答着皇太后琐碎的问题。 乌希哈在屏风后头得耳根子通红,实在受不了了,悄悄拉着茉雅奇溜了出来。两人从次稍间的后门出来,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即便这次“偷看”皇太后安排的,两个小姑娘还羞得心跳如擂鼓。 乌希哈只比额林珠小一岁,她的婚事皇太后挂怀多年了,催着康熙选来选去,把京城里的八旗男儿都看遍了,都没有能让皇太后属的,不嫌太得文弱,就嫌房里人太多的,或又嫌那家父母不够慈和。 最后还康熙一锤定音,决定从蒙古诸部里寻,正好额林珠指给了准葛尔部,而与准葛尔部相邻的喀尔喀蒙古时常被沙鄂侵扰,沙皇一直想尽办法拉拢喀尔喀蒙古,康熙早就有从孙女里头挑一个抚蒙了。 正好喀尔喀乌郎阿济尔莫氏老郡王战死,他的爵位落到了其子纳穆塞头上,在这样爵位更迭的敏感时期,康熙立刻做出了决断。 皇太后虽然有些舍不得乌希哈远嫁,但她从不会质疑忤逆康熙的决定,何况家与国孰轻孰重?蒙古的安定有多重要,本就来自科尔沁草原的皇太后心里明镜一般。 她唯有一个要求,纳穆塞奉诏入京朝觐时,她要见一见这个来自喀尔喀部的小郡王。 康熙心知皇太后的心愿,便干脆多留纳穆塞住了大半个月,让皇太后能多多为乌希哈考量考量这个未来的曾孙女婿。 幸好纳穆塞并未让皇太后失望,他其实并非嫡出,喀尔喀部老郡王边的汉妃,但他前头几个嫡出兄为了爵位自相残杀,最后这爵位变莫名其妙地落到他头上。 因此,纳穆塞此人既有蒙古少年的勇猛,也有满人的精明强干,还有汉人的礼数,对这个曾孙女婿,皇太后越看越喜欢。 唯一不好的就,喀尔喀蒙古与准葛尔部一样遥远,或许乌希哈出嫁那一天,就皇太后与乌希哈的最后一面了。 乌希哈也舍不得阿玛额娘与皇太后,先前想到出嫁那日就将要与皇太后永,她便已经埋在皇太后怀里哭了好几回了。 但今日见纳穆塞以后,她的心也渐渐安定了。纳穆塞已经很好了,模样好又知礼,文武双全,她很知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且没两日,额林珠来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说她要嫁喀尔喀部后,便有些扭扭捏捏地拉着她的手问:“乌希哈,我……我若对你说我很心,你会气吗?” “我不气。”乌希哈摇摇头。宫里的娘娘们总抚蒙就色变,但她自小受皇太后抚育养,深知不论嫁到哪里,日子要自己,自己不懂日子,不论嫁到哪里都没。 她不害怕蒙古,她只为日后与家人离而有一点点难。 额林珠这才高兴地冲来搂住她:“太好了,以后我们又能在一块儿了!乌希哈!你我的妹妹,也我最好的朋友,皇玛法将我们安顿在一块儿,我真的好心,以后我们也要一直在一块儿,你要经常来看我啊!我也会经常来找你的,我发誓!” 准葛尔部与喀尔喀部牧场相连,这也当初葛尔丹反叛,第一个就跑去侵略喀尔喀部的原因,因为太近了!而这两个部落因为草场的缘故争争吵吵许多年了,关系算不得太好,更提之前葛尔丹杀了不少喀尔喀部的族人。 若非康熙年年搞会盟,努力弥合喀尔喀部和准葛尔部的关系,两个部落若关系持续恶化,喀尔喀部一扭头就投靠沙鄂也有可能。 康熙把乌希哈嫁去,正因为虑到额林珠在准葛尔部,两个孙女可以守望相助,也能修复两个部族之间的裂痕,以后一致对,就无惧沙鄂图谋喀尔喀蒙古的野心。 两个孙女年纪相仿,正好同年抚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康熙的想法,皇太后和胤礽都门清,两个能清晰洞察康熙图的人也找了个机会,将这背后的原因踩碎揉烂地告诉了两个女孩子。 抚蒙,不仅仅关系到她们的终,她们也不个摆设,或人口中不被宠爱、被放弃的弃子。她们虽然女儿郎,将来要成为守护着大清最重要的边防线。 以,她们一定要这样永远拥抱在一起,抚蒙的,在这一刻,在两个女孩儿心里已经完全不同了。 乌希哈也紧紧抱住额林珠,伏在她肩头笑了:“嗯,以后你把马儿赶到喀尔喀部来吃草,我不会气的,我也在每年夏天轮牧时带着牛羊来你家做客,你也小气哦。以后,你只要需要我,我骑个马,半天就赶到你边。” “嗯,我也,纳穆塞日后若敢欺负你,我就拉着整个准葛尔部给你撑腰!” 两个女孩儿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茉雅奇站在宁寿宫偏殿的月亮门,静静地驻足地了好一会儿,额林珠和乌希哈紧挨着对方,并没有看见她,已经在商量以后要带上几只格尔芬从西方带回来的那种黑白色毛狗去蒙古牧羊,说那种狗极会牧羊,脑子比人还聪明! “还有,还要多带些茶叶,我说蒙古茶叶贵得很,价钱要番好几番呢!” “这算什么,我还要带厨子去!三宝公公的徒弟四宝和五宝手艺也很不错了,额娘说到时候给我陪嫁去。” “还你想得周到!求求你了额林珠,甭管四宝五宝都好,求你一个给我吧!你们家里的三宝公公怎么不多收几个徒弟啊,我觉着吧,至少也要收到十三宝才够使呢……” “天哪,我看你想把三宝累死啊!” 茉雅奇忽然就垂头丧气了起来,她默默转回去了,她侧的小宫女奇怪地看了自家格格一眼,但踌躇着也没敢说话。茉雅奇心里难受极了,额林珠和乌希哈接连指婚、抚蒙,最难受的人其实她。 一始她还没识到这一切味着什么,直到乌希哈和额林珠两人格亲密了起来,她才明白自己要和两个姐姐离了。 她们三个自小在一块儿,非同一般。 乌希哈和额林珠都抚蒙了,茉雅奇其实并不知晓准葛尔部和喀尔喀部具体在什么地方,但她知道,两个姐姐她们嫁得近,打马穿草原,时时可以相见,而她不知着落。 额娘早就说了,要让她留在京城。可茉雅奇越大以后,便越发不想留京了。 她迷茫极了。 闷头闷脑地回了毓庆宫,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发觉正殿里格安静。虽然正殿里本就安静的,因为额娘病了以后就格不喜欢声响,伺候的人都踮着脚尖进出,大气都不敢出,怕惹了额娘不高兴。 茉雅奇换了衣裳,吐出胸口的浊气,将一肚子矛盾的绪都压下,换上一副虚假的笑脸,往太子妃起居的暖阁里走去。 面不知何时又下了一场雪,她住的屋子有间角门与偏殿的廊相连,她走到门口时,正好瞥见一抹颀的影掠偏殿那头廊的拐角,往后头去了。 茉雅奇探出头一看,只看到两个蒙古侍卫的影走,她踮起脚尖,才看到背蒙古侍卫山一般的背影遮蔽,正走在前头,个头高出那两个侍卫的挺拔背影。 濛濛的雪中,那高高的少年将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小辫子,再高高束起一把,发尾上还缀着鲜亮的玛瑙珊瑚和一条毛茸茸的貂毛。 能在毓庆宫里自由来去,又这幅打扮的唯有一个人。 茉雅奇瞥见哈日瑙海手里捏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糯米纸包裹着头,一颗颗山楂穿在竹签子上,裹着晶莹得好似冰块凝成的糖,在白雪中,显得那样好看。 她就这样看着,直到哈日瑙海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尽头,才继续挪动步子。 到了额娘的寝殿前,门口的小宫女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哈着气道:“格格来了,太子妃娘娘去前殿了,不在屋子里呢。” 茉雅奇惊诧地问:“额娘去找阿玛了吗?” 小宫女只看门的,低头道:“奴婢不知道。” 茉雅奇也就不为难她了,冲她点点头,仍旧进了院子,走到正房她也不进去,反而脚下一拐去了堂屋右边的值房,果然一推门就看到了被留下来看家的越女,太子妃的习惯一向如此,四个大宫女,她必会留一个下来。越女正揣着貂毛手套在屋子里正烤着火呢。 “格格?”越女连忙起行礼,“奴婢给格格请安,大雪天的,格格怎么来了?” 茉雅奇没理会她的话,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问:“额娘去前院找阿玛做什么?” 她已经不前几年那个被懵懵懂懂送到宁寿宫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额娘的处境,她这几年也看明白了,她心里为额娘着急,可又不知该怎么张口劝她。 如今石家萎靡不振反倒好了,额娘虽说郁结在心,但好歹不会日日在思索着她该为石家做什么,茉雅奇心里大逆不道地想,石家就此家道中落,这样对额娘来说或许还好些。 如今不会石家又冒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吧?要知道这几年,石家除爵之后,额娘就再也没有求见阿玛,两人明夫妻,恨不得从未相识一般。 茉雅奇心里能察觉到额娘对阿玛没来由又没道理的怨,除此之,她似乎还怨着自己,一直未能解心结,就更不可能主动去见阿玛了。 而阿玛似乎也不愿见额娘。 额娘子不好,时常要宣太医方抓药,有时候病重,但阿玛也从不问,顶多何总管来关心一句,但茉雅奇知道,何总管只白问一句,防着太子爷突然问了他答不上来,并不太子爷吩咐来关心额娘体的。 茉雅奇为父母之间的相看两厌很伤心一阵,心里暗暗发誓,她将来也要像大姐姐一样遇着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宁愿不嫁。 若将来要和额娘阿玛一般这样日子,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越女望着茉雅奇的脸,嘴唇轻微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她无言地低下头。 茉雅奇在火炭的哔啵作响中皱起眉头,不悦地拿出为主子的威势来:“越女姑姑,我问你额娘做什么去了,可不见我的话吗?” 越女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不敢……娘娘她……她去为您求恩典的。” 茉雅奇一下就变了脸色,屋子里明没有风进来,她觉着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她颤声问道:“额娘去了多久了……” 越女磕头道:“已有一炷香时辰了。” 茉雅奇立刻推门往跑去,跟在她边的宫女唬了一跳,也连忙提着裙子追了出去:“格格,格格,您要去哪里……等等奴婢……” 风雪打在了她脸上,又冰又凉,还有些刺痛,她喘着气,只觉着胸口都要炸了,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急,只觉着心里像被火煎着,疼疼的。 她一口气跑到了淳本殿的书房,何保忠正好坐在台阶下,见到茉雅奇有些吃惊但又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格格?” 茉雅奇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她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不住地喘着气,缓了好久,这气才缓来,一张煞白的脸也渐渐有了血色。 她站起来,一把搡了何保忠,无视何保忠在后头的拉扯和低声哀求:“格格,太子爷跟太子妃在里头说话呢,吩咐了谁都不许打搅,小祖宗,您……” 茉雅奇刚踩上台阶,门已经“吱呀”一声先从里头打了,利妈妈愁容满布的脸先探出来一半,随后便脸上有泪,但仍旧紧紧抿着薄唇的太子妃的脸庞,但门只了一半就顿住了。 “不,孤要你好好活着。” 太子爷不出喜怒的声音从太子妃的后淡淡地传了出来。 太子妃顿在当地,她没有回头,只脸上的神越发地悲哀,她似乎在这一刻才明白了什么,轻声应了一声:“臣妾明白了,也希望太子爷不要忘了答应臣妾的事。” 门就在这一刻彻底敞了,太子妃在看到女儿的一瞬间呆住了,茉雅奇的泪水也禁不住地涌了出来,茫茫的雪从母子人之间打着旋刮,沉重的云好似也随着大雪压了下来。 太子妃回神来后,连忙走下台阶来,牵女儿的手,两人的手都冰冰凉凉的。 回到正殿里,母女人在火光下对坐已久,始终相对无言,许久许久,太子妃才故作平静,微笑着口:“你阿玛已然答应了让你留嫁京城,他会想法子说服你皇玛法的。” 茉雅奇坐着不动,一直侧头去看结了冰花窗子头,窗户禁闭着,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恍惚着想起了那支冰糖葫芦,哈日瑙海隔三差五去理藩院坐班,下了值总会给额林珠带这个那个,他还和额林珠一块儿训那西洋牧羊犬,现在还小狗,说以后要带一窝回准葛尔部。 太子妃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婚事,她一点也没有进去,只不说话。 “其实额娘早就为你相看了好几家才俊,你太子爷的嫡女,自然要嫁到最好的人家,额娘选来选去,觉着佟佳氏最好,”太子妃面上透着病态的潮红,没有注到女儿异常的沉默,满心都为自己能将女儿留下来而高兴。 这么多年,她事事受挫,但在茉雅奇的事上,终于有了希望。她子已经不中了,只要太子爷肯答应让茉雅奇在京婚嫁,且嫁个好人家,她愿不再延医问药,自绝而死。 她心里知道太子爷对她的不满,她想,她死了将位置让出来,太子爷就高兴了吧? 谁知,太子爷看着她,言语里竟然多了几无奈:“石氏,那么多年了,你竟然还如此,罢了罢了。茉雅奇的婚事,孤为其父,怎会不为她好好打算?你为了这事儿豁出性命,只仍旧不信孤,亦不信任何人罢了。” 太子妃心想,她本就无人可信。 最后太子爷答应了,但他最后说他从来没有想让她死,让她照旧好好活着就。 在这一刻,太子妃终于终于明白了什么,她很想回头去看太子爷的脸,但终究忍住了,挺直背脊走了出去。 她以为太子爷厌恶她,会巴不得她早死,换一个得力的妻族,换一个贤内助,这对他最好的。但他说,你好好活着。 原来,太子爷对程佳氏竟然真心的,他甚至为了她,为了她,甘愿……太子妃心里想笑,又有些凄然。 但从很多年前起,她就对太子爷不抱任何期望了,她自打进毓庆宫的门起,就没有奢望太子爷对她的宠爱。 如今能得了太子爷对茉雅奇婚事的承诺,太子妃便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乌希哈和额林珠的婚事都让她心里颤抖,皇上许嫁孙女,只顾着家国大事,从不管天遥路远、部族征伐。 一会儿藏地动荡,一会儿又沙鄂蠢蠢欲动,根本就不安定平安的部落! 瞧瞧九公主多幸运啊。 但太子妃对九公主的婚事也不大满,嫁给汉臣,以后也就那样了,看孙家如今风光,孙思克死后,他两个儿子也再没碰兵权,孙承恩与孙承运前程都已经毁了,以后也只能做个富家翁了。 能提携家族、即便尚了公主、郡主仍旧能掌握实权的唯有满洲勋贵,如钮祜禄氏、佟佳氏、纳兰家都如此。 在那么多满洲大家里,太子妃挑来挑去,挑中了佟国维小儿子隆科多的次子玉柱,他如今已经乾清宫一等侍卫了,因其父隆科多任步兵统领,已打算也将玉柱放进禁军中历练,可见皇上非常喜爱、信任他,日后的前程决计差不离。 宫里的侍卫可都不普通的侍卫,全都满洲勋贵子弟,只有皇上喜欢、最亲近的那些才有资格扈从在他边,不管索额图、明珠、纳兰容若、纳兰揆叙,都当乾清宫侍卫。 再近一点,鄂伦岱、阿灵阿,也全从侍卫做起的。还背靠着自己的母家佟佳氏、有正被重手握实权的阿玛,玉柱的未来指定差不了,太子妃相信自己的眼光。 “按理说,额娘不该将婚姻大事告诉你的,但今儿额娘太高兴了,以后你再也不必担心会被远远打发到苦寒之地受苦了。”太子妃向前倾了倾子,握住了女儿的手,“若真能嫁入佟家,这辈子也就稳当了,额娘就即刻闭了眼,也甘愿。” “额娘,当初你嫁入东宫时,也这样想的吗?”茉雅奇默默将自己的手从抽离了出来,她讲视线从窗收回,对上太子妃震惊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颤抖着往说,“您这一辈子安稳了吗?您忘了温宪公主吗?那么多人伺候着公主,佟佳氏又豪富,竟然会让公主中暑而死,您相信这吗?” “你疯了,敢说这样的话!”太子妃连忙将利妈妈都挥退了下去,屋子里顿时只剩了她们母女人,“佟家和公主都不好惹的,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茉雅奇便低下头,两人又沉默了会子,太子妃软和下声音,安抚道:“怕,你年纪还小,对婚事心里惶恐应当的,放心,额娘舍不得早早将你嫁出去,一定多留你几年,宫里的公主各个都十八九岁才嫁人,如今不未雨绸缪,京中好人家的儿郎可有数的,多少贵女争抢着要嫁,即便我们在皇家,也要提前谋划才。” “额娘,你从来没有问我愿不愿,也从来没有想我喜欢什么样儿的。” 茉雅奇缓缓抬起头,已经满脸泪。 “额娘,你总觉着大姐姐嫁得不好,说程佳额娘个傻子,但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姐姐与哈日瑙海青梅竹马、两人知根知底,准葛尔部虽然远了些,但大姐姐嫁的人靠得住,她又喜欢,程佳额娘因此才愿的!她因为大姐姐自个喜欢,才愿将女儿抚蒙的!就连大哥、哥大选的时候,她也想尽办法问人喜欢怎样的女子,竭尽全力为他们寻能讨他们喜欢、婚后和美的妻子。你先前说完颜氏家世太差,程佳额娘偏心亲儿子,可我和额林珠远远见完颜氏,都觉着大哥会喜欢她的,她画的一笔好丹青,恐怕京城里都无人能及。” 太子妃面色铁青,声音也摇摇欲坠:“闭嘴!这些话你该说的吗!女儿家将婚事挂在嘴边!我这样你的吗!” 茉雅奇本就抖颤无比的声音渐渐被哭声替代,她放声大哭:“就连乌希哈,乌希哈也要抚蒙了!皇太后为她找遍了京中的子弟,我和她在宁寿宫胡闹,把那些男儿的画像全都翻出来看了,皇太后一个都没看上,可到了额娘嘴里,这个也好,那个也好,竟然各个都好的了!两个姐姐都能嫁给喜欢的人,唯有我什么也没有!额娘究竟看得人家的姓氏,为了石家,还为了我?” “啪!” 太子妃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狠狠打了茉雅奇一巴掌,满人最忌讳打脸的,就打板子、打掌心也比这一下来得轻。 茉雅奇捂着脸颊,被打得半个子都偏了去,她没有抬头,仍旧哭嚷着:“我不要!我不想像个物件嫁给什么好人家!一点儿都不好!” 太子妃手指颤抖着,她也伤心欲绝,声音嘶哑:“额娘为了你,性命都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豁出去为了你求来的恩典,你为何总这般不懂事?为何总这般任性!” 茉雅奇抬起泪眼,坚持道:“我知道额娘为我的心,可全然不着这样!阿玛不会不管我的,我才几岁,额娘又何必心急!” “你指望你阿玛?你阿玛的心全偏到后罩房去了,这个宫里谁当你嫡女!你竟指望着他吗,若非额娘逼着他答应,他日后定然要将你抚蒙!” “抚蒙又如何,留京又如何,紧要的那个人!额娘,为何你总不明白!” 这场争执,最终以太子妃气得晕厥,正殿人仰马翻了结了,茉雅奇红着眼眶看着额娘在太医的安神汤下昏睡去,才放下心,低着头跑到南花园里荡秋千。 雪不下了,把秋千上堆积的雪扫到地上,她了上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荡着。 这样冷的天气,没什么人来南花园,四下静谧,小宫女替她拿着披风,她呼出一口白气仰头去看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 灰蒙蒙的,就像她的心一样。 约莫坐得手脚都冻僵了,茉雅奇不想回正殿,拖拖拉拉地挪着步子,走到前殿两个哥哥的住处,见里头有火光,她便探头进去看。 没想到里面极热闹,弘暄抱着大白猫坐在廊下,弘晳围着当中那个奇怪的东西转悠,额林珠捧着肚子笑话哈日瑙海被火苗撩得烧焦的发尾,一边笑一边拉住他的袖子:“这像什么样子,来,我替你重新辫个辫子吧。” 哈日瑙海那样高大的人,为了让额林珠能够得着,费劲地叉两条腿,还扎了个马步,这姿势又把额林珠逗得笑得前仰后合。 佛尔果春坐在宫女怀里啃着糕子,脆地道:“大姐姐,你再不梳好,姐夫这腿都要劈了!”随后又老气横秋地叹气,“哎,就没人给我大姐夫拿个凳子吗?” 额林珠和哈日瑙海见这声姐夫都红了脸,众人都大笑起来。 正殿里的事被利妈妈勒令瞒得死紧,头的下人不知道,屋子里的争吵也只有茉雅奇和太子妃自己知道,就连利妈妈也只知道母女俩吵了架,旁人更只以为太子妃又病了,反正这也常有的事。 更提弘暄弘晳他们,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她上发了什么。 她在门口踌躇着,被额林珠的太监善和眼尖瞄见了,连忙出声唤她:“格格,您可来了!方才大格格使奴才去正殿寻您,您院子里的人都说您出去了,这才没找见呢!” 额林珠正费劲解哈日瑙海头上的辫子,抓了一手的玛瑙,见她来笑道:“你快来,弘晳又弄出个蒸汽烤炉,好玩得劲,能烤一整只羊呢!” 茉雅奇后寂静无声的雪地与黑夜,眼前温暖的火光与温柔的人们,她知道回头额娘若知道了,只怕心里又会不高兴,但她心里不受控制,僵硬冰冷的手脚先动了起来。 “吗!让我也瞧瞧!”她扔掉了心里那些阴霾,微笑着跑进了明亮温暖的院子。 后罩房里,孩子们自己去玩了,程婉蕴和太子爷趁机打了个架,着屋子头树枝上的雪时不时掉落的声音,都很有些昏昏欲睡。 胤礽搂着已经睡去的阿婉,也困倦地合上眼,似乎又落入那久违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