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福殿里热闹, 加下宫人们,有三四十人,且今个天热, 难免有些发闷,但又没到使冰盆的时候,殿里便零散地隔了点碎冰, 边上还有几个婆子打扇。
明月跟着大谢氏往里走, 一进来就觉着凉快,鼻端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不由得挺了挺腰,守礼地半垂着头, 并不乱看。
宫人们把帘子打起来,大谢氏带着明月给太后请过安,便笑道:“叫娘娘久等了,这是家里的新妇,带来给娘娘认脸。”
明月听到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叫她抬头看看。
明月便笑着抬起头,这才看清殿里的状况, 装潢典雅, 处处讲究,宫人们规矩地站在一旁,边上似乎还有夫人女郎,俱都安静地望着这边,明月不敢多瞧, 只看着前边主位。
主位上坐着一个瞧着五六十岁的妇人, 头发花白, 简单地盘起, 首饰带的少,但是养养都是精品,穿着大红色的大马褂,底下一双绣花布鞋,瞧着慈祥可亲,同外边的寻常老夫人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她这样的年纪还腰背挺直,很有气质。一手搭在一旁的小案上,上边摆着冷盘,放着些时兴的瓜果,还有点心果子,很是丰盛。
身后站着两个嬷嬷,瞧着面冷,十分有气场。
明月面上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笑道:“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明月,见她长相好,不由温和道:“来,到哀家跟前来。”
明月就上前两步,叫太后娘娘握住了手,有宫人默不作声地端了秀凳,明月便坐在了太后膝旁。宫人们还轻手轻脚地上了茶水,明月轻轻点头示意。
太后眼睛像是不太好了,含笑着靠近打量明月,握着她的两只手捏了捏,感叹道:“好俊,真是俊,这一身皮肉,咱们京城养不出来。”
明月便做不好意思地垂头,边上传来妇人们附和的声音。明月动了动腿,这凳子上都镶了一层皮子,坐着很是舒服。
大谢氏坐在了一旁的玫瑰椅上,同几个面生的妇人坐在一齐,宫人给她端了热茶,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笑道:“小地方来的,不过长得确实好,性子也乖巧,还是当不得你这样夸赞。”
太后松了明月的手,又打量她的身形,叫人给她端果子吃,接着对大谢氏道:“身条也好……咱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大谢氏听到这也没忍住笑了一下,道:“还早着呢,不急的,她人聪慧,还想着先帮我打理打理府上呢。”
不管心里对明月满不满意,在旁人面前,大谢氏是给足了明月体面的。边上的人听着,便觉着大谢氏很满意这个小地方来的儿媳妇了。
太后又同明月讲话,问了她苏州的水土,适不适应京城。
明月手里拿着果子,也不好意思吃,笑着一一答了。
两人讲了几句话,大谢氏便领着明月认边上坐着的妇人们。
这群夫人女郎们也正打量着明月,还时不时低声讲两句话,眼神颇为惊艳。
毫不夸张地讲,这明氏方才一进来,屋里都像是亮了几分,人白,瞧着冷沁沁的,偏偏看得人莫名就舒服。
离太后最近的是一个穿着银红色弹墨牡丹妆花缎大袖衣的女子,长相漂亮,瞧着很瘦,有些憔悴,约莫三十来岁,笑着看着明月,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不住地打量明月的面孔。
大谢氏介绍道:“这是清河郡主,你跟着叫一声娘娘吧。”
明月连忙便叫郡主娘娘,方才就发现清河郡主一直打量着她,现下晓得她姓甚名谁了,不由就也多瞧了她一眼。
清河郡主看着明月,摇摇扇子道:“那有这么生疏,跟着叫一声姑母吧。”
清河郡主本就身份贵重,是定北侯的长女,只是母亲早逝,家中长辈俱都留在了玉门关,五六岁的时候便被抱到宫里教养了,同太后十几年的情分,算是亲如母女,按着辈分来,确实能叫一声姑母。
但明月还是先看了大谢氏一眼,大谢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明月这才叫了一声,“见过姑母。”
清河郡主一直瞧着她,眼神复杂,从手腕上褪了一只镯子,道:“不值当的玩意,收着吧。”
太后没发觉,也笑道:“收着吧,该给的。”
认长辈确实要给礼,明月推辞两句便收下了。
清河郡主的对面坐的是个瞧着年轻一些妇人,眼睛很亮,脸颊圆润,打扮贵气,人也压得住,小腹凸起,时不时用手摸一摸,这便是太子妃了。
明月便也福身请安,太子妃好奇地打量她,并不多话便叫起了。
再边上的便是一些同辈的女郎了,谢欢只对着明月点了点头,是很明显的躲避的姿态,明月也不同她搭话。
谢望舒同谢欢挨着坐,对明月点点头,也没多的话讲,接着是太子妃的族妹温姝,态度和煦疏离。
还有一个瞧着十四五岁的女郎,头带珠冠,漂亮伶俐,对明月很热情,管她叫嫂嫂。这是陛下的女儿宝和公主,还有一旁的赵霜商笑眯眯的,两人一齐拉着明月讲话了。
认完一圈人,宫人在边上年轻一些的妇人里安了把椅子,明月便去那坐了,屋里又讲起先前在讲的话头。
太子妃笑道:“要到小满了,妾身琢磨着要不要办个宴,过后就热了,玩也不高兴……”
太后吃了口甜糕,道:“还是办,这还小半月呢,够准备了,过年以后皇帝就忙,宫里许久没热闹了,办个品茶宴,一齐吃茶看景,也是好的……”
宝和公主听得也向往,她憋在宫里,也只有宫宴的时候能玩闹一番了,便笑道:“一定要办,可别现下讲得好好的,到时候又不办了……”
殿里的妇人都附和起来,讲了城里如今流行什么宴。
清河郡主像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明月一眼。
明月察觉到了,但是只做不知。她一边坐着赵霜商,一边坐着谢望舒,谢望舒同另一边的谢欢讲话,明月便同赵霜商和宝和公主讲话了。
宝和公主爱笑爱讲话,也没什么架子,两人很快熟识起来,宝和便问苏州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她讲话真诚,没有笑话明月是打苏州来的,明月对她印象很好。
明月讲了两个小吃,赵霜商便讲起苏州的园林,“京城虽繁华,但是这园林还是不及苏州,那景致,瞧过一次就不会忘了,宫里的园子倒是可以比一比。”
太子妃坐在前边听见了,用扇子盖着肚子,看着明月笑道:“那谢夫人日后若是想家了,倒是能常来宫里坐坐。”
明月点点头,“谢谢娘娘,娘娘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进宫陪伴娘娘。”
明月这样讲话,心里还有些不适应,管自己叫妾身,旁人管她叫谢夫人,听着很奇怪,但又有些高兴。
又看着太子妃的肚子,该有五六个月了。
上边的太后不晓得讲到了什么,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清河郡主道:“清河,治成呢?又病了?这都多久没见着人了。”
清河郡主本来在发呆,一下回了神,摇着扇子笑道:“娘,他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晓得,都好几个月没上朝了,整日在书房里处理事情,哪有时间陪着我到处走啊……”
太后听了脸色不太好看,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要忙到什么样子,才会把妻子晾在一边?”
说完又见清河面色发白,是脂粉也盖不住的憔悴,心里不由发软,没再多讲,免得叫她在小辈面前抬不起头。
赵霜商又拉着明月讲苏州的事情,问起她的母亲来。
赵侯夫人上次元气大伤,将养了好几月,预备同谢氏一齐来京城,明月想了想,道:“估摸着没几日就要到了……”
赵霜商瞧着很高兴,小声道:“娇姐儿是不是也来了?过两日我能去你们府上玩不?”
明月笑道:“自然能,娇姐儿路上也跟我念着你呢。”
宝和公主叫赵霜商拉着讲了苏州的一些趣事,对明娇十分神往,也想去玩。
明月都笑着应了。
几个小辈讲话也无趣,见长辈们没有要散的意思,便要去找个旁的解闷。
谢欢同谢望舒挨着坐,两人的感情仿佛不错,低声讲了几句话,谢欢难得有个笑的模样,道:“望舒想去骑马,娘娘要不要去看?”
这个娘娘问的是太子妃,谢欢问的客气,并不觉着太子妃会一齐去,只是她是这几人里身份最高的,且太子妃如今双身子,谢欢也不想多打交道。
太子妃听了,摇了摇扇子,却仿佛有些意动了,道:“我先前最爱骑马了,现下倒是不能骑……看你们骑也是好的……”
太子妃又看向明月,很是关照的样子,道:“谢夫人一齐去?”
明月笑了笑,委婉道:“外边都出日头了,娘娘出去倒是要晒着了。”
明月心里并不喜欢太子夫妇,但是双身子去瞧骑马,若是出了意外,这屋里的人怕是都要遭殃。
太子妃还要讲话,一旁的清河郡主便道:“欢姐儿净是出些馊主意,娘娘如今能去凑这样的热闹吗?”
不等谢欢回话,清河郡主便对着太后道:“没分寸。”
谢欢便垂着头不讲话了。
太后也听着呢,见谢欢垂着头,便笑道:“女郎还小,她懂什么……不过确实不该去,在屋里玩玩也是可以的,叫宫人抬张桌子来,这么些人,一齐打牌也是好的……”
太子妃觉得闷得发慌,但是也晓得轻重,只好道:“那便打牌吧,解解闷也是好的……”
宫人们搬了张八仙桌来,大小正好合适,上了叶子牌,这玩意不拘人数,多了少了都能玩。
边上的长辈在讲玉门关的事情,前朝还在为这事吵,好几个月了也没定下怎么解决,上朝的时候后要一提起来,那些自诩清流的臣子们恨不得撸起袖子互扇耳瓜子,阵仗闹得太大,后院的人也略有耳闻。
清河郡主刻意提起夫君,道:“我听治成讲,像是异族联合起来了,麻烦不小呢。”
这异族其实是对边上一群异族的总称,大概好几个小国家,往年打来打去,大干国力强盛,一般都是把这些小国压着打,现先他们突然联合起来,倒是有些麻烦了。
不过边关的事情离这些女人太远,讲了几句便丢开了,明月只注意到谢望舒听得挺认真的。
现下这桌上做了四个人,边讲闲话边打牌,明月坐在一旁看,没看几眼便被推上去打了。
打着牌,在太后的宫里消磨了有一个多的时辰,明月正襟危坐,该笑就笑,该沉默就沉默,也没赢牌。她晓得太后还有几个长辈一直都在打量她,很怕仪态不好,这样撑了许久,本来身子就发软,现下腰都麻了,好在没一会,谢琅玉来了。
外边像是起日头了,谢琅玉带着一身暑气,他先给几个长辈请了安,扯了个椅子,便坐到明月身旁了。
太后见两人坐的近,心里高兴,不由对着一旁的大谢氏笑道:“真好,一对璧人,这两人都长得好,日后的孩子不晓得要多好看。”
太后年纪大了,太子膝下又一直无子,见了新妇便想到娃娃,忍不住就要讲。
大谢氏摇了摇扇子,微笑道:“您想抱重孙了?现下还是催催太子妃,她这怕是不远了。”
太后便也看着太子妃笑,道:“好,都好,太子妃肚里的这个,依哀家看来,多半是个男娃娃,这肚子的模样像……明氏身条好,日后肯定也有的……”
男娃娃,大谢氏笑着打扇子,瞧着太子妃的肚子没讲话。太后娘娘向来是这样端水的,太子同谢琅玉,两边都丢不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