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是大声,越说越是激动,脸颊因愤怒而涨得通红,那小小的身体里,好像积蓄着足以毁灭这座控制中心、乃至毁灭整个宇宙的力量,到最后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忍无可忍地喊出声来:“那就拿出证据来啊!!?”
隐含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幽寂的星海内,撞上遥远的边界后又传回来,互相重叠着,无数重回响浩浩荡荡,譬如潮汐般,久远而又沙哑。天界忒弥丝和天蒂斯都沉默了,定定地看着梅蒂恩不说话,粉发小女孩以为自己戳破了她们的谎言,让二人无言以对,她回头寻求兄长和同伴们的支持,却发现大家正用一种古怪而怜惜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大家?”她茫茫然问道,声音微弱得像是无意识间发出的呢喃自语:“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唯独女孩的兄长,轻轻叹了一口气,既是在为妹妹的遭遇感到哀伤,同时也对自己没有尽到身为兄长的责任而感到内疚。他走到女孩的面前,半蹲下,伸手为她拭去眼角边的晶莹,声音低沉道:“梅蒂恩。”
“不要哭了。”
不要……哭了?
我没有哭啊。
梅蒂恩刚想这么说,可忽然间心口处一阵扭曲的绞痛,好像一下子被人挖走了一大块一样,这种空虚的疼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很想捂着心口喊痛,寻求兄长和姐姐们的安慰。可是她甚至连出声都做不到,因为喉咙已经被沙哑的哽咽堵死,眼眶处也传来苦涩而刺痛的感觉,湿润的水痕沿着脸颊缓缓淌落,流过单薄的嘴唇时,一股咸咸的味道。女孩开合了一下嘴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哭了,并且哭得很伤心,已然泪流满面。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哭呢?而且还是这种不知不觉的哭泣?
女孩再次回想往事,她记得父亲葬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对着他种下的白城梧桐发呆,透过凋零的枝枝叶叶,去看黑漆漆的夜空,心中想的却是教典上关于无光之海的传说。这个夜晚如此黑暗,是否便是女神大人正接引父亲的灵魂,前往那遥远安宁的无光之海呢?既然如此,父亲在那片海洋中,是否也能看到人间的自己呢?他会保佑自己遗留在尘世的两个孩子吗?还是说委托女神大人代为照看?女神大人是如此仁慈,应该不会拒绝这个虔诚信徒的小小请求吧?
她看了好久好久,脑海中想的都是一些自己过去不会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不知道过去多久,放心不下的兄长找过来,担忧妹妹因太过悲痛而做出傻事,直到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梧桐树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当梅蒂恩回过头,想要向兄长打招呼时,他却怔住了,仿佛见到了什么难以想象的画面。梅蒂恩当时还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而兄长无声地与妹妹对视半晌后,也是如刚才那样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轻轻为她拭去眼角边的泪痕,轻声道:“梅蒂恩,不要哭了。”
“杨科先生会看见的。”
……
没错,不能哭!父亲会看见的,女神大人也会看见的!
女孩从回忆中挣脱开来,伸手拼命地擦拭着眼角与脸上的泪痕,可是没有用,她的泪水好像永远不会停止流淌一般,越擦拭越涌出,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这或许是因为女孩的内心感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惧,因为她忽然间意识到,如果过去的自己流下眼泪,是因为意识到父亲确实离开了自己,也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此刻的哭泣又是为何呢?难道说,自己只是表面上怀疑,其实内心早已相信了天界忒弥丝的说法吗?
明明刚才、明明刚才,她还那么冷静地提出质疑,固执地认为两人都在说谎,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相信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呢?女神大人回归星海什么的,未免也太可笑了!
梅蒂恩或许并不清楚,有时候人面对巨大的悲恸时,反倒会因为无所适从而进入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那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冷静,而是灵魂在那时候脱离了身体,将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因此才可以暂时保持理智,保护自己的情绪。而当他们意识到这并非谎言的时候,这种虚假的冷静,便会转变为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慌乱,无措,拼命地想要否定什么,以证明刚才的自己并非冷血无情,不懂得什么叫做悲伤,只是从来没有相信过而已。
林格看着不停啜泣的妹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本以为自己在多年的流浪生涯中早已知晓了何为人情冷暖、何为世事无常的年轻人,对死亡仍是那么陌生,以至于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才能安慰妹妹。时过境迁,那种茫然与孤独的感觉从未离去,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一切会成为定局吗?还是说,只是时间与记忆在循环?
林格抬起头,圣夏莉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年轻人与那双沉静而哀婉的湖绿色眼眸对视了一会儿,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林格轻轻将仍在哭泣的妹妹推给她,看着青发少女温柔地将其拥入怀中,低声安慰,自己则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天空。
“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他的语调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你想要让我们相信这件事,那就拿出证据来吧,天界忒弥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