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津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那扇门就消失了。
他的妻子在旁边奇怪地问:“你怎么回事?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她顿了顿,又说,“不会真的身体出问题了吧?正好你今天休息,不如我们……”
“不……”
他的妻子停下话头。
谢知津自言自语说:“灰雾中的门……我知道。我在哪里看见过……听说过。”
他的妻子真的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谢知津闭上眼睛,就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他突然说:“是不是很久没有和老爷子一起吃饭了?”
他的妻子狐疑说:“是啊……”
谢知津古怪地笑了笑,然后,一行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说:“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一起,和爷爷吃饭了。”
他睁开了眼睛,“对不起,我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他的妻子怔怔地望着他。
谢知津拥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你去哪儿?!”他的妻子又惊又怕,追上了他,“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奇怪?!”
谢知津好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好像仅仅只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但是我的大脑不会告诉我这个答案。
“但是我猜测有人会告诉我。”
他站定,他的妻子茫然而惊慌地看着他。
谢知津思忖片刻,然后对她说:“回家吧。我有点事情。”
“老谢,你不能这样。”他的妻子已经开始愤怒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谢知津迷惑了片刻,然后说:“我知道。”
“你确定?”
谢知津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说:“相信我。就像我求婚的时候你也会说「我愿意」一样,相信我。”
他觉得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及求婚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提了。
他觉得,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和妻子说到求婚的事情了。
当初……曾经、过去。都是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了。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时间点了。
所以他只能用苍白的言语,胡乱地提及与想念。
而他的妻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她说,“你一直在哭。擦擦眼泪。你是我丈夫,别给我在外面丢人。”
“我知道的。”
谢知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擦了擦眼泪,然后与她告别,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几分钟之后,他追上了巫见和叶澜。
“前面的两位!等我一下!”
巫见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几乎下意识地往回看了一眼,然后诧异地说:“老谢?!”
谢知津跟了上来,听到巫见对自己的称呼,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说:“你认识我?……算了,现在这不重要。”
巫见有点不知所措。
谢知津说:“你刚刚叫住我,是因为什么?”
“有点事情,但是……”巫见顿了顿,看了叶澜一眼。
叶澜了然,适时地插话说:“我能先问一下,你刚才还说不认识我们,但是现在为什么又追过来?”
谢知津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起雾了……”
叶澜和巫见都怔了一下。
他们都曾经去过徐北尽的噩梦,都知道……灰雾意味着什么。
而绯和巫见在离开那个噩梦的第一时间,就将徐北尽噩梦的相关信息传递回自己的组织——主要就是为了传递给谢知津。
理论上说,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谢知津很有可能就看到过这条信息。
巫见突然有些明白了。
谢知津是他们组织中……非常特殊的一个人。当初他就因为在噩梦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个噩梦给他带来的既视感,从而建立了他们这个组织,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窄楼的真相。
而现在,或许谢知津也有了同样的既视感——即便,是已经迷失在这个噩梦中的情况。
一旁,叶澜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且,她直接想到了当初和沈云聚一起,在徐北尽的噩梦中,在那栋办公楼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同样沉沦于噩梦之中,同样失去自我与清醒,但是似乎,又保有着一部分的理智。
或许谢知津就是类似的情况。
但是这个时候,谢知津还没有说完,他继续说:“还有……雾中,有一扇若隐若现的门。”
“门?!”巫见失声惊叫,“你确定吗?!”
谢知津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确定。”
巫见与叶澜对视了一眼,随后,忧心忡忡地说:“完蛋了。为什么灰雾会掺和进终极噩梦的事情里面……这不对啊……”
叶澜在想了片刻之后,说:“灰雾收容那些疯狂的任务者和扮演者。如果……我是说,如果终极噩梦中出现了非常多的疯子,那么……
“会不会是灰雾朝着窄楼这边过来,而不是窄楼中的任务者过去?”
巫见神情古怪地说:“你是指,我们这边的疯子太多了,把灰雾吸引了过来?灰雾来接这些疯子了?”
接……
叶澜的表情空白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理解绯的心态了。
不过叶澜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对,我是这么猜测的。”
巫见不禁感叹。
当初在徐北尽的噩梦中,他们听沈云聚说到他和叶澜两个人,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临天火降世,叶澜提到的「通道」「轨迹」的时候,任务者们就觉得,叶澜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人。
而现在,巫见再一次感叹于叶澜的奇思妙想。
但是他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情。
起码……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是因为叶澜说的那种可能,还是其他什么特殊的原因,灰雾就是在朝这个终极噩梦涌来了。
还有灰雾中的门。
巫见说:“如果门也出现了,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进入灰雾?”
说着,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有哪里值得商榷……
他想了片刻,然后说:“进入灰雾?”
他突然看向了谢知津。
谢知津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完全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聊些什么。但是他一直静静地听着。
“老谢,我问你一个问题。”巫见认真地说,“你刚刚看到那扇门的时候,想要走进去吗?”
“走进去?”谢知津迟疑了一下,“没有啊……”
“真的没有?”
“完全没有。”谢知津这下肯定地说,“我没有想过要走进那扇门里面。”
巫见喃喃说:“那就奇怪了……”
叶澜想了想,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是,如果外面的人不想走进去,那么里面的人想不想出来呢?
或者说,会不会是灰雾将这个噩梦整个包裹起来,而非他们去往灰雾?
门,终究是双向的通道。
不过她不打算说出这个可能性。他们现在面临的境地已经足够绝望了,就让他们继续抱有那些许的希望吧。
性格冰冷如叶澜,也不是很想去直面灰雾中的那群疯子。
她再一次想到了,大楼电梯间里,那个半疯狂半理智的男人。
随后,她说:“我们继续走吧。”
巫见点头,又对谢知津说:“老谢,我来跟你讲讲,我们的现状。”
在终极噩梦这个巨大的场景中,人们可能永远都碰不到认识的人,但也可能,很快就能碰上。
牧嘉实和沈云聚凑到了一块。
他们两个看到彼此的时候就愣了一下,随后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在现在这个情况,能够遇到同伴,不说有多大帮助,但心理上总归可以好受一点。
“你有遇到过别的人吗?”牧嘉实主动问,“认识的,或者还保持清醒的。”
沈云聚摇了摇头,并且补充说:“遇到过认识的,但是都已经不清醒了。”
牧嘉实叹息了一声:“我也是。”
他遇到了甲一,然而这家伙拿着个手机,低头打着游戏,开开心心地就从牧嘉实身边走了过去。牧嘉实都不知道怎么和他打招呼。
想了片刻,牧嘉实就摇了摇头,他说:“看起来我们只需要听从徐北尽的要求就好了,在这个噩梦中,保持清醒与理智。或许这样就足够我们通关了。”
牧嘉实没有什么上进心……倒不如说,他只是追求一个可能性最大的优良选择。
比如此刻,保证自己的安全,在终极噩梦中清醒、理智地活下去,似乎比在终极噩梦中追寻真相、寻找真结局的通关办法,来得更加现实一点。
沈云聚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此刻正在一家大学的外边。牧嘉实是从这家大学出来,沈云聚是路过这家大学。沈云聚的目光不自觉地就看了看这家大学的名字。
曲城大学。
牧嘉实注意到他的目光,就解释说:“这是我的大学。我在这家大学读研究生……具体什么专业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生物、化学之类的吧,我刚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沈云聚有些意外,他迟疑了一下,问:“你还记得?”
“不记得……”牧嘉实说,“或许我是在末日的期间才成为研究生的……不过,我刚刚清醒过来之后,就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就知道了一些信息。”
沈云聚点了点头,他习惯了沉默,但是这个时候想了片刻,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我应该是一个……上班族。已经上了好几年班了。至于末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也不打算搞清楚。”
牧嘉实说:“我也一样。”他沉默了片刻,“在噩梦中看到别人的惨痛经历,和自己的惨痛经历,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过了曲城大学,并且很快将话题换成了其他的。
牧嘉实思索着,说:“我们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点,停留下来,然后尝试寻找其他同伴。
我刚才在学校里试了一下,网络还能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
“这个场景很大,时间不一定足够我们汇合。”沈云聚一板一眼地说,“或许我们只能分散在各处。”
“这也没事。只要能够保证清醒就好。”
他们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语气都十分冷静与平淡。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是简单地将这个终极噩梦当做是末日的重演。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这个噩梦会被称之为……「终极」。
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尖叫声。两人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一个人惊慌地、一瘸一拐地从路过的一家面包房逃出来,而面包房的玻璃上,已经撒满了血迹。
逃出来的那个人注意到了牧嘉实和沈云聚,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下一刻,那人却说:“你们是清醒的,对不对?!你们还知道窄楼,还知道噩梦……还知道这该死的场景是虚假的!!”
这人已经激动、恐惧到近乎语无伦次,但是他的意思已经清楚地传达给了牧嘉实和沈云聚。
两名任务者的脸色几乎一下子就变了。
那人哀求说:“求求你们,我的同事都不相信我,他们想要让一直留在面包房里,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他展示了一下自己鲜血淋漓的小腿,“他们割伤了我的腿……”
他的身后,面包房里已经有人追了出来。
牧嘉实当机立断,一把扯过了那人的手臂,而沈云聚拉住另外一只,两个人就这样连拉带拽的,把这个人带走了。
他们跑了片刻。这片区域是一个阴天,天色昏沉。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停在某个居民小区的围墙外面。
那人连声道谢,又因为腿上的伤口而痛得龇牙咧嘴。
牧嘉实打量着这个人,这是他们进入这个噩梦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仍旧清醒的任务者……或者扮演者?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单看外表平平无奇,但是牧嘉实对于这个人逃出面包房时候,那种惊慌和恐惧印象深刻。
他问:“所以当你在终极噩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在那家面包房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离开?”
那人苦笑了一下:“我就是……没反应过来。我知道终极噩梦,但是我不知道终极噩梦会是这样的,会让我们……回到过去。”
他沉默了一下,脸上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继续说:“刚好我的同事喊我做面包,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听了,还因为做得太差被骂了两句……”
牧嘉实皱着眉,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叙述。他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就是,气氛。”那人说,“他们的表现都很奇怪,很专注……专注到了不对劲的地步。让我觉得,他们好像爱上了面包一样……
“我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就说想离开。他们就不愿意了,说怎么可以提早下班,不可以……对不起面包……什么的。
“然后我就是想走,有人就拿起了一把刀子,冲我的腿砍了一下,说这样我就不能走了……我真的吓到了。你们明白那种感觉吗?
“本来面包房里的香气,让我觉得很舒服,让我觉得喜欢那个地方。但是……但是一瞬间,血腥味就让我清醒过来了。
“我就……逃出来了。他们都在拦我,但是我不敢继续呆下去了。”
他的脸上慢慢显示出了一种古怪的迷茫,他呢喃着说:“我觉得,再多呆一会儿,我就要像他们那样,喜欢面包房里那种气味……喜欢面包柔软的感觉……
“喜欢……迷恋……深爱……”
他喃喃说着。
牧嘉实冷静地打断了他:“我明白了。”
那人神情一怔,怔忪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一变,再一次惊恐地说:“我刚才怎么了?!该死,难道我还没有摆脱那个地方的影响吗?疯狂……疯狂,已经感染了我吗?”
他恐惧地低声说。
沈云聚皱起眉,对牧嘉实说:“这意味着,我们甚至不能长久停留在某一个地点,是这样吗?某一个地点就意味着疯狂的浸染……”
牧嘉实说:“你还记得,之前在徐北尽的噩梦中,贺淑君和神婆去过的那个场景吗?
废墟探索……好像是这样的称呼,那些探索疯狂遗迹的人,就会将遗迹中的疯狂,带出来。”
沈云聚低声说:“这简直就像是病毒。”
他们对面那人惊恐而茫然地看着他们。
牧嘉实沉吟片刻,然后问他:“你是任务者还是扮演者?”
“任务者,我是任务者。”那人连忙说,“扮演者是什么?那些窄楼居民?”
牧嘉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现在你安全了,我们就此分开吧。”
那人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牧嘉实嘱咐他说:“不要长久停留在一个地方,避开其他人,尽量保持清醒和理智,不要……被疯狂感染。”
那人用力点点头。
沈云聚跟随着牧嘉实离开,当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的时候,他说:“为什么不和那个人一起行动?”他顿了顿,“你还是担心……”
“他已经被疯狂感染了。”牧嘉实的语气十分冷酷,“或许此刻还能保持清醒,但是下一刻就会彻底疯狂。我们不可能一直和这样的人一起行动。”
沈云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牧嘉实,心想,是的——牧嘉实从来都是如此。
清醒、理智、冷酷。他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即便这件事情显得十分残酷。
当牧嘉实叮嘱那个人避开其他人的时候,或许对方想的是,他得避开那些疯子。但是他或许没有想到,他自己就即将是一个疯子。
沈云聚想了片刻,最终只能苦笑。他说:“希望其他人也能意识到这一点……疯狂,是可以感染的。”
“希望如此。”
他们继续往前走。
在他们的身后,仿佛有隐隐绰绰的雾气,遮蔽了他们来时的路。
徐北尽和林檎总算是找到了第二个数据端口。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窄楼底层的空房子居然有这么多。
所谓的窄楼底层,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层」,而是由许多个联通的楼层,共同构成的一大片区域,应该说,贯穿了好几层,并且统称为窄楼底层。
所以,即便是以林檎的速度,他们也还是耗费了漫长的一段时间。
那个端口的位置每分钟变换一次,有时候能直接从一个位置跑到最远端的另外一个位置。林檎哪怕是飞,都来不及飞过去。
这就像是一场捉迷藏。而那个躲起来的家伙,每分钟就能换一个藏身之处。
幸亏徐北尽有上帝视角。
林檎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手里的这个东西——数据端口。
光看外表,他肯定不会以为这玩意儿是个数据端口。但其实还真的是。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把手,现在被林檎用暴力手段拆卸了下来,于是端口也就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里面,无法再移动。
徐北尽解释说:“门把手就只是普通的门把手,但是数据端口潜伏在里面。”
林檎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问:“这个端口是用来干什么的?”
现在他知道了,之前那本更新日志,是用来记录ne对于这个游戏的更新,并且让外界的游戏设计者审核。
那么,这个门把手呢?
“这是新玩家登陆的端口。”徐北尽说,“它会不停地在空房子里变换位置,等待新玩家来到窄楼的时候,给他们分配初始地点。因此,它的位置才会是在窄楼底层。”
林檎恍然大悟。
他不禁问:“这是给新玩家登陆的端口,那么老玩家呢?”
徐北尽沉默片刻,然后无奈地说:“你忘了,老玩家就是我们这些人类啊。我们只需要登陆一次,之后就不用再登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