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坑死了孙坚这件事,别管是不是他在为董卓劫持期间不得不为之举,总还是要为此承担些责任的。 眼下孙策的羽翼越发丰满,甚至将身在豫章郡的黄祖都给杀了,那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整顿完扬州内部之后对着身在徐州的贾诩下手呢?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孙策会看在乔琰的面子上对贾诩网开一面,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他将这一出扬州翻天覆地的变革后,借着有些人的手将他给先一步铲除。 孙策确实是一个英豪人物,在他远比历史上进驻扬州还有利的局面下,他这般开疆拓土的姿态也就越发显示出枭雄风度。 但中间夹杂着的这出仇怨一旦揭开其背后的真面目,孙策真有可能为她所用吗? 他意气激昂,恩怨分明,纵然会为一时之局势屈居人下,也注定了不会是能被人长久驱策的猛虎。 所以—— 不会。 “君侯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贾诩摸着胡子,看向乔琰送给乔岚和乔亭的那封信,心中思忖。 乔琰说让她们两个转达,这两位倒是很有尊师重道的态度,直接将信送到了贾诩的手里。 贾诩便不免看着那句“将周瑜拖在徐州”陷入了沉思。 他这老辣的性情,不会看不出乔琰在写出这最后一句之时,心中有一瞬出现的迟疑。 但她落笔写下最后几个字,又在落笔坚定中透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已然在孙策这个将帅之才和他这位谋士之间做出了抉择。 孙策的下属要如何安排,在乔琰送来的这封信中,贾诩无法做出一个明确的猜测,起码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他贾诩是可以安心了。 “真是一位合格的霸主啊……”贾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还是一位能给下属足够安全感的霸主。 若不为之尽心竭力扫平徐、扬二州,他也着实对不住对方的这番艰难抉择。 总不能真是为了给那些乐平书院的学生当答题工具来的徐州吧…… 贾诩合上了书信,在闭目养神之间想到了凉州那边的情况。 他早年间选择从凉州武威郡前往长安,所为的无外乎就是让他这个凉州人能有机会一展抱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但在关东出相、关西出将的规则之下,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是一个府掾的位置。 认清了现实后,对他来说最合适的生存方式无疑就是明哲保身。 在这数年,或者说是数十年间的磋磨之中,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但在今年贾穆从凉州给他寄来的书信中写道,君侯对他这兴修水利的安排虽说原本并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只是随着他在这一行当上了解越深,他也越发觉得,这正是对他而言最合适的方向。 当凉州之人提到武威贾穆的时候,在这旱灾之年,谁都得觉得他是个有活命之恩的存在。 就算在一开始他只是跟着毕岚打下手,规划那武威郡军屯中的浇灌水渠,到了如今,在日积月累之下,也变成了助力一方的福泽。 贾穆的这份功劳和从中收获的凉州人谢意,也同样是给贾诩的一道保命符,或者说是武威贾氏的保命符。 有君侯如此,他就算是在暗处出刀,将敌方坑进陷阱之中的同时也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又有何妨呢? 连乔琰都要为了那个不可外提的位置步步为营,拼出一条血路来,他贾诩又何必再有保留! 他将这封信同样像是乔琰对待大小乔送去的信报一般烧成了灰,彻底消灭了证据,随后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朝外走去,行到院中正好遇到了庞统。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毛病,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这会儿就把手揣在袖子里走路。 但不得不说,这做派瞧着还有那么点沉稳的样子。 他见到贾诩先是行了个礼,而后便接着往前走,按照贾诩瞧着,他走去的方向正是关押鲁肃的存在。 庞统效仿了一番乔琰当年关押李儒的举动,没将鲁肃接着捆着,而是给了其在此地单独居住一处院落甚至可以在此地浇花的权利。 可惜……那李儒当时走不了是因为董卓被逼逃向了长安,李儒也是被关押在对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并州,乔琰也明摆着是个强势之人,鲁肃面对的却并非这等局面。 他如今还在徐州地界上,按照徐州人内部护短的规则,他这个阶下囚的待遇就差不到哪里去。 刘备也就在几乎近在咫尺的地方,随时可以出兵威慑将他给救援回去。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 “鲁子敬还是没打算好好听你说话?”贾诩好笑地看着庞统这表情说道。、 对方看似沉稳镇定,实则还是有几分少年人风范的,从眉眼间透出几分不甘和坚决的意味来。 庞统回道:“这也是能猜到的事情,我那几位同学,因为那等莫须有的运气问题让我必须留在徐州也就算了,偏还要在辽东那边折腾出这番动静,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跟鲁子敬说起了此事,结果他说,我等两年前就在徐州埋下了海陵这个钉子,想来在徐州北部也有些准备,何必非要对他来上什么说降。” “反正我等有这样力抵辽东的拳头了,不必对他劝降。”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油盐不进。 但鲁肃的不配合显然并不是个好消息。 扬州为徐州南部之后盾,其内部的矛盾却不在少数,孙策周瑜等人也不可能对徐州做出全力的支持。 若发觉淮河战线不可保,他们必定宁可保全己方的人力也要撤离出此地。 换句话说,徐州南部看似归属于长安朝廷,实则依然是孤悬在外的状态。 若不能得到徐州本地士人的支持,无疑是很危险的,也无法在此地真正长久。 “那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贾诩问道。 庞统的表现中,似乎并未因为那些在辽东的同学陆续获得官职敕封而觉挫败,也并未因为鲁肃的抗拒而表现出急躁的情绪,他朝着贾诩回道:“没有开眼看到过这天下的前沿,人是会如此的。先礼后兵的礼我已经尽到了,现在是用兵的时候了。” 庞统抬眸间的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傲气,让人不难在此时意识到,别看他这人瞧着老成,属于乐平书院内第一梯队的底气是一点不少,所以也难怪会在当年和诸葛亮在弘文馆的地界上辩论起来。 想到吕令雎此前还跟庞统说,不能让鲁肃被时常会前来徐州的周瑜给截胡了,在这等挑战面前,庞统的举动也就更多了几分危机意识。 不过嘛,这样才有意思。 贾诩回道:“那好啊,我就拭目以待了。” 看看这位未曾远赴辽东的“凤雏”又能拿出何种表现,以对得起乔琰对他给出的这个评价! 徐州扬州的暗潮汹涌之中,并州倒是一副格外和谐的状态。 乔琰回返并州,非只是为了谈妥和曹操之间的棉花交易,也是为了确保在她离开并州的这一段时间内,并州的民众并不会忘记,他们能有今日这样的待遇到底是因为何人的缘故。 “都说一州之别驾是为了让其在代替州府四方巡查之时可以享有单独的车驾,以昭示其特殊的身份,但我看还是坐君侯的车更舒坦些。”戏志才靠着车厢,手中抱着个装有冰块的手袋,将那未曾消退的暑热从身上驱逐出去。 坐在他对面的乔琰在这趟并州境内视察的路上,翻阅着这两年间由戏志才经手的公文,听到他这么说抬了抬眼皮:“听闻海外有一种植物名为橡胶树,树中流下的胶质可以用来制作轮子外的保护层,还能让这车子坐得更舒坦点。” 戏志才:“……君侯,我说的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很单纯地对于自己头顶有人可以少做点事的感慨,毕竟在乔琰不在并州期间,除了必须由她来裁决的事项之外,其余的问题一概移交给了戏志才处理,连能不能保证做五休一都不好说。 乔琰这一回来,他为了展现自己绝无夺权取代并州牧位置的想法就直接躺平了。 可听听君侯都在说什么! 疆域之内的问题还没解决,她都展望起海外的制作轮胎之物了! 这话中的潜台词无外乎就是,他还得接着加油啊,为了让自己坐上的马车更加舒坦,可不就得再努力一些,否则如何有这个出海航行开采什么橡胶树的可能。 “那就换个话题吧,对于曹子脩提及的交易,我方要索求何种筹码?” 虽说她是为了谈妥这笔交易才回返的并州,但这并不代表着她需要热切地响应曹昂和曹洪。 她和曹操才在豫州进行了一番地盘的争端,就算真有那相谈甚欢送出十里的情况发生,在立场上他们也是各自支持一方的对手。 而棉花又是在她手中所独有之物,完完全全的卖方垄断市场。 所以她会做出这等将人晾一晾的情况并不难理解。 在这番操作上也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秋收之时,身为州府长官巡查各地乃是必需,确保民众在旱灾中受到的损失并不会影响到他们越冬的生活,若是余粮不足,就需要州府再做出进一步的调控。 故而先劳烦曹昂和曹洪往乐平走一趟,和在此地就读的曹丕见一见面,以全兄弟、叔侄之情,等到乔琰重新回到太原的时候,再来商讨这笔交易的情况。 何况,先前为将欲走幽州宣读升官旨意的“元封”送抵边境,在途径上郡的时候未曾来得及对那地方种植的棉花做出一番数额上的清点。 若是它们因灾年而出现了减产的情况,可用于交易的数额也必然会进行削减。 这也是不得已之事了。 可事实上这几年间不断扩张的棉田产出的棉花,在库房之中还堆积了相当多,完全可以覆盖掉曹昂在抵达并州后所说的数额。 只不过,买卖这种东西,没有上来就将底牌给暴露干净的。 听到乔琰这般发问,戏志才回道:“若如君侯早年间和兖州那边交易所提及的粮食置换筹码,必定是不可行的,曹孟德新得了豫州的陈郡和汝南,又受到灾年影响,自己也正是缺粮的时候,不会因为防寒之物,让自己直接陷入窘迫的处境中。” 乔琰颔首:“这是当然。” “兖州地界上的特产之物中,对于君侯极有价值的物事并不存在,若真是这样交易。也浪费了棉花的人无我有特质……”戏志才沉吟了一番说道:“其实我早先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君侯是否觉得可行。” “先说来听听吧。” 戏志才道:“君侯如今正在长安推广印刷之术,夏季方才将急就篇作为头号印本推陈而出,当先大批量获得此物的,乃是洛阳。眼看洛阳民众对此物的接受情况尚好,实是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 “您觉得,将其推广到距离洛阳最近的兖州和豫州如何?” 乔琰若有所思,“兖、豫二州的士人素养不低,民众也多耳濡目染了些知识,尤其是那豫州的颍川、汝南二地,早在天下动乱之前便是士人相游、学风盛行之地,比之洛阳这等京畿之地,不说是否尤有过之,也不会相差太远。确实是合适的对象。你的意思是?” 戏志才回道:“若这笔购置棉花的费用全部由曹孟德来出,那才经历了一番动乱的豫州民众必定对其感恩戴德,君侯纵然依然手握颍川这个跳板,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进取汝南,甚至会让曹孟德在此地势力扎根越发牢固。我想这并不是君侯所要见到的情况。” “那么何不换一种方式来说呢,就说并州可以将棉花售卖给兖、豫二州,但考虑到如今正在推行新书,民众可购置新书后赠送棉花,自行缝制棉衣。” 乔琰闻言笑道:“志才先生这招真是有够毒辣的。” 且不说这朝着那两州之地兜售书籍的操作,算不算是更前一步的文化入侵,就说这落实到个人的买卖,只要价格不超过防寒衣物,便没有人会去考虑到底棉花是赠品还是书是赠品。 而当棉衣由民众自行缝制后,这个价格其实还会更低,这就让相当一部分不舍得再单独购买一件新衣的人也可以采买了,反正买回去之后可以将棉花缝在旧衣服里。 这部分扩大的市场,足以覆盖曹操的整个治下。 何况,这真的只是曹操的治下吗? 曹昂和曹洪前来并州的消息必定上报到了袁绍那里,而其中给出的说法极有可能是,一旦达成了这笔交易,他们就会将一部分棉衣送交给袁绍。 在现在这种变革后的交易方式出现后,袁绍又该当如何应对呢? 这可真是在他在面对幽州易主后遇上的另外一道难题。 “不过,主意确实是好主意,曹子脩会同意吗,或者说,他的父亲会同意吗?”乔琰问道。 戏志才摇了摇头,“这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情。君侯与他们之间的这笔交易,就算是拖延到秋冬交际之时再进行也不迟,这种薄利多销的买卖哪怕不进行,也并不影响君侯的进账。反正新得的二州之地所带来的利益和兵力,更远胜于此。” “倘若冬日真如那光和六年的隆冬一般井中结冰数尺,人命在其中单薄至极,我们不去落井下石,说曾经有过这样一笔可能达成的交易,都已经算是在顾念和他曹孟德之间的交情了。毕竟——” 戏志才笃定地说道:“我们拖得起,他们拖不起啊……” 这就是他们并州的底气! 也是君侯在这十年经营中赋予他们的底气! 所以他们拿出的条件令人觉得被人将刀逼迫在脖子上又如何呢? 乔琰回道:“便如先生所言吧,具体如何谈拢这笔交易,我心中有数。” 她像是毫不在意曹昂可能从身在乐平数年的曹丕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一般,慢条斯理地完成了对这并州各郡的巡视,甚至一度抵达了并州最西北方向、也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朔方郡,又往暂时无人驻守的白道川绥远城走了一趟。 吕布坐镇此地的数年间虽然是在按部就班办事,靠着他的威风倒是也让此地形成了一种流程习惯,那一度被她出兵塞外走过的白道川口,也不知道是哪位干的好事,将当年留在赛音山达的一段话,也雕刻在了此地。 可惜吕布不在这里,也没法让他承认。 走完了这一遭,她这才施施然地回返了州府。 曹昂和曹洪已经等在此地了。 曹洪原本就得算是个暴脾气,先前曹操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就让他觉得颇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结果抵达了并州后还被晾了这么久,要不是想到他离开兖州前曹操对他的嘱托,和让他听从于曹昂指令的安排,他早就跟留守在此地的典韦打起来了。 结果他们等来的居然不是乔琰同意交易的话,而是她提出的这等古怪方式。 什么让民众来买书赠送棉花,什么买不同品类的书还能多送点,什么让民众自己将棉花带回家缝制要比直接买成品更加便宜,在方今这个人人手中资产短缺的时候,要更符合当今的实情—— 曹洪自认自己不是玩政治的好手,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觉得这其中分明每一句都是有利于乔琰,也将曹操的地盘当成了她自己的所有物。 偏偏乔琰像是完全没看出他脸上闪过的怒气一般,抿了口手中的茶,随后说道:“粮价在各地不统一,我想今年你们也没有余粮用来交易,我将书的价格压到了棉花的水准,让人人买得起此物,一面是为了活民,一面也是为了和长安朝廷那边有个交代。” 她这位长安的大司马要是在和曹操这位邺城的兖州牧之间做交易,还是当年那等标准,说出去是要被问责的。 “子脩,”她又对着曹昂说道:“当年我和你父亲说,若是由你来乐平书院就读,也算是给你补上那个迟到的见面礼,可惜来的是子桓,如今这笔交易既是由你负责的大事,这其中的利益便算是补上的礼物了,你看可好?” 曹昂:“……” 她能坐上大司马的位置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将自己血赚说成是让利的行为,到底是如何被她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