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也算是大风大浪见过的, 别人乐意打扮成什么样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总归是他不介意旁人的眼光便行。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那双看起来蒙昧的眼睛里面显露出几分不快来, 虽然配合他的这身打扮, 看起来更像是因为有人不理他的那种孩童一般的不悦。
“怎么,老先生这么大的年纪了, 居然还要别人陪你一起玩不成?”
“你胡说。”这红衣怪人掰着手指像是在数数,等他将手指掰过了一轮又两根之后才拧巴着眉头开口道,“我今年只有十二岁,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你怎么能叫我老先生?”
他可一点都不像是十二岁的样子, 说是四十二岁倒是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看起来你的数数不太行,听人说跟这样的人一起玩容易让自己也变成个傻子,我看你还是自己留在这里玩好了。”
时年转头就要走, 一副虽然对方表现得很奇怪,她也不打算深究的样子。
那红衣怪人顿时便从亭子上由坐转站, 蹦了起来, “你站住, 你不陪我玩可以,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你坏了我的事情, 你得赔我!”
“我坏了你什么事情?”
“我方才正在这里数星星,你走过来的时候我刚数完这边天空的,可是你的脚步声把我的数星星给打断了, 我现在想不起来自己数到两千八百七十还是两千七百八十, 你必须赔我!”
时年抿了抿唇, 好一阵无语。
这打扰了别人数星星的进度这样的理由说出来, 跟今天得罪人的理由是左脚先迈入了房间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个她觉得不是什么理由的理由, 在对方这张涂抹了胭脂水粉,白一片红一片的滑稽脸蛋上,说话之时显露出了十足的认真。
“我若不赔你,又如何?”
“那宝宝就跟你拼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还不是她师父那种风采卓绝保养得宜的,一口一个宝宝的自称别提有多诡异了。
但在他骤然抽出腰间的软剑,如毒龙吐信一般软剑上灵光一闪,直刺而来的时候,谁都不会觉得这人还是个傻子。
摇动着金铃的四个金镯也随着剑一道袭来。
他的剑好快也好利,甚至远在帅一帆之上,
可时年好巧不巧,交手的人中用剑的最多!
从宫九到叶孤城到独孤一鹤,再到尚未复原的燕南天,峨眉的神锡道长,以及——明玉功九层的邀月!
而这人穿着那身滑稽的红衣,来袭的速度极快,却正好撞在了同样也极擅长速度的她手中。
这软剑灌注了内劲在横扫而来之时,一剑之中三分寒光残影掠动,时年的刀也在此时出了手。
刀光蓄势,倾覆了半边夜色,青翠色的刀尖含着一点如梦似幻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她到底是何时出手的,刀尖便已经抵住了剑芒。
这红衣怪人显然吃了一惊。
在他抢先一步发难的剑锋被刀尖轻描淡写地拦截下来之时,另一把刀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另一只手上。
她右手的刀尖上爆发出的内劲吞吐白虹,左手的云袖在此时轻轻一动,又分明是另一种风格的刀法。
这红衣怪人出剑之时也同时丢出的四个金手镯本该如暗器一般命中,却在这袖笼轻抬之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气机搅动中,两两相撞滞缓了速度,而她左手手中的刀便行云流水地将这四个金镯给串了起来。
“你还我的金手镯!”
红衣怪人恼怒地脸色一变。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对方的右手刀已经在他的剑身上轻轻一撞,她本人轻得像是一朵飘絮被这一下相互的交击给带得朝后掠去。
这在面对一名顶尖剑客时候分毫也没有显露出半分危机感的青衣少女,足下步履轻动,已经闪开了对方果断挺身而前刺出的十数剑,扬眉一笑,“我又没说不还你!”
她左手的刀锋依然轻柔缥缈。
然而在这出刀之时,悬挂在刀刃上的四只金镯突然以格外惊人的速度弹射了出来,拐出了一道道让人捉摸不定的弧线。
金镯之上的铃铛也在这时发出了一阵阵远比之前还要响亮的动静。
这个声音已经足以将远处休息的楚留香给叫醒了。
他一看时年不在露营的地方,连忙循声找来,正看见那四只飞镯上系着细丝,两只镯子套在另一人的左手,两只镯子套在对方的右手,而显然那人一时半刻之间也无法扯断她的丝线,也没法将自己的手在受制的情况下从镯子中挣脱出来。
下一刻,飞刀弧光一闪牵动着另外的游丝将这人捆了起来。
可让楚留香意想不到的是,他虽没看见时年先前跟对方的打斗,却也猜到了以她的本事要动刀便已经证明不是一般的对手了,但他的表现——
这个红衣男人也确实非同一般得让人意外。
他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饶是时年也不由呆了一呆。
方才她将手镯还回去的时候,一刀发作着内劲的全力出手,将软剑从对方的手上打落,手镯也正是在这让对方惊诧的瞬间借助着神蛛游丝和控线之法,卷上对方手腕之时硬生生套了进去。
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说自己只有十二岁又自称是宝宝,居然并不是一个随便的称呼,而是当真有说打就打,说哭就哭的本事。
“这位是?”楚留香出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突然跑到了这个亭子的上边,又突然说我打断了他的数星星,要我赔偿他,然后就打起来了。”
时年被这么个看起来又疯,又玩装嫩戏码的家伙哭得头疼,“喂,我说你演戏不用这么敬业吧,是你先拔剑的,我把你的剑打落了理所应当不是吗?那四个金镯子的做工不菲,你丢出来我也还给你了,怎么,你不是要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吧,那你起码得长成我楚师兄这个样子还差不多。”
她直接就近抓了个参照,这打量了会儿地上那位再打量了两眼楚留香的眼神,让后者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开心得起来的心情,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不管!你还把我打疼了。”红衣怪人显然很有胡搅蛮缠的意思,“我要去告诉我哥,让他来帮我打你。”
时年手中的银丝分毫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哪怕对方看起来当真像是一个傻子,还是一个打输了就要喊家里大人来帮忙找回场子的傻子。
但能用出这样锋锐的剑的人,当真有这般不堪吗?
“那你总得报上你哥的名字,先让我们听听吧?”
他抹了把眼泪,把脸上的两坨胭脂糊开了,还沾染了些到他那胡子上,越发显得滑稽可笑。“我哥……我哥比我年纪大多了,也比这个大叔的年纪大多了。”
他伸手一指楚留香,这一句大叔的称呼好悬没让本打算称呼对方做老先生的楚留香表情僵硬在那里。
“他说他只有十二岁。”时年小声提醒了一句。
“我大哥就住在薛家庄里,他叫薛衣人。”红衣怪人仰着头得意地回答道。
时年听到这个回答并不算太震惊。
摘星羽士帅一帆的剑已经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锋利与快了,起码比之一点红那个有中原第一快剑的名头的要快的多。
眼前这个家伙的剑非要算起来,尤在独孤一鹤之上,或许和李观鱼的全盛时期差不多。
在他们本来就已经接近了薛家庄地界的时候,遇到薛衣人的弟弟,好像并不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那你的名字呢?打架打输了的人没道理只报出自己兄长的名字。”
他闻言轻哼了声,“我叫薛笑人,不过大家都叫我薛宝宝,我也觉得宝宝这个名字比较好听,你先放了我,等我喊来我哥我们重新打过。”
他又看了眼楚留香,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大叔比我哥哥小几岁,姐姐你又比我大几岁,哥哥说要尊老爱幼,不如你和这个大叔跟我和哥哥打,这样两边都不占便宜,很公平。”
要不是时年手中的银丝收紧,让他的手掌无法动弹,她毫不怀疑他会因为自己想出了这样一个绝妙的约战配置而给自己鼓鼓掌。
她突然又不敢保证对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因为他方才还很自得的表情突然又沮丧了起来,这格外情绪化的波动,让人很难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说出口的是,“姐姐,我饿了。”
他话音未落还真从肚子里发出了一声饥肠辘辘的声响。
时年寻思了片刻后回道,“行啊。不过让你去找人,我要担心你怕打不过我们,干脆直接跑了,反正我要上门拜访你的兄长,不如一道去吧。”
她也没管薛笑人乐不乐意,直接拉着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