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从余姚回到绍兴,有一个好消息在等着王阳明:各地弟子集资兴建的阳明书院竣工了。书院在伯府西边,在西郭门内光相桥东畔。王阳明终于有了自己的书院,有了专属于良知学的讲坛。知府南大吉参加了王阳明在书院的第一次讲学,之后他向王阳明告辞要进京述职。今年是天下百官每三年一次的进京述职年份,十二月到京述职。稽山书院的学生感恩南大吉,集体到伯府,请托王阳明挽留南大吉留任。王阳明写了《送南元善入觐序》,为南大吉送行。
十一月,新科举人钱楩进京赶考前,来阳明书院,向王阳明请益。钱楩告辞后,王阳明望着陪侍在身边的王畿和钱德洪,只笑不语。王畿心领神会,回望着王阳明,嘻嘻地笑着,摇了摇头。钱德洪被王阳明笑得莫名其妙,迟疑着问道:“德洪愚钝,请先生明言,弟子言行是否有不妥之处?”
王阳明开口道:“事情宜早不宜晚。早些上路,不怕路上耽误。汝中、德洪,你们准备什么时间上路?”
钱德洪问道:“先生,上什么路?”
王畿说道:“先生,弟子自从跟随先生求学良知后,就一心一意只求心中富贵和良知,对身外之物,并无所求。”
钱德洪醒悟过来,道:“身外虚名,非弟子所求。”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德洪,别忘了心渔翁的嘱托。求学良知,不妨碍孝道。钱家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钱德洪躬身说道:“先生,良知光耀千古,自能光耀门庭。”
王阳明笑道:“德洪,心渔翁等着你的喜报呢。德洪、汝中,圣贤学问,不追逐名利,但并不拒绝名利。缺少良知的名利,有名无实;有了良知的名利,有名有实。有了良知的功名,不仅仅可以光耀门庭,更可以造福更多的人:教学,能照亮更多人的心;做官,能泽及更多的人。如果只自己享用良知,只求自己心中富贵,那和一辈子躲进山洞苦修的人有什么区别!这不仅仅是自私自利,更是一种新的障碍,障碍你们见到良知。良知没有任何障碍。没有追逐名利的心,也没有拒绝名利的心;没有看重名利的心,也没有轻视名利的心。就像你们平时做功夫时,或者是数息入静的时候,或者是观心入静的时候,对待出息入息,对待心上的念头,不追逐,不拒绝,任其自然,不做丝毫的加工,这叫自由自在。名利、功名,对圣贤学问来说,就好比一个念头。怎么格物?怎么格这个念头?我说格物是正念头。怎么正?不追逐,是正念头,是个善念。虽然你不追逐,是善念,你却拒绝了它,就不是至善。有善恶,只能是个好人。到至善,这才是良心,才生良知。”一言及此,王阳明停下来,笑眯眯地看向两个人。
王畿点点头。钱德洪茫然地半张着嘴。
王阳明继续说道:“我鼓励你们进京赶考,不单单是为了满足心渔翁的心愿,我们要证明给心渔翁看,良知是怎么打蛇打七寸的。这样做,不仅仅是证明给心渔翁一个人看的,还是要证明给和心渔翁一样不理解良知学说的人看的。汝中、德洪,良知学说是个新生事物。对它,赞扬的人少,诋毁的人多。是以,我们不仅要自己享用良知,还要宣传良知。天下读书人,闷在书堆里出不来,实在可怜。我们饱尝过这种苦闷,本分人,就像罗石(董沄号罗石)先生形容的,一辈子像个木偶,浑身透着一股呆傻气,甚至透着一股酸腐味;投机的人,干脆不再读书,不再信书,不再信圣贤学问,他们会因而变得无所顾忌,敢胡作非为。一个拘泥,一个放荡;一个过分,一个不及,都失了中庸。汝中,你已初尝个中滋味;德洪,你现在也知道了,在心上用功,德性洪一寸,脚下的步子就宽一尺。”钱德洪品性忠厚,相比王畿,他显得有些迟钝,但是王阳明这个比喻,钱德洪立刻就听懂了,听懂了的钱德洪呵呵笑了。钱德洪名宽,字德洪。
王阳明笑道:“你们懂了,我就不再费口舌了。明年二月,天下读书人都在盯着北京的会试。汝中、德洪,你们两个是跟我时间最长的弟子,你们考场上的成败,决定着天下读书人对良知学说的看法。”
王畿爽快点了头。钱德洪憨厚地笑着说:“先生,我心里没有障碍了。这次进京,既能让家君满意,又是先生的心愿,我定会努力投考。”
嘉靖四年的除夕,董沄特意来到绍兴,陪王阳明守岁。漫天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是天地间浪漫的诗吟歌诵;一对老师生映着红红的炭火,你唱我和。
三月里,踏着满地的春色,王畿和钱德洪从北京回来了。王畿和钱德洪双双顺利通过了礼部主持的会试,成了贡士,但两人都放弃了嘉靖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对通过会试取得贡士资格的考生,只是重新排名次,已经没有了淘汰。唾手可得的进士功名,王畿和钱德洪不要了。
这年金榜题名的绍兴弟子,有钱楩、朱篪、表弟闻人诠、管见和诸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