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不肖儿多谢教诲,儿一定谨遵父教,力争不辱门庭,以慰爷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赶考船上 各说命运
考生资格先行预选,一是省按察司提学官会同当地府、县父母官,从府学和县学中选拔优秀生员,二是兼顾社会上的优秀儒生。浙江全省七十五个县,五百三十万人口,读书人多,朝廷下达的举人指标只有九十六个。粥少僧多,竞争激烈。好在这是在为国家输送人才,候补举子们的应考车船、食宿和考务杂费,由地方财政支付。
乡试考试时间,每年固定,被称为秋试,三场考试,定在三天,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这日子选得很显人文关怀,秋高气爽,冷暖适宜。考生们要提前一周到杭州,熟悉环境和适应风土。
余姚考生王衮、孙燧、谢迪、魏朝端、王守仁等由政府官船护送到绍兴,从绍兴东关驿,转乘绍兴通往杭州的夜行船,夕发朝至,天明从杭州西兴驿登陆。
同船候补举子魏朝端是王守仁同学。秀才孙燧,秀才谢迪,以前有所耳闻,但因为年龄差距,彼此交往少,现在五百年修得同船渡的缘分,都成了朋友。四十四岁的王衮,三十三岁的孙燧,二十六岁的谢迪,二十一岁的王守仁,二十二岁的魏朝端,大家免不了交流读书心得。
王衮:“很惭愧!这是鄙人第六次参加秋试。德成,你也参加两次了,于吉,你也体验过一次了,你们有些啥感受呀?”德成是孙燧的字,于吉是谢迪的字。
孙燧:“德章兄,多谢你前两次提供应考经验。我第一次应考时,心里紧张,发挥不稳定,脑子迟钝,文章写得不流畅,得一句一句往外挤,写出来总觉得文不对题、词不达意,又手足无措,糊里糊涂。第二次,不慌不忙,自认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只怪自己学识不成。积累经验教训吧。”孙燧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眼神坚定、机警。孙秀才生辰八字五行缺火,老辈人为了求得金木水火土平衡,给他补火,起名燧字。燧是边境长城上报警的烽火。这个名字影响了孙燧的性格和人生,在家是家庭的看家犬,晚上睡觉很轻,很警觉,床前老鼠深夜悄无声息的散步声,在他耳朵里几乎是千军万马的操练声。名字这把火经常烧得很旺,煅烧的目的,老辈人也很明确地赋予在他的表字中了,就是“德成”。三十多年来,他就像景德镇的瓷器,被千烧万炼得很精神,身体精瘦,品行精粹,连眼神都很坚定。
谢迪:“我第一次参加时,可能是紧张,总是想小解,刚解了手坐下,马上又想解手,几乎没有消停过。号房门口把守的那个军丁,时不时伸头往号房里看,估计是怀疑我搞什么小动作。按说,我的八股文习作,都是我哥哥一句一字审改的,水平还不至于拿不出手。但是第一次应考,为文的思路被一次一次的小便冲跑了。”谢迪是谢迁状元的二弟,兄弟相差十八岁。谢迪没有他哥哥大气,个子不高不低,身材偏瘦,有些谨小慎微,甚至神经质。
王衮:“这考官一人一个脾性,所好各异;考生文章,风格五八门。有的喜欢苏东坡的豪迈气势,有的醉心辛弃疾的冷峻悲苍,有的痴迷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有的迷恋李清照的怨女情怀……谁知道自己的文章,能不能投考官所好,命好命坏在天了。”
孙燧:“德章兄所言差矣!爱好各不同,风格有差异,但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一篇文章的精髓在气节,风格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谢迪:“两位学兄所言,都有道理。”这位谢迪,长辈给他取名“迪”,字“于吉”,就是希望通过读书启迪他的智慧,好让他的人生趋吉避凶、逢凶化吉。但现在他明显是智慧未开,只有和稀泥的小聪明。
王衮:“德成,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我应考五次,‘四书五经’,我篇篇背得滚瓜烂熟,哪一句,甚至哪一个字,在哪一页哪一行,我都门儿清。作文制论,我丁是丁卯是卯,以朱子《集注》为准绳,不敢越雷池一步。自觉篇篇文章都不错。年轻时,文章不比家兄差多少。后来还幸得家兄指点。可是这文章,就是一直入不了府学教授们的眼啊。”
孙燧:“德章兄,这个正是你的问题所在。文章有十全十美吗?没有吧!我们发现一个不足,马上改进,这是进步。日积月累,力求完美。知道完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追求完美,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不知不觉,学问就进步了。如果我们自认完美,那我们就缺乏了发现问题的能力。发现问题,其实才是进步。”
王衮:“唉!我还是坚持,写文章在人,取功名在天了!”
谢迪:“自古名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孙燧:“德章兄,于吉贤弟,吉人天相。人事尽到十二分,万事大吉。不尽人事,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人事就是天命!”
王守仁与魏朝端两人刚才一直在别处交流他们年轻人的话题,现在听到叔父、孙燧和谢迪谈论文章,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想听听三位久经科场之士的经验。侧耳听了半天,王守仁很为自己叔父发窘,写文章不好却抱怨命运,还口口声声吹嘘自己熟背“四书五经”。仅仅会背诵课文有什么用?书本知识还在书本上,没有到心里,更没有化成自己的智慧,《论语》上的“不怨天不尤人”一句话,他根本就没学懂,《中庸》上也说“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当然,知天命,不能苛求每个人,但是他连自己都认识不清,竟然抱怨考官。《道德经》说,自知者明。认不清自己呢,不成了糊涂蛋了吗?王守仁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对叔父的不恭,于是他用力甩了一下头,甩去这个不恭的念头,插入了谈话。
“德成先生,您说得有道理。文章虽然风格不同,毕竟还是有一个大家公认的评判标准。过去,我也和叔父持一样的看法,认为主考官爱好不同,会埋没遗漏掉好文章,今天听您这么一说,我改变了看法。”王守仁委婉地劝诫叔父。
魏朝端:“伯安说的是呀,家父说过,我们不去议论考官,只管做好自己的文章。天晴天阴,是老天爷的事;录取不录取,那是考官的事;天地良心,神灵鉴照;善恶有报,各有各的因果。”
谢迪:“好在考官有巡按御史监督。”
王衮:“谁来监督御史呢?”
魏朝端:“圣上呀!”
王衮:“谁来……”
孙燧马上截断王衮的话头说:“清节说到了因果。读书准备得好,自然会有个好结果。所谓因果不虚,是这个道理。伯安,你们叔侄,让我怎么称呼呢?对德章我称学兄,因我们都是圣人门徒。伯安,今天你叔叔在场,我和他认识早,以后,我和你还是学友兄弟,平辈称呼。德章兄,你意下如何?”
王衮:“伯安,你德成叔学问好,多向他学习。德成、于吉,我们当长辈的,提携后进,责无旁贷。”
孙燧:“这可愧不敢当!”
谢迪:“我可担当不起。我自身还需要人辅导呢。”
王守仁和魏朝端:“请德成先生一定不吝赐教!”
孙燧:“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愿能同登秋榜吧!”
杭州中举 西湖赏菏
八月底,浙江省秋榜公布了。各县秀才们等不得天明,纷纷挑灯看榜。孙燧、王守仁和魏朝端,榜上有名,王守仁名列第七十位。叔父王衮名落孙山,他只能继续去抱怨命运了。谢迪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又犯了老毛病,一到考场就尿急尿频,蹲在茅坑前写八股文,他也落榜了。
王衮落寞之中,多少找到了些安慰,两年多来,以自己为首的王守仁应考辅助队伍是有成果的。再说,状元哥哥待他不薄,每年的俸禄,一次不落地接济他,让他安心读书。已经考了六次了,三六一十八年,考到啥时候是个头呀?就此收手吧!
王衮急于离开杭州伤心之地,借口回家报喜,向欢天喜地的举人们辞别后,与谢迪这个天涯沦落人的同乡一起,再次泪别西湖。
孙燧、王守仁和魏朝端,一边西湖赏荷,一边等待《浙江省壬子年举人同学录》的刊印。有了同学录便于拜谢考官和联络同学,与此同时,大家一起翘首等待着省府举办的大型庆功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