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浙一带的海面之后,水面上的状况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紧张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从南边接连发生的白莲教的叛乱和对肃亲王的刺杀,也有可能是朝廷察觉到了近来长白山一带诡异的气氛。 反正巡逻的舰艇逐渐增多,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海防图便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平日里那些货船,邮轮从任何一处海面经过,偶尔撞见几次官船,也只当那是偶然的相遇。 其实那是因为他们驶入了朝廷早就规划好的防御区之中。 只是那时候情势并不紧张,双方连擦肩而过都不算,所以来往的水手也不当回事,没有将它记录下来。 而如今,每一艘从江宁到津门外海经过的船儿都会受到朝廷的严格盘问与追查,这就使得那些地方不再像以往一样通行无阻。 当然,如果你有合法手续的话,最多也就是被水兵敲诈,勒索一手而已,终究还是能通过这片区域。 而海狗,他别的本事通天,惟独搞不到的就是合法的手续。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被官方的船只撞见,恐怕避免不了被炮击的下场。 这种事儿也不会是首例,之前他就已从别的同行那里打听到类似的消息了。 水师把不管是偷渡的,还是运送违禁品的船只一视同仁,不跑的抓住丢进牢里,逃跑的则直接开炮击沉。 水面变成了一个大筛子,将所有的非法勾当拦住。 “还好皇帝你搞来了这一张机密图纸,要不然我们恐怕这会儿已经喂鱼了。” 海狗对着这张海防图啧啧称奇。 “要不然,这张图纸送我?反正你也用不着。” “你就这么确定这是真货?”尹秀问道。 “是真是假很明显了,要是是假的话,我们这会儿就已经被抓到了。” “那会不会是刚巧没撞见他们而已?”刘半仙摸着下巴问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 海狗挠了挠头,“然而眼下有这么一张图纸在,即便只对了一半,只要没撞见,那也是正确的。” “有道理。” 尽管海狗的判断方式太过粗暴,但却很是实用。 与其怀疑它的真假或者是否完善,不如就踏踏实实的利用它。 而且解元不至于带一份假图纸在身边害人的。 从这一点上考虑,即便这图纸不完善,有什么纰漏,眼下也是最好的参考情报。 海狗反正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 “反正目前没撞见什么,确实是相当幸运了,江宁的水兵同别处的不一样,骁勇善战,也机警的很,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一帮有底线的混蛋。” “有底线?还是混蛋?”刘半仙不由得有些好奇。 “嗯,就是混蛋,而且是很难对付的混蛋。 对于道上混的来说,肯定是没底线的更难对付,因为他们癫,不讲规矩。 可官兵不一样,恰恰相反,这些身穿制服的,他们没底线也就意味着这些人不受规条的控制和束缚,要贿赂他们很简单。 一旦这些人跟你讲起底线,那可就难搞了,而江宁的水兵就是讲底线的混蛋。 江宁的水兵虽然也收黑钱,嗨,钱这东西,谁会跟它过不去,你说是吧?他们当然收的,不然一个月就吃那么一点兵饷啊? 但是吧,我听一个同行说过这个一个故事。 其实除了长衫以外,船王李还有一个徒弟,叫做红袍。 他跟长衫不一样,长衫是一年里要沉好几条船,他呢,他是向来不会失手啊。 不管是去暹罗还是大马,带人还是带货,都是使命必达。 前几年,他给白莲教运一船物资,从南往北运,洋人的货,一路打通了关节,畅通无阻的。 结果到了江宁的水面上,被这些水兵拦住了。 红袍仗着有鬼佬撑腰,也不怕那些水兵,就一五一十跟他们说白了运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啦,他也讲规矩,该孝敬的也孝敬他们,跟这些水兵说,只要你们把我放过去了,这笔钱就是你们的了。 结果那帮水兵说,把你崩了钱也是我们的。” “嚯!” 刘半仙讶异道:“真崩了啊?”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现在大家只知道长衫,没提到过什么红袍绿袍啊?”海狗脸色复杂。 “这样奇怪的水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打份工而已,这样认真做什么?” “不是他们喜欢认真。” 任七突然插话,“是两江总督狄杰逼得他们认真,他这个人水师出身,铁面无私。最看重的就是水兵的纪律。 在他手底下,别的兵马衙门烂掉,水兵也不可能出事,因为那是他的家底,也是他的门面。 他刚到江宁任职的时候,几乎把江宁的水兵清洗了个遍,杀的人头滚滚,这才叫水兵们脱胎换骨了。” “也是个狠人。” 尹秀看他一眼,“这人,你这么熟的?” “当然熟。” 任七冷哼一声,“他跟我,是演武堂的同学。 哦,演武堂就是朝廷练功夫,学兵法的地方。” “那怎么那个狄杰成了两江总督,而你?” 刘半仙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嘴,显然是在说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 一个是帝国九位封疆大吏之一,另一个只是大内高手的其中一个统领而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任七不以为意,“就是一个村子的,还有人一辈子放牛,有人做了皇帝呢。 我跟他的交情不错,知道他是带兵打仗的料,我呢,就只会舞弄刀子,当个统领已然不错了。” “嚯,你倒是想得开。” 刘半仙刚想再说几句,海狗突然挤开他,凑了上来握住任七的手。 也不管被握住手的任七脸色极度厌恶,海狗讨好道:“高手哥,从你登船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器宇不凡,贵气逼人啊,有这样的同学,怎么不早说呢? 以后在江宁的地面上行走,我就靠你了,踢你的名号,别说海上了,就是陆地也是横着走啊。” “可以。” 任七冷冷瞥他一眼,“跟别人提一个朝廷钦犯的名字,你的胆气也确实值得佩服。” 海狗听到这话,浑身寒毛竖起,赶紧将手收了回来,当做无事发生躲到后头去。 尹秀只是在一边,看着觉得好笑。 “你还别笑,我听说,他和肃亲王往来密切。 两江总督的位置,就是肃亲王力排众议,保举他上来的。” “照你这什么说,他岂不是成了我的死敌?”尹秀说道。 “绝对有这个可能。虽然肃亲王身死的消息被盖住了,有人说他大摇大摆的从码头上岸了,第二天还在沪上出现过。 但是他的死是我们三人一起见证的,绝对错不了。 目前不知道朝廷那边是怎么盖下这个死讯的,可狄杰作为两江总督,肃亲王遇刺,他一定会有所反应,也很有可能会查到我们身上。 说不定他已接到了密信,会来搜捕我们。” “谁的密信?” “当然是圣子的咯。” 任七眼神冰冷,“肃亲王的死并未被公布,恐怕也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如此的话,给两江总督写上一封密信,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狗摆摆手,“就算是他真的飞鸽传书了,等那什么狄杰找过来,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已经。 而且有你们二位在,什么两江总督,三江总督的,不都是一剑的事情吗?” “你真以为那么简单?” 任七冷笑,“狄杰,他七年前就已经是玄关九重的大宗师了。” 海狗顿时被吓了一跳。 他也是会点拳脚,在九龙拳台跟尹秀交过手的,自然知道玄关九重是什么概念,那可是叫人望而仰止的高山啊。 尹秀仍旧不以为意,玄关九重,洪德寺的摩空也是玄关九重,照样被他干掉了。 似乎是看穿了尹秀的想法,任七又说道:“狄杰的玄关九重,不是道人或者和尚那种凭顿悟获得的,有如空中楼台的境界。 他是武人,踏踏实实,一刀一枪练出来的,没那么简单。” “一个封疆大吏,位高权重也就罢了,还有这样可怕的武功?”刘半仙简直不敢相信。 不知怎么的,在他的认知里,那些高级的文官武官,绝无可能有太高的修为。 因为世间的琐事缠身,使得这些人难得有时间抽身修炼,有几招能用的护身招式就已算勤奋了。 “本来是这样的。但上一任两江总督刚一上任就被人当街刺杀了。 据说刺客也是跟白莲教有关的,我们为此还查了一段时间呢。 虽然最后把他凌迟处死了,可也叫朝廷丢尽了脸面。 堂堂封疆大吏,被一个无名小卒刺杀了,这成何体统啊? 因此,才有了我这位同学的走马上任,九品大宗师,在重重护卫之下,谁动的了他? 就是白莲教那几个老家伙出手,恐怕也得掂量一下是否划算,愿意为刺杀一个两江总督而丢下几条性命。” “这么说,他只是因为能打才当上了两江总督?” “嚯,说这话?” 任七又是一声冷哼,“你当是选武状元啊?就是选武状元,除了骑射举重外都还得考兵法策论呢。 总不至于选一个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吧? 狄杰,他是武人里最有头脑的,是有头脑的人里最能打的。” “也就是所谓的文武双全咯。”刘半仙摇头晃脑。 “怎样,怕了吧?” 任七突然颇为感兴趣地看向尹秀。 尹秀咧嘴,“怕什么?总不至于现在就掉头走了吧?” ……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船头,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将双手摊开,几枚铜钱立即从手掌上落了下来。 “怎样,何真人?” 帘幕的后头传来问话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威严。 老头立即转过身去,下跪道:“禀告大人,确定了,刺客就在西南方,正是我们船头所对的方向。” “很好。” 里头的声音依旧十分的淡然,又问了一句:“确定是那个刺客吗?” “大人,草民卜卦半甲子,街坊抬爱,给了个何真人的爱称,意思就是离半仙只有一步之遥,三十年间卜卦过万,寻人寻物,占卜吉凶,阳宅风水,阴宅福祉从未出错,算无遗漏! 而且……” “说!” “是。” 老头将头伏的更低,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而且,照肃亲王的密信上说的,那刺客是刺杀肃亲王的人,近距离沾染了王气,更是凶光大作,命中带煞,如此的人,全九州恐怕近五年来就只有这么一个,错不了。” “很好。” 顿了顿,帘幕后伸出一只带着黑色扳指的手指,冲他招招手。 “过来。” “是!” 何真人跪伏在甲板上,一步步往帘幕前移动。 直到他的脸被帘幕的边角碰到,他才停下,依旧没有抬头。 “有件事,我还想问你,希望你认真回答。” “大人,您尽管问,草民不敢欺瞒。” “好!” 帘幕里头,那只手突然探了出来,轻轻捏住何真人的脖颈,叫他惊出一身冷汗。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是关于肃亲王的,很奇怪。” “大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思念过度。”何真人低声道。 “错了!” 那只手稍微加大一点力气,何真人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五个指印。 “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做梦。” “那可能是……”何真人满头大汗。 “我只问你一句话,知道你就说,不知道你就不说,不要乱答,我这人不爱听吉祥话,也不喜欢别人骗我。” “是,大人请说!” “嘘,小声点。” 握住他脖颈的手放松了一些,“我问你,肃亲王是否已经遇刺,身死魔都了?” “可是,您还接到了肃亲王的密信。” “所以我才这么问你,那封密信不管是笔迹,印章还是暗号,没一样错漏,可就是因为太过准确,我才起了这样的疑心。” “大人,那我……” “你尽管算,算完但说无妨。” “是……” 何真人紧张地掐算着手指,计算着今生最为心惊胆战的一卦。 良久,他颤声道:“肃亲王,薨了。” 掐住他脖子的手不由一紧,叫何真人瞬间涨红了脸。 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手又收回了帘幕之中。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