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道:“在下正是孙星衍,眼下在浙江抚院,暂为参赞之事,韩典史,你说你只是区区一个典史,在下看来,可未必如此啊?不过今日想找你的也不只是我,另有一人有话要问过韩典史,之后还望典史如实对答,可好?” “这……”韩棨正犹豫间,只见川堂之后,一位官员缓缓踱步而出,看他身上官服,正是珊瑚顶,锦鸡补子,抚院之中能穿二品官服的,自然便是浙江巡抚了。这人也不谦虚,走到川堂正中,便坐了下来,道:“韩典史,本官便是浙江巡抚阮元,本官来这杭州,对杭州府所属吏员多有相询,富阳一地,论声名,最佳之人除了韩典史,也没有第二人了。是以本官有些富阳的问题,想问过韩典史,还望典史直言无讳,可好?”听着这人正是新任巡抚阮元,韩棨不免心中暗暗吃惊,但听阮元所言,似乎寻访杭州吏员,在他初任之际已是常事,自己也不过是被询问者之一,没什么特殊情况,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阮元随即问道:“韩典史,本官到任至今,也有二十日了,其间本官看了浙江一省钱粮赋税的缴纳数额,这两年各府县大多不能如数征税,但也有少数几个县,从来都能完税,富阳便是其中之一。本官到任浙江,第一要务便是赔补亏空,若想补缺,总要各县都交上税才是。韩典史,你在富阳素有声名,那富阳如何可以完税,你应该清楚吧?不妨也指点本官一二,本官好传了下去,让其余各县也都遵行啊?” “这个……阮大人是高看在下了。”韩棨笑道:“这富阳就在钱塘江畔,水道纵横,又和杭州紧邻,无论耕种务农,还是行商来往,也都算是个不错的地方。平地也不少,并无上游多山少地之难。所以百姓安心经商务农,朝廷能收的赋税自然也就多了。” “是吗?”阮元道:“韩典史,按你这番说法,这浙江一省,有田有水,行商繁荣之地,也不算少了啊?怎得他们都有不少不能如数交税的,单富阳一县从来钱粮无亏呢?” “那或许是因为治安的缘故吧?”韩棨道:“咱这富阳再往西,就是浙西群山了,可能很多人以为这里也是山地,便不会到这里来行劫盗之事,没了盗贼,百姓就能安心种田,经商的人也就多了……” “可是韩典史,本官这听起来,只怕你富阳这水道纵横,养的不仅是那万顷农田吧?你自称富阳贼盗不多,也只是有些人因你的缘故,不在富阳境内行劫之故吧?”阮元忽道。这句话声音不大,可却如同两记重锤,狠狠打在韩棨心口之上,一时之间,韩棨只被惊得冷汗淋漓,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这,阮大人,您这是何意?”惊了良久,他口中才支支吾吾,说出来这几个字。 “到了现在,你还想瞒我不成?!”阮元忽然厉声道:“典史韩棨,你身为富阳县吏,不思勤勉奉公,为民除害,反而与贼匪勾结,私藏乌鸦盗船与自己私宅,致使贼人四处行劫,为害钱塘江两岸,现已罪证确凿,却还想抵赖吗!你身为朝廷吏员,勾结贼匪,罪责难逃,难道还要我当堂将你捕拿下狱,你才肯招认不成?” “勾结贼匪,这……这……”韩棨慌道:“阮大人、阮中丞,小人一向……一向谨小慎微,从不与奸猾之人有半分往来,中丞大人这话,实在是……” “还想狡辩吗?”阮元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案上一幅地图,上面水道交错,中间有一处宅子,圈着红色圆圈,道:“这浙江乌鸦盗船巢穴,我近日已经查明,便在这宅子之中,这是富阳渔山埠的地图,这处宅子,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若你不知道,也好,我自管清点兵马,不日便去毁了这贼人巢穴,你看怎样?我提点浙江一省军务,发兵拿人,你富阳县也是不得有半分违抗的。你说你和贼人没有往来,那我自去捉拿贼人,和你便无关了,如何?” 韩棨听到这里,终于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阮中丞,这……这是小人错了,小人不该瞒着中丞的,是小人该死!阮中丞,您所言不错,我有个叫韩球的远房亲戚,他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前出去做些买卖折了本钱,不敢回家,便……便去聚集了一伙江边无赖,竟去做起了……做起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我最初知道他为非作歹,在江上行劫的时候,也曾劝告过他,可他就是不听,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和他不再往来就算了……” “那你为何还要窝藏他在你家中?!”阮元怒道。 “这、这……其实阮中丞,那宅子不是我家,就是那韩球劫掠了行商财物之后,新购置的宅子,但位置也是我选的……我也是不得已啊,就在我和那韩球断绝来往之后,就半年时间,我那个小儿子,突然患上了重症,家中钱物,都为他换了药,竟也一直治不好,杭州的医生不少一听是富阳,都不愿去,愿意去的,我又请不起。就在这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那韩球找到了我,说他有钱,可以请大夫治好我那小儿子。我当时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想着怎么能答应他一个做贼的人呢,可是我那儿子的病却一天天的……阮大人,我要是有其他办法能治好我儿子,都绝不会答应藏匿他出去行劫的啊……”说着说着,韩棨跪在大堂之下蜷成一团,已是泣不成声。 “所以你答应了藏匿他们这些贼人,任凭他们行劫,那韩球也给你分些钱,让你去治儿子的病,是也不是?”阮元问道。 “是,正是如此……”韩棨哭道:“只是……只是我毕竟身为富阳典史,不能由着他们在富阳地界上随意来往,便也告诉他们,若是再有……再有那些肮脏事,千万别在富阳的地界上做,要不然,要不然我的性命只怕也……” “那其他各县的百姓,你就这样不管不顾了?那许多江上的行商之人,他们的财物也活该被那韩球劫去不成?!”阮元斥道。 “阮大人,这……这确实是我一时糊涂,可是……可是那韩球的事我也有些耳闻,他们虽然经常劫掠行商之人,却没伤过半条人命啊?”韩棨哭道。 “依《大清律例》,依窃盗例,窃盗一百二十两以上,论绞。窃盗三犯以上,同论绞。依强盗例,凡得财即可论斩。韩典史,这韩球窃盗之数,怎么说也在一百二十两以上了吧?他行窃浙江至少三年,所犯次数,也自该在三次以上了吧?依国朝律例,如此他便足以论绞!你在这里空言他行窃而不伤人,又有何用呢?”阮元驳道。说到这里,韩棨已经清楚,乌鸦船盗贼一事,韩球等人绝无逍遥法外之机,而且如果阮元真的继续严办,自己论罪也是情理之中,一时再也反驳不得,只好跪在一旁,叩首认罪,再无辩驳之语。 谁知这时阮元却没有继续斥责韩棨,言语反而平静了下来,道:“韩典史,你能知罪,这是最好,其实我来杭州,查过你履历一事,确是属实。你平日在县中也算勤勉之人,只不过一时为人所挟制,不得不助纣为虐。这样吧,我也给你一个机会,若你可以助我捉拿韩球归案,你私通寇盗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之后此案文卷之上,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但你也要想好,若是你不愿与我一并捉贼,那贼人巢穴,我已探出,不日即可捉拿他们归案,到时候,你所犯之罪,轻则徒刑,重则绞监候,那样的后果,你可愿意承受?” 韩棨听着阮元之意,似乎只要他帮助阮元将韩球等人抓捕归案,便可以免去罪责,一时心中也自欣喜,可转念一想,还是叹道:“阮中丞,这……其实小人早就想着,若是那韩球如此胡作非为,至死不改,那小人便与他断了关系,从此再不帮他也好。可难为之处在于,那韩球自从愿意给我小儿子看病之后,就把他软禁在了大人您所言的那座宅院之内,若是大人前去拿人,只怕他们立刻便会把犬子扣为人质,而且以后他治病的钱,也就断了,这可……” “你所说的,都不是问题,你儿子的安全,我自会让人保护,至于他治病的钱,若是你今日愿意助我,那以后我为你出了这笔钱,也并无不可,这些事你自可放心。”阮元也做好了准备。 “这……如此多谢大人了……”韩棨听着阮元愿意网开一面,心中又是激动,不住的给阮元叩头。 “韩典史,你且听好,你此番前来,是我府中衙役直接带你过来,一路上他们也一直在留意,这才过了半日,那些贼人应该还不知晓,更不可能知道你在我这里所言之事。但毕竟夜长梦多,所以我即刻便要动手,现在还有一事,希望你如实回答,这韩球手下贼盗,大概有多少人?”阮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