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神尼会不会在意时年不知道, 总之他们最后挑选的还是些不那么离谱的礼物。
而他们抵达小寒山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的午后了。
比起神针门所在的地方,小寒山更有一种隐世脱尘的意味。
山中的温度本就要比山外冷些, 以至于这阳春景象仿佛只被阻断在山谷之外, 顺着山岭绵延而上的便是一种沉静的墨翠色,山中一缕幽微的人烟,透露出了这小寒山派的位置。
马车进不了山, 苏梦枕换了件稍稍厚重些的大氅,返身给时年也系好了斗篷,这才领着她沿着山道行走。
好在午后的日光从林荫之间穿过投照, 将山道上青苔间积蓄的水汽给驱散了大半,只剩下古拙的林木间经年淤积的一种森冷之气。
“怪不得你这寒症这么多年也没见好。”时年仰头朝着那边隐约现出了山中亭阁轮廓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地前几日才下过雨,加之今日的日头又并没有太过强烈,在那片林木葱茏之地, 还浮动着一片云雾。
确实很有她在山下的时候便听闻的寒山之中见仙境的说法, 却也实在让人觉得,越看越有种从阳春回到早春的冷意。
“山里大多都是这样的。”
“我又不是不在山里长大的。”时年小声嘀咕道, 苏梦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说过,她跟着师父住在崂山山中。
“大约何种环境也会诞生何等样子的武功吧。”苏梦枕又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路上两个人摆脱了京城里的烦心事, 像是一对寻常的情侣一般一路吃喝玩乐过来, 苏梦枕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时年也觉得该说是亲和力的东西。
而也或许是回到了自己学艺之地, 这地方自打他出山来到京城后便再没回来,他看着哪里都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便有了种算是梦回少年之时的心绪变化。
让时年觉得更有意思的是——
“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红袖神尼是你的师父又不是我的师父……”
两人的掌心交握,对方的手心泛着薄汗的微湿状态, 自然不会逃过时年的感觉。
明明这里还算得上是苏梦枕除了金风细雨楼外最熟悉的地方, 也是最能称得上他的后路的地方。
“是有些近乡情怯吧。”苏梦枕有些感慨, “当年我方出世不久,便在应州遇到辽人入侵之祸,若非是我师叔十五上人倾力拼死相救,我绝无可能活到今天,师叔对我有救命之恩,师父也是同样的,若非她传我内功功法压制内伤寒症,更是在我内力有成之前极力护持,我又如何能有这一身武功。”
林木阴影投落在他的脸上,原本有些瘦削的位置,略显重色的阴影与枝梢光影消融在一起,便显得那些位置更少了几分向内收的沉郁之色,更让他看起来有种平日少见的少年感。
时年在看他的时候,他其实也在看着身边的姑娘。
草木葱茏之意像是从山道两侧绵延到了她的身上,让她踩着苔石上的影子攀山的时候,依稀像是拖拽了一条青影在身后。
原本就显得异常灵秀好看的眉眼,更是被山色晴光淬着一层纯净的微芒,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牵着一道缥碧的春风,随时都会从他的指尖溜走。
虽然下一刻这道风就挽住了他的胳臂,让两人显出更加亲密的姿态。
“你觉不觉得照这样说我们还挺像的。”时年开口道,“我也是被师父养大的,不过你比我要好些,起码你还有家人有身世背景,不像我,我师父只说捡到我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襁褓,连一件信物都没有。”
“不过好在我师父和师祖都不在意这个,直接将家族产业都交给我了。我的小青梅也是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说不定我过几年就能看到她继承华山掌门的位置。我行走江湖的时候还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
“有个被自己师父毁了容的姑娘现在开始修炼一门天下极需要悟性的武功调理经脉,我正在想办法将她的容貌给恢复了,有个把船当做自己的媳妇儿的烤鱼好手,现在去给我当海上行船的总督造去了。还有个记录处理情报很有天赋的姑娘,说不定将来就能被我给培养成另一个杨无邪……”
“还有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就在一开始担心见到你师父的时候应该说什么,送什么礼物,现在反而还不如你担心了,因为我想着,我应该还挺讨长辈喜欢的。”
苏梦枕心想着织女前辈便是个典型案例,又听到时年接着说道,“在我们那里,上一辈的传说中有一位前辈叫水母阴姬,她收容了许多孤女创建了神水宫,神水宫是个排外的地方,不过我倒是运气不错还得到了她的指点。”
“再上一辈的便是与我师祖夜帝齐名的日后前辈,她的黑衣圣使行走江湖打抱不平,将无法再靠着自己生活下去的可怜人接到了常春岛上,这海上仙山之地也不是外人可以随便闯入的,但她对我实在很好。若不是她亲自指点,我的武功也不可能进境得如此之快。”
“你很尊敬她们,我听得出来。”苏梦枕回道,“这种尊重自然是相互的。”
“应该说我尊重的是一种先为强者,而后救人的心态。”青衣少女脚步轻盈,就连容光中都浸透着一派鲜活的轻快,“当然了,肯定还有因为我讨人喜欢的原因。”
苏梦枕偏过头去看她,时年也正好看过来,目光中透出一股但凡他敢说个否定来,她便敢跟他翻脸的意味。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苏梦枕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边才是与她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有她所熟悉的人际脉络的世界,但来的路上已经说开了,他便没必要因为这点而纠结。
她确实讨人喜欢,所以他也何其有幸同样得到她的喜欢。
他刚这般想着,抬眼便看到了山道尽头一个少年用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看向他,扛着手里的东西便往回跑。
他也不由一愣。
“他是?”时年好奇问道。
“我的师弟,是我另一位师叔的徒弟,算来我下山的时候,他才入门没多久,八年过去也长这么大了。”苏梦枕回答道。
“你下山前欺负他了?怎么他见到你这么恐惧。”
苏梦枕还来不及回答,便已经听到时年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跟上去看看吧,我还真没见过有人躲你是这么躲鬼一样的。”
上山路上本还能享受这一路慢行的二人世界,现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打断,苏梦枕却只能由着她拉着自己紧跟在那小少年的身后。
看着他一路快跑地顺着山道冲进了山顶的寺内,丢下手中的柴火直奔一位大和尚而去,口中还嚷嚷着:“师父!师伯那个冷得吓人的徒弟会笑了,还拐骗回来了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