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仁心喊话 告谕浰头
在巡抚衙门后堂,王阳明向秀才黄表和义官周祥交办前往龙川县浰头招抚大贼首池仲容的事项。
王阳明说道:“黄秀才、周义官,你们一位是龙南人,一位是龙川人,前段时间奔波辛苦,收获不小,分别招安了山寨酋长黄金巢、刘逊、刘粗眉、温仲秀,为朝廷立了功,为地方除了害。这次你们两人配合,前往龙川浰头。周义官祖居浰头,后来为避贼,搬到了县城,熟悉那里的道路,并且胆大心细。黄秀才熟读‘四书’,深明大义,言语周详。本院期待着你们再立新功!”
黄表一躬身,说道:“学生承蒙王都堂看重,为报效王都堂知遇之恩,为了地方安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表三十多岁,虽然瘦弱,但人很精干,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周祥躬身抱拳,说道:“蒙都老爷看得起,前往贼巢,招抚恶人,义不容辞!”周祥五十来岁,是一位精干的瘦老头。
王阳明说道:“黄秀才、周义官,你们这次去浰头,是和平使者。危险还不至于,成功却需要努力。时间紧,本院不多留你们了,就等着为你们庆功了。这就出发吧!”王阳明说着,起身送客。
浰头离赣州五百来里地。黄表、周祥带上几位民壮,备好礼物,来到了广东省惠州府龙川县的浰头大寨。浰头,位于南岭的九连山脉中,沿着浰水河,分上浰、中浰、下浰三地。浰头处在赣州府龙南县与惠州府龙川县交界处的大山中。池仲容的大本营是他的老家曲谭村,池仲容自号金龙霸王,王宫是一座围屋。
黄表和周祥黑布蒙眼,被带到了王宫前。除下蒙眼的黑布,两双眼睛被阳光刺晃得有些头晕,两人定了定神,发现刺晃眼睛的不仅仅是天上的阳光,还有眼前的刀枪阵。他们面前是两排人墙组成的走廊,人墙上方是梭镖对梭镖、大刀对大刀搭建成的屋脊,大刀片和梭镖尖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黄表心里一紧,头又晕了起来,但他闭上眼,稳稳神,心里自我安慰: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上千年的规矩。再说,我们是送礼来的,十两银子,五匹布,十坛好酒。他一个霸王,领众几千人,不会不懂一点规矩。怕他什么!即便万一,自己把命搁到了这儿,就是烈士,身后要进县里忠烈祠的,不仅自己荣光,还给儿孙挣来了功名。他打量着眼前的刀枪阵,但见刀枪阵的匪众,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清一色的小伙子,胖子胖得敦实,瘦子瘦得精干,穿着统一的一身黑衣,胸前后背像官军一样,也印有标明身份的字号,有的印“天兵”,有的印“江龙”,每个天兵和江龙的头上都缠系着统一尺寸的红布条。刀枪阵有三四丈长。黄表为了表现镇静,故意扭脸抬眼,四下里观察一下,只见刀枪阵后边是一座大门,门檐是黄色琉璃瓦覆盖。黄色瓦当,是皇家的专用物,仅此一条就是造反了。大门两旁竖着两根旗杆,上头飘扬着两面杏黄旗,一面上书“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一面上没有写字,只绣有一个红色的蜈蚣图案。
“黄秀才,这是我们金龙国鸿胪寺卿高鸿胪!”押送黄表和周祥进来的一个小首领介绍道。
高鸿胪身上套着一件大红袍,前胸补子上绣着一条小蜈蚣,他的头上没有像官老爷那样戴着乌纱帽,而是同天兵和江龙一样系着红布条。高鸿胪脸上堆着笑,说道:“本职金龙国鸿胪寺卿,特来欢迎黄秀才和这位浰头老乡。请吧!敝国金龙王爷要召见二位。”
黄表一冷脸,说道:“高先生,看来你也是读书人。本秀才和周义官此次前来,是代表官府,代表南赣巡抚衙门提督王军门到南赣巡抚衙门治下龙川县,向浰头反叛酋长池仲容送达都堂大人劝谕书的,不是来拜见什么王爷的。”
高鸿胪愣了愣神,说道:“黄秀才,敝鸿胪也曾熟读诗书,可惜没有挣到功名。现在咱们是各为其主。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样吧,我们自说自话。请吧!敝国金龙王爷要召见二位。”
黄表说道:“本秀才上奉官府文书,下携金银布帛礼物,这刀枪阵不应该是迎客的礼仪吧?”
高鸿胪冷笑一声,说道:“入乡随俗吧!黄秀才是不请自来,不是我们金龙国的国宾。如果惧怕刀枪阵,那就请回吧。”
黄表右手一撩长衫下摆,平静地说道:“高先生,请带路!”
黄表、周祥进入刀枪阵。排成人墙的天兵、江龙齐声高喊“威武”。黄表和周祥穿过刀枪阵,进入围屋。围屋正北方是一个前后很深的大堂。高鸿胪让黄表和周祥等在门外,自己进去通报。等了一会儿,只听大堂内一声吆喝:“王爷有旨,宣赣州来使黄表二人进见!”
高鸿胪领着黄表和周祥进去。大堂里有些暗,大白天也燃着两盆灯火。透过灯火,黄表发现,大堂两侧坐着两排十几位身穿大红袍子的大汉,个个头上系着红布条。大堂正中,高高的是一张桌案,桌案上铺着红艳艳的桌布,桌案后是一张高高在上的虎皮交椅,虎皮交椅上坐着的正是池仲容。
黄表和周祥来到池仲容桌案前,被高鸿胪喝叫道:“赣州来使,跪谒我金龙国王爷金龙霸王!”两排座椅上的“大红袍”高声喊道:“跪下!跪下!”
黄表厉声说道:“本秀才功名在身,只跪天地和爹娘,从来不跪官府。在南赣王都堂面前,本秀才也是站着的。”
池仲容笑道:“哈哈哈!与本王一个脾性!不跪官府!好,就凭这一条,本王免你跪了!说吧,你们来我金龙国,干什么?”
池仲容声音虽然不高,说话却干脆利索,声音很洪亮,底气很足。黄表打量着池仲容,只见他一张圆盘脸上,满脸大胡子,络腮胡子像老虎嘴边的胡须,粗硬地刺向两边,他头上同样系着一根红布条。金黄袍子外披着一件大红的披风。
黄表咳嗽了一声,一拱手,说道:“本使二人蒙南赣提督军门王军门派遣,向浰头池大首领送大礼来了!”
“大礼?多大的礼?”池仲容一听大礼,急忙问道。
黄表说道:“白银十两!”
池仲容接口道:“十两?寒酸!”
黄表说道:“池大首领有所不知,今年二月,王军门剿灭漳南詹师富和温火烧,万民欢庆,官府高兴,朝廷也才奖赏了王军门二十两银子。池大首领又为朝廷立有什么功劳呢?十两银子还不算大礼吗?”
池仲容一拍大腿,叫道:“好你个王守仁!不仗义!搞突然袭击!唉,也怪詹兄弟,不小心!啊,呸!这么说,你小子是来吓唬老子的?”
黄表呵呵一笑,说道:“大首领此言差矣!本使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吓唬大首领?倒是大首领有称王称霸的胆子,没有称王称道的心量。对送礼之人,摆什么刀枪阵?想吓唬人?俗话说,虚张声势吓唬人,往往是自己心里有鬼。不知道池大首领心里有什么鬼?”
高鸿胪站在一边,呵斥道:“不得胡说!”
池仲容摆了摆手,说道:“这你可说错了。本王一不怕官府,二不怕鬼!本王不仅不怕官府,还专门攻打官府。本王打破过翁源、河源、龙川、长乐,还在你们的龙南、安远,捉过知县、主簿,逮过经历、千户。本王知道,府城县城,城城供着个城隍庙。官府供着鬼,供鬼的人心里才有鬼。”池仲容为自己嘴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说法而高兴,他顿了顿道,“黄秀才,你是读书人,你说本王说得对不对?”
黄表心里一惊,池仲容这个说法还真没法驳斥,他只好转换一下说法,说道:“鬼也有好坏之分。我们家里供奉祖先,是孝敬祖先。孝敬祖先的人才会有朋友。”
池仲容哈哈笑道:“黄秀才,你说话和本王一个脾性。本王孝敬祖先,做朋友讲义气。本王座下这些元帅、都督、总兵,都是因为义气,才和本王走到了一起,同甘苦共患难,不愿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黄秀才,本王国内最有学问的人也才是个童生,”池仲容看了一眼鸿胪寺卿,“你如果不嫌弃,本王这里缺个大学问人,你来做个丞相或者礼部尚书,怎么样?”
黄表冷笑一声,说道:“池大首领要说讲义气,你们四处烧杀抢夺,这能叫讲义气吗?”
池仲容说道:“哎哎,这个,黄秀才你可说错了。本王人马出动,只杀富,不打穷。本王一辈子打抱不平,帮穷人。我大金龙国,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即便有困难,也是官府给本王捣乱。”
黄表说道:“大首领说起来好像杀富济贫,做起来又不分青红皂白。富人,有安分守己勤劳致富的,这样的富人,杀了是不是冤枉?是不是坏良心?穷人,有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变穷的,你救济这样的穷人,谁还愿意辛辛苦苦干活?”
池仲容哈哈笑着说道:“本王做事是会事先打探清楚的,我只杀恶霸富人。在我金龙国,好吃懒做,是没饭吃的。”说到兴奋处,池仲容跷起右脚,双手一抱,右脚搁在了虎皮交椅上。
黄表说道:“大首领,据本人所知,大首领打杀抢劫的对象,有我们龙南县远近闻名的大善人,那人办义仓,兴义学,灾荒年景,发药施粥。这能叫只杀恶霸富人吗?”
池仲容叫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吗?”座下的大元帅、大都督,包括鸿胪寺卿,没有一个人吭声,“哦,免不了误杀,赶上灾荒年景,大家都要吃饭。再说了,富人动不动就修造围屋土楼,这分明不够仗义。”
黄表说道:“富人修造围屋土楼,是防土匪的,大首领这里修造深宫大院,是防谁的?”
池仲容笑着说道:“哈哈!黄秀才,你是读书人,这还用问?防官府嘛,官府就是金龙国的土匪。”
黄表说道:“本使此来,就是给大首领送大礼的,有了这份礼,大首领白天晚上可以安心睡觉,不必防什么官府官军了。”
池仲容坐着没动,说道:“官府的伎俩,就是招安。黄秀才,你是来招安的?”
黄表说道:“招安有什么不好吗?你们这样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白天晚上提心吊胆,也没见你们发财,听说不少跟着大首领的人,穿不上衣服吃不上饭。大首领讲义气,吃不上饭对得住跟随大首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