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大汉之福,非乔琰一人之功。】 这句话也被卢植写在了送往京城的奏表之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乔琰此女实乃大汉栋梁之才,望陛下珍之用之。】 见到乔琰守得住营盘的战果,和亲眼见到她在跟大贤良师张角的台上辩论之斗中稳占上风,在卢植这里完全不可以同一价值衡量。 更难得的是她有仰仗利器、居中调配之能,却也有维护汉统、不言居功的谦逊。 卢植越看乔琰越觉得,倘若拘泥于性别之见,只怕会错过这样一个能作为大汉中兴肱股之臣的存在。 卢植对眼下的局面看得清楚,纵然平定黄巾之乱,也并不一定能改变一个事实,大汉此时已经处在积重难返的危亡局面。 不过若陛下因这出起义而反思,擢拔有乔琰这等本事的奇才为己用,或许还有挽大局于将倾的机会。 “只愿陛下莫要囿于成见吧。” 将刘宏推上天子位的那位窦太后,很难不说会不会给乔琰的晋升造成了一些阻碍。 卢植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此为我与皇甫义真之所共愿。】 他唤了亲卫将这封奏表先往皇甫嵩那里送了一遭,在得了他的印信加盖后,让人快马往洛阳送去。 不过他话虽说的是——黄巾之乱只是如今这摇摇欲坠的大汉之上其中一处乱象而已,他也不能否认,能尽快遏制住这种无秩序的破坏,无疑是一件要紧事。 如今优势已在他们这边。 各地黄巾所驱策的流民黔首,或许不懂太平经中互相矛盾之处,也不懂何为星象前沿之学问,却听得懂一件事—— 朱砂制符固然在此时还未造成实质性的恶果,却远不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有上达仙神之效,而张角也并不是什么黄天代言。 在失去了这个精神领袖之后,要想让这些黄巾流寇被镇压下来,便变成了一件比起先前要容易得多的事情。 别的地方姑且不论,毕竟消息的传达或许还有时效性的问题,可起码在冀州境内的平叛工作比之前顺遂了太多。 只是流民起义烧杀官邸衙署,掠夺士族豪强之事,还得等到后续的官员到任逐一审查罢了。 刘备和他的部从本是因为乔琰和张角的这场辩论之会,有押送黄巾俘虏的责任这才临时折返,现在又得重新整装出发。 但这次,早先被他们擒住的广宗黄巾里,有了表示愿为王师带路只求抵罪的,比起先前的油盐不进,说是有着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不为过。 刘备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张飞问道:“大哥,我昨儿个到今天还有个没想通的地方,你学问比我好,能不能给我解解惑?” 见刘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张飞说道:“你说那丹砂炙烤出的水银有毒,但我听闻以往的那皇帝也有服食的,他们岂不是在自找死路?” “慎言!”刘备差点被张飞这问题给吓了一跳。 好在张飞问这问题的时候总算还知道,跟皇帝相关的问题总是不能问这么直白的。 刘备环顾了一圈见没人留意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再次长出了一口气。 张飞这问题一问,可实在是比清剿黄巾还要让他觉得心累多了。 当今天子刘宏虽不似前汉的孝武皇帝一样对丹药有什么癖好,但求仙问道之说惯来在达官贵人中不少见。 这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何况,乔琰在与张角的辩论中揭露了丹砂有毒,说的只是张角的行径而已,与那些个延请方士炼丹的人有什么干系?总归还有一层遮羞布而已。 “不说了不说了。”张飞见刘备脸上的警告之色远胜从前连忙收住了嘴,只是还在小声嘀咕道:“不提那丹砂了,提提张角老儿总是没问题的吧……说来他搞出这么多事情之前,估计都没想到,他会败给这么一个孩子。” 张飞现在对乔琰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虽然先前她接替卢植执掌曲周城下大营的时候,搞出了那故弄玄虚之法,让那张梁根本没出城作战,也就自然没了让他张飞活动手脚的机会。 但不管怎么说,曲周城一下,他大哥就得算是在平黄巾中有了切实的功劳,总该给个官儿做做才是,尤其是昨日他还听到卢将军在说各地衙署只怕会都面临缺人的情况,这就更有机会了。 他自涿郡跟随刘备以来,深觉他大哥是个人物,既是有本事的人便该当有个能让他发挥的位置才好。 不过这么说来的话—— “大哥,你说那乔氏女公子最后会得个什么封赏?” “此话也不是我们能说的,”刘备翻身上马,朝着张飞说道:“走了翼德,你既要活动手脚,就千万别出手在云长后头!” 刘备这么一说,张飞又哪里还敢八卦什么别的东西。 但在张飞上马一道出营的时候,刘备还是下意识地朝着营中那杆乔字大旗看了一眼,也不由思考起了张飞问的问题。 皇甫嵩对乔琰那王佐之才的评价只在给卢植的信里,倒是有一句话是在公开场合说的,正是那句——一人可比千军。 乔琰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此言不虚。 刘备自觉自己凭借着此番的表现,大约也能在乱后逢生的冀州或者幽州寻个差事,虽不如他那同门公孙瓒能早早凭借着岳父的关系先有个差事,但他如今也不过二十五,要成就一番事业还为时不晚。 可对乔琰能靠着这功劳到什么地步,刘备还真吃不准。 谁让她给出的是一份不好评估的功业。 此前刘备就已经从淳于琼那里探听到了,在那宦官张让的身上带有一份对乔琰册封为侯的圣旨,只因为她的性别而暂时压了下去。 可如今她又往自己身上加了一份筹码,只怕是压不下去的。 或者说,若是汉帝刘宏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的奖赏,对于参与黄巾平叛的将士来说,是注定难以服众的。 她所做之事若是可为人所取代的便也罢了,可偏偏…… 这是一张谁也无法复制出的惊人履历! 不过在乔琰与张角的三场关于太平经的辩驳被卢植如实记录送入洛阳之前,先抵达刘宏案头的还是张让那条她实为女子的消息。 刘宏刚因为皇甫嵩和卢植取下曲阳后连取广宗曲周二城,张角三兄弟一死一降一被擒而惊喜万分,就收到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光以兖豫二州的战功,就已足够让他在权衡之下对乔琰给出了乐平乡侯这个位置,可见其卓著。 偏偏在冀州的这番平乱中,纵然夺城首功必在皇甫义真和卢子干,她也足可排在第三位,论功行赏总是绕不过去的。 但大汉已有数百年不曾有女子封侯的情况了。 刘宏虽然从言行上破格之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却也没打算做出这等僭越之事。 “这还真是个难题。”他将手中那封关于广宗曲周之战的奏表和张让的急信又来回看了一遍,发觉自己也没法在此时上怪责于皇甫嵩。 这自然也更不能怪责于已经病入膏肓,两个儿子还都走在了他前头的乔公祖。 刘宏想了想觉得,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抛给朝臣算了。 这等伤脑筋的事情自然是该让那些个领着俸禄的来考虑。 自汉高祖时叔孙通上书请正朝礼开始,大汉的常朝之礼便形成了详细的章程仪式,虽中有王莽乱政篡逆为新朝,在光武中兴后也对其进行了恢复。 夜漏未尽七刻,因如今已进夏日月份,身着红色褝衣的朝臣鱼贯趋入殿内,朝着上首依身份位次跪拜后,方才手持笏板垂首站定。 饶是他们依循古法,也为显对当今天子的尊敬,并无人抬头看去,也并不影响在场之人都听见,上首的刘宏在此时打了数个响亮的哈欠。 司徒袁隗的眉头皱了皱。 对于这位天子的荒唐他素来知道,但如今并非是个该当懈怠的时候,他怎么也该做出个样子来才是。 他侧过头来与太尉杨赐(*)暗中交换了个表情,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之意。 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的地位相仿,同可算是四世三公,但这天下世家的根基再如何深厚,若要算起权柄高低,自然还是不如天子。 黄巾之乱方起之时,杨赐就已经因为刘宏举止不妥贸言上谏,险些被摘掉了三公之位,如今也自然得在劝谏之言上小心些才是。 但在这个目光交换中,袁隗实不难看出,以杨氏上下简直像是祖传的说话耿直,只怕就算今日他忍了下来,过上几日也难保又要旧事重提。 他想到这里,收回目光的垂眸间很是为杨赐抱了几分担忧。 好在今日朝会的重点倒是不在劝谏。 四处乱象频频,这些个可参与朝会的两千石官员个个都有本要奏,从洛阳庶务,到京畿八关的防守,现在又已说到了洛阳以南的荆州地界黄巾战况。 “荆州黄巾聚合数十万人,在张曼成的领导下据宛城而守,右中郎将率部奇袭,其麾下护军司马先登城头,阵斩张曼成,南阳新就任太守秦颉于阙口伏击,再度得手,唯剩张曼成残部走水路意欲脱逃,又被右中郎将部署于江流河道之众伏杀。” “黄巾残部意图拥立赵弘为渠帅,然右中郎将早有所料,以荆州刺史徐璆率领一部人马将赵弘迫入宜城。宜城不若宛城难攻,右中郎将信报中言及,旬日之内必破赵弘。” “好啊,好!”刘宏虽然在昨日就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也并不妨碍他在此时出声赞道。 他更是在话中丝毫不加掩饰对此番南阳战果的满意。“右中郎将也未曾辜负朕的期待。” 朱儁即将平定荆州黄巾的消息,虽然和皇甫嵩与乔琰那等直取张角釜底抽薪的战果不能比,但怎么都算是取得了实质性的战果。 刘宏被皇甫嵩发回来的急奏给养刁了胃口,却也总不至于到连平定一州的胜利都可以无视的地步。 何况,这送上来的捷报之中,右中郎将的护军司马先登城头这几个字,让刘宏敏锐地意识到了此人只怕不简单。 这纵然不是个万人敌,也想必是个勇武之将了。 若非有此先登之举,只怕纵然有快速平定豫州之乱,于分兵南下中打了个奇袭的前提在,也未必能这样轻易取了张曼成的性命。 毕竟宛城易守难攻,就算是刘宏常年身处禁宫之中也并非不知。 昨日那封单独给他的急报中写着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刘宏懒洋洋地拖着腮回忆,隐约记得好像是叫—— 孙坚孙文台? 是该给这人封个什么官做做。 还好这种事情总不像是乔琰那情况一样伤脑筋……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见到太尉杨赐走出了队列,再度躬身行礼后说道:“臣有事启奏。” 一看到杨赐这张脸,刘宏便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准。” 杨赐出列,刘宏下意识觉得他又要说上什么让他觉得为难之事,果然随后便听他说道: “荆州之地黄巾将平固然可喜,然期间宗贼甚众,群众不附,本有贼祸,右中郎将平黄巾乱可说是对症下药,治总贼之乱却并非其所能,秦初起与徐孟玉也并非长于此道之人。臣建议陛下,着一人前往犒军封赏,也另着一人前去协助平宗贼之乱。” 何为宗贼?便是南方丘陵地带以宗族为基础的武装组织,算起来还与北方豪强颇为相似。 但惯例以来,北方豪强,尤其是官僚豪强,多以南方宗贼为贼而远胜于为同道。 加之此番黄巾乱起,宗贼横行于荆州南部地带,为祸尤胜黄巾,也就令人更不耻于和其齐名。 好比说有个名为苏代的宗贼头子,便盘踞于长沙一带。 杨赐所说的话对吗?或许是对的。 若能借击破黄巾的机会进一步南下平宗贼之祸,说不准还真能做到。 但刘宏要听这话吗?他不打算听! 他还打算留着那些个宗贼势力用来跟南阳的世家互相制衡,反正这两方现在都没闹出什么上达天听的大乱子,何必现在就让朱儁和部从继续南下征战。 这一来征战要增加不少开销,二来嘛,若是他们再行立功便又得增加封赏。 要知道对武将的封赏还不如文臣的好糊弄。 但话不能说的这么死,刘宏面上喜怒不辨,只是问道:“卿想要举荐何人?” 杨赐回道:“臣想举荐江夏黄琬。” 黄琬黄子琰…… 刘宏在心中念叨了一番这个名字。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很陌生的名字。 黄琬的祖父黄琼为尚书令之子,在孝桓皇帝在位期间的建和年间历任司空、司徒、太尉,于延熹七年去世之时获赠车骑将军,黄琬便可说是个名臣之后。 此人早年便因聪慧善辩而当上了五官中郎将,说起来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但偏偏此人也是个牵扯进了党锢之祸的玩意。 因黄巾之乱的缘故,刘宏不得不为图得到士人的支持而解除党锢,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于举荐启用党人之事便会毫无芥蒂。 杨赐低头颔首的谦恭姿势里,看不到刘宏自上首投来的目光中已有几分不善之意,他只听到刘宏回道:“黄琬禁足于江夏多年,虽有太尉举荐,朕知其不与宗贼勾结,却难免有闲言闲语。” 他顿了顿,又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方才继续说道:“但黄琬之才,朕也深有爱重之心,令其赋闲在家实为浪费,先令其入京从议郎做起,具体外派往何处容后再议。” 刘宏既然有了这样的决断结果,其他人又哪里有置喙的机会。 杨赐持笏俯首谢恩,又听刘宏说道:“不过太尉对荆州宗贼之担忧也不无道理——” “大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于我?”何进骤然被刘宏点名愣了一愣,但他旋即又意识到这着实可以称得上是天子对他的倚重。 自妹妹入宫有宠,他便在官位的擢升上堪称一路顺风,更因黄巾起义破格抬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甚至还得了个慎侯的封号。 当上了大将军便可开府,距离黄巾弟子马元义车裂处决至今也不过是三个月,在何进的大将军府中的人手竟已经堪称齐备。 现在刘宏问他有什么人能推荐给他,何进这么一想,脑子里直接冒出了一大堆的名字。 比如说他麾下的主簿陈琳,此人写的一手好文章,固然如今还没有那建安七子的说法,也没有那篇将曹操的头风病都给骂好了的讨贼檄文现世,也并不妨碍陈琳已经靠着笔杆子让何进大为喜欢。 不过文人嘛,不适合去宗贼乱象频频之地。 这么一来,可选的范围就要少得多了。 何进还是属意于他身边的几位掾属一些。 此时何进麾下的掾属都是些什么人? 蒯越,荆州南郡望族蒯家的领军人物。 袁绍,此前因党锢之祸隐居,此时应了他的征辟而出仕。 刘表,八俊之一,大汉宗室,因太学生运动而受党锢之祸牵连,而被迫逃亡在外,直到上个月才被何进请来。 还有韩卓、王匡、许攸、伍孚等人…… 要何进看来,这些人反正个个都比他这个屠户会说话做事得多,现在在他这里对他说的话也都挺好听的。 既然刘宏问起,他好像从中举荐出一个上报来作为奖赏也挺合适的。 然而大概是因为他在这儿思考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还没等他将斟酌之后选出的刘表给报出名字来,就已经听到刘宏先一步说道:“罢了,你这大将军才开府不久,手底下的人都还未曾在你这儿各展其才,若是其中有虚名之辈被你举荐上来了,岂不是还要牵连你的名声。” 刘宏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对何进的关切,以至于何进在站回队列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其实连话都没插上一句。 袁隗狐疑地朝着何进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脸上只有被天子倚重的喜悦欢愉之态,又觉得自己大抵还是想多了。 但还不等他多想,刘宏已又开了口,“先前太尉提到了黄琬黄子琰,倒是让我想到了个人,想与诸位卿家商议一番。此人之名与黄子琰的字恰好有一字相同,正是那个琰字。” “乔公祖之孙乔琰。” 听到这个名字,袁隗眼皮一跳。 先前刘宏令张让与左丰前往冀州级宣读圣旨之事,以他的消息渠道不会收不到,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刘宏择选护军校尉之时,令淳于琼随行。 而正在昨日,淳于琼那封过于简要,却着实信息量不少的信笺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此刻听到刘宏提及乔琰,旁人或许不知道其中有何特殊之处,袁隗却绝不会不知道。 他本以为刘宏还未等冀州战事平定就已经对乔琰给出了乐平乡侯的地位,已算是对其的格外优待,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朝会这样正式的场合说出。 是要坐实对方的列侯位置,还是……? 袁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淳于琼。 他但凡稍有些心机,就应当将与乔琰相关的消息更多地在信中写来,也好让他对那并不长于洛阳的乔氏女有些了解。 偏偏他信中只含糊不清地写了她与张让有所接触,这便必然要让他失去了先机。 可袁隗也知道,也就是淳于琼这等一看就不顶事的人被派出去,才能让刘宏同意这决定。 他的荒唐建立在聪颖之上,如今也不算是个太好糊弄的主。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袁隗收拾起了心中的郁卒,便听到刘宏说道:“此前未曾来得及与诸位提及,乔公祖之孙协助左右中郎将平叛兖州豫州黄巾,为报父仇深入敌营,操持两方黄巾相斗,给了左中郎将以兵破贼的契机,实为纯孝尽忠之辈,而卿等只知右中郎将于长社得胜后便直奔宛城而去,却不知左中郎将与乔琰奇袭下曲阳,得胜后转道与北中郎将会合。” 听到与卢植会合的消息,在场的公卿大臣都不觉竖起了耳朵,更在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两位中郎将为免京中仍有黄巾余党作祟,此前延迟军报送达。如今这后发而来的军报已到,乔琰代卢植坐镇曲周大营对峙张梁,卢公与皇甫二人携张宝为诱饵骗开广宗城门,擒拿张角后回师曲周,进而拿下张梁。蛾贼之乱虽还未彻底平定,却已相距不远了。” 一听这话,众人连忙齐声来了句“恭贺陛下”。 但也或许,在他们各自显露出喜气的音调中,他们在恭喜的可不只是刘宏,还有他们自己。 黄巾贼寇在眼皮子底下妄动,各方其实多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从未觉得区区一张角能成事而已。也万没想到,此人竟能掀起如此波澜。 若是他依然在巨鹿逞凶,随着时移事易,难以评估最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此时还可以将黄巾之乱的祸根丢到十常侍的身上,之后如何却完全是个未知数。 但现在张角被擒,扫尾之事总比平乱要容易,大家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刘宏又道:“此战之中,左中郎将连定二州后千里奔袭,当计首功,北中郎将周旋于张梁与张角之间,有积攒优势、一定局面之能,而乔琰足可居此二者之下,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杨赐这人一向直言,此时也不例外。 听闻黄巾之乱在这五月竟已擒得贼首,只觉刘宏到底还不算昏聩过头,起码在遴选出征将帅之事上并未看走眼,甚至还得算是如有天助。 而他话中所提到的乔琰…… 他出列回道:“若此子诚有陛下所说的本事,纵是封侯拜将也不为过,正为彰显陛下对功臣之器重。” 杨赐又不知道乔琰的情况,此时完全就是按照他所了解的情况来说的。 乔琰此前并无声名在外,陛下又直呼其名,只怕还未及冠,如此说来,稍显年轻了些。 但按照大汉惯例,父母身故需得守孝三年,届时“他”的年纪便该差不多了,若是提前给“他”定下个官职倒也无妨。 特殊时候特殊对待嘛。 然而刘宏好像完全不在意他这个老人家忽然接收到一个超乎意料的消息会出什么问题一般,当即接话投下了道惊雷:“但太尉可知道,乔琰并非是你话中所说的此子,而是乔公的孙女?竟也觉可以按此封赏?” “……”杨赐仿佛被劈中一般愣在了原地,缓缓抬眸朝着刘宏看去,却发觉对方的表情认真得很,显然并不像是在说个瞎话。 “是女儿之身……” 好像也不能太简单赏赐才对。 刘宏没必要在朝会之上,为了抬高乔琰的身价而替她捏造出在此战中的贡献,那么如此说来,置身敌营,挑拨黄巾,与皇甫嵩一道奇袭下曲阳,更在广宗曲周之战中占据了格外关键的位置,或许都是她做出的贡献。 “还是个年仅十岁的女童。” 刘宏这补充之话随即而来,饶是杨赐自觉被自己所举荐的黄子琰已算是大汉良才,和这乔琰相比也着实差了太多。 也难怪刘宏会在听闻他举荐之人的时候暂时将其搁置,也因这一个琰字,当即联想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若是个男孩,这封赏便实不必有何纠结难定的了。 如平黄巾之乱这样的功绩,三路主将必定为侯,更要在中郎将的基础上给予官职的擢升,乔琰既还是白身,也不妨先给个列侯位,其他的容后再议。 可是个女孩的话…… “自孝文皇帝起,大汉便并无女子入朝堂,也无女子封侯,只怕……只怕不宜按照先前所说……” 杨赐一向口齿伶俐,此时遇到这个问题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说完,便见袁隗自队列之中站了出来,说道:“既为大汉立下大功,必定要赏,否则难以服众,不过以臣所见,该当换一种方式赏赐。” 袁隗此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对于乔琰的奖赏之事,刘宏抱的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听了他跟杨赐之间的对话,他大致有些数了。 他还在犹豫。 不过明显更倾向于封侯之赏。 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袁隗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这种倾向,到底是因为个人喜恶,还是因为淳于琼在信中提及的张让密谋。可无论是出于哪种情况,袁隗起码可以确定,刘宏的确还抱着几分犹豫,那么也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袁隗是不赞成女子封侯的! 他也必然要从中阻止。 但他比杨赐会说话,也绝不会在陛下于功臣得胜的喜悦当口给他泼一盆冷水。 这话还得迂回着来说的好。 他想了想自何进担任大将军以来的圣宠优渥,以及先前的那一番表现,在刘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便回道:“我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既言及乔琰此女协助平乱黄巾乃是为父报仇,也已得陛下亲口承认为忠孝两全之人,便实在该当作为一嘉奖标杆。” “不错。” “此女能于乱军之中找寻破绽,可见智谋不浅,又有暂代卢子干为军中统帅,可见有协调管理之能。”袁隗又道。 见刘协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否定的意思,他顺势说了下去,“皇子辩今年一十又一,而乔氏女年正十岁,何妨以其忠孝封其为皇子妃,三年孝期一满,正可完婚,以其资质必能辅佐皇子辩立身就学,为陛下分忧解难。” “乔琰之祖父更是为大汉殚精竭虑、克己忠心之人,这也未尝不是对其的嘉奖。要知乔公祖二子已殁,除却陛下,谁又能替他将弱女遗孤抚养长大?” “既不可封侯,便不若考虑臣所言这两全其美之策。” 袁隗这话说完,在这朝会之中隐约传来了不少应和之声,唯独在上首的刘宏并未开口。 袁隗小心地朝着他看了一眼,发觉他并未露出什么不虞之色,只觉自己提出的建议大抵不错。 可他又哪里知道,刘宏表面上未曾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心中却是一片翻腾。 袁隗!袁隗这混账玩意,居然一个建议踩中了他的三个禁忌。 立乔琰为皇子辩的皇子妃,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若是数年前,刘宏或许还会觉得尚可,如今却不会。 刘辩年已十一,刘宏本对其寄予众望,却发觉他在行事作风上颇为懦弱犹豫,根本不像是他的孩儿,反倒是刘协更得他的宠爱,但袁隗这话中却俨然揣测错了他的喜好,竟以为他更属意刘辩。 虽然不可废长立幼乃是大汉的惯例,但刘宏此人叛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哪里会在乎这个。 若是让乔琰为刘辩的皇子妃,以她在黄巾之乱中展现出的本事,足可以让刘辩稳坐太子位,这就和刘宏的心中偏好大有不同了。 此为第一禁。 而事实上,就算是让乔琰做刘协的皇子妃,刘宏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数代之前的邓绥邓太后,虽名为太后,却在临朝称制之中二度废立,大权几乎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虽然政事清明,但也正是在她的影响下,随后的窦太后才有乱权摄政的意愿,刘宏自己便险遭其害,又哪里会让自己的子孙后嗣面对这样的情况。 兖州黄巾为乔琰玩弄于鼓掌,冀州张氏三兄弟也没能逃过她的算计,此等心性再如何加上一层忠义之名,也不免让刘宏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他便尤其不能让她成为未来的皇后。 而第三……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却实则在底下的袁隗和何进之间来回逡巡了一圈。 他既然对刘辩失去了几分宠爱,便自然也迁怒于何皇后和何进,但他还需要依靠外戚来平衡局面,也就自然有了他这册封何进为大将军为慎侯的举动。 但显然这一个慎字根本没让何进在大权在握的时候行事谨慎! 反而在他开府之后,俨然一派洛阳城中第一人的架势! 刘宏在举动上,不仅没指责他还多有嘉奖,却也未尝没有将这个情况看在眼里。 袁隗的侄子袁本初投效在何进的门下他也知道得很清楚。 现在耳闻袁隗这个自以为出色的建议,他却只觉这正是汝南袁氏对何进的示好。 这也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当然袁隗猜测的其实也没错。 他的确没有想好对乔琰的封赏,也的确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打破祖先惯例,将那个乡侯的位置封赏下去。 不过袁隗没有让他收回那个乐平乡侯的想法,却让他往另一个方向下了决心。 什么不能封侯?凭什么不能封侯? 他好不容易让世家外戚和宦官互相制衡,结果其中两方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那还不如让乔琰为侯,用此女之忠孝来为他做些事!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忽然有小黄门仓促来报,冀州又来了紧急军报。 刘宏按捺下了勃发的心思,先一把接过了这火漆封口的军报,将其中由卢植写就的书信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 他本还有些担心急报中是个坏消息,却在看清其中内容后,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此前总嫌弃卢植这人好一派老学究说教的脾性,现下却只觉对方这信着实送来得恰到好处! 他刚看到末尾便已拍案而起。 这声响铿然,与他此刻反骨一起的决断之心同样凛然! “卢子干来信,乔琰与那黄巾匪首张角论辩三场尽数得胜,令太平道要义之中的缺漏弊病之处尽显,如今冀州黄巾……不,冀州流民皆视张角为贼寇恶徒,此才是当真釜底抽薪一决胜负之妙招!” “袁司徒,你方才之言实属大谬!此等凤凰儿,如何能困于深宫之中?” 刘宏一字一顿,看向在场诸位公卿之时坚定异常地说道:“朕有意,以县侯之位酬其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