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徐北尽与梁知一联系在一起的契机,在于他们意识到,窄楼外的灰雾是一直存在的。
即便徐北尽没有开启他的噩梦,但是灰雾仍旧存在,并且始终存在,从未改变过。
但这是噩梦。
灰雾是徐北尽的噩梦,是ne的噩梦……不,应该按照游戏设定来说,灰雾,是窄楼的人工智能的噩梦。
所以噩梦怎么可能永远存在?窄楼中其他窄楼居民的噩梦,从来都只会在夜晚开启,为什么灰雾偏偏一直存在着?
是的,这是一个游戏。或许灰雾只是一个固定的、存在于现实的场景。
但是这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中的一切,似乎都另有所指。
游戏公司在游戏中制作了一个游戏公司,而这东西的存在就暗示了这个游戏的真相与结局。
况且,灰雾并不像是现实中本来就存在的东西。现实中的一座高楼,难道就永远被这样的灰雾笼罩着吗?这更像是一种虚幻的、不可思议的、属于梦境的东西。
灰雾是噩梦而不是现实。
所以灰雾——灰雾,肯定不仅仅只是表面上那样。一定、一定有什么指向的含义……
简单来说,一切仅仅归结于一句话:除非一个人一直在睡觉,他的噩梦,才可能一直存在着。
灰雾一直存在着。灰雾是一个噩梦。
所以,灰雾的主人肯定一直陷入在沉睡之中。
徐北尽是这个噩梦的主人,ne是这个噩梦的主人……那么,色呢?
一直以来,徐北尽都认为这是一体两面。窄楼中的人工智能,还有它那莫名其妙的、属于人类的情感。这不恰恰是自相矛盾的地方吗?
但是,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更像是……三位一体。
徐北尽、ne,还有色……又或者说梁知一的那颗大脑?他是这个游戏设定中的人类。
这其实象征着三个不同的个体。游戏内外、人类与幕后黑手。他们矛盾而统一。
在游戏设定中,色的确是一体两面的。一面是人工智能的冷酷,另外一面是属于人类这种生物的情感与思考方式。
但是这个游戏……并不仅仅只是游戏而已。
所以,当更多的复杂要素添加进去之后,当ne兼任了窄楼的人工智能之后,当一个人类一不小心加入之后,情况就变得越来越微妙和矛盾。
更何况,有一个个体始终在沉睡——属于梁知一的那颗大脑。
徐北尽静静地望着直播间的画面,公屏上的弹幕飞快地闪过,但是他已经完全不去理会了。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游戏设定中给他们留下的那条生路究竟在哪里。
尽管……他其实不太确定,他的想法是否真的能被实现。
任务者们并不清楚徐北尽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能猜到的东西仍旧是少数。他们仍旧困惑于种种自相矛盾的地方。
但是徐北尽已经明白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窄楼的人工智能色本身,就是程序生命与人类大脑的结合。
于是,当这个窄楼中的人工智能需要被扮演的时候,同样也需要两个个体来进行扮演。
程序生命,和人类。
ne,和徐北尽。
这从来都是两两对应的,不是徐北尽想的bug,也不能完全说是有他们的人类同胞在背后非常刻意、主动的安排。
这只是游戏设定上的必然,从一开始,从他们设定了这样一个窄楼的管理者开始,这样的局面就已经注定了。
徐北尽并非扮演色,起码不能确切地指向梁行一敲出的那些程序和代码。他扮演的,是梁知一的那颗大脑。
这是游戏中的设定。
并且,他和梁知一的那颗大脑一样,都被人工智能ne所压制。
梁知一的大脑或许陷入长久的睡眠,而徐北尽则陷入长久的清醒。
这两个来自现实与游戏中的人类,才是真正的相互映照。
而相较于现实来说,最终却形成了微妙的三足鼎立的局面,即来自菲耶卡族的ne、来自地球人类的徐北尽,以及来自于这个游戏本身的,这座窄楼中的人工智能。
这是互为表里的格局。他们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标签,会令他们的身份产生巨大的变化。
徐北尽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人工智能,但是他又的确是ne;
同时,他也是色,他也是梁知一的那颗大脑。
起码从剧本安排上是这样的!
徐北尽不禁感叹,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就像是套娃一样。
最核心的,是梁知一的那颗大脑。
他们需要唤醒那颗大脑。他们需要重新夺回对窄楼人工智能的掌控,他们要将ne踢出这场最终决战的战场。
唤醒了梁知一,那么或许灰雾也就要消散了。而那恰好也是徐北尽想要做的事情——游戏与现实,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确、鲜明。
游戏就是游戏。游戏的剧本编写得再怎么真实、生动,也终究会留下种种的数据与痕迹。那不是死了就意味着彻底消散的现实。
在网络世界,任何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徐北尽怔了片刻,最后一次回顾自己所想的计划。他望着直播间画面中,那三名陷入困惑的任务者,然后暗自为他们加油。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唤醒梁知一的那颗大脑,把主动权从人工智能那里,夺回到人类这里。
办法?
徐北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这个游戏设定中是怎么安排的。不过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掌握在梁行一的手上。
三名任务者再一次走进了第三手术室。
梁行一仍旧呆呆地坐在那儿,低头看着手上的那个半圆形玻璃容器,表情怔忪,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牧嘉实走到他的面前,问:“你准备对你哥的大脑做什么?”
梁行一没有反应。
“将他的脑波与你编写的人工智能的程序链接在一起?”
梁行一仍旧不说话。
牧嘉实接着问:“你想让他在人工智能中复活吗?”
「复活」这两个字似乎一下子戳中了梁行一的痛点。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玻璃容器摔在了地上。
虽然没有破碎,但是也沾染了许多的灰尘,让梁行一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
他赶忙捡起来,拼命地擦拭。
他仍旧没有回答牧嘉实的问题,但是牧嘉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他默认了牧嘉实对他的猜测。
于是牧嘉实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你为什么确信,你的哥哥会在人工智能中苏醒过来?难道他不会永远地失去意识,就这样死去吗?”
“不!他不会!”梁行一猛地大叫起来,“他一定会醒过来!他会得到永生!”
永生……
这个词出现的时候,牧嘉实不禁感叹梁行一的野心。他居然希望他的哥哥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永生。
但是……的确。比起人类本身需要受到身体健康与年龄的制约,成为一个人工智能,只要获得充足的能源,定期有人进行维护与更新。那么,的确是可以得到永生。
在一个虚幻的网络世界。
牧嘉实想说点什么。
比如,虚幻的真实,有意义吗?比如,永生真的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吗?再比如,梁知一就真的希望梁行一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但是最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噩梦,是对过去某些事情的复演。
现在评价梁行一的行为,或者去阻止他,都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他实际上已经把一切都做了出来。他已经把梁知一的大脑与人工智能连接到了一起。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所以他们只需要关注一件事情。
牧嘉实的目光紧紧盯着梁行一。他问:“但是,你为什么可以确保?你有什么保险措施,一定可以唤醒你的哥哥?”
人工智能的世界想必是人类那脆弱的大脑无法理解的。那里是数字、程序以及代码的世界。而人类的大脑从来都不是如此构造。
这是一种观念……不,生命形态上的冲突。
正如牧嘉实所说,人类会进行无意义的思考,会做梦。而在人工智能的观念里,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它们不可能去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梁知一真的可以复活,那么复活出来的梁知一,又是怎样的状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牧嘉实不明白为什么梁行一可以如此确定。
梁行一的嘴唇在颤抖着,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瘦弱的男人显示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他用一种迷茫的语气,说:“保险措施?”
牧嘉实:“……”
他沉默片刻,然后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保险措施吗?”
“保险措施……”梁行一呢喃着,“保险措施……”
牧嘉实说:“如果人工智能占据了意识的主导,并且压制着梁知一怎么办?”
梁行一像是一瞬间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种情况不会出现!”
牧嘉实压制着烦躁,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现在就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他说,“你就当我们是从未来回来的……总之,梁知一没有醒过来,你编写的人工智能程序占据了主导。
“现在,我们需要唤醒你哥。你就真的没有提前准备什么保险措施吗?”
梁行一的身体在发抖:“不……”他好像一瞬间就相信了牧嘉实的说法,或许他这个时候已经半疯半傻了,他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给人工智能安装了一个程序……”
三名任务者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问:“是什么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