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思故我在
火车继续以每小时三十英里的速度前行,快到维也纳时,忽然白头发的列车长过来传话,说柏林有人等着要见他们一家,宁铮和幕僚们商量了一下,回来通知奉九,他们得改变旅行计划,多加一站,到柏林见一见当前德国的实权人物。
奉九很喜欢东方快车,这还没坐够呢,不免流露出些微的留恋之意,宁铮察觉到了,轻声在她耳边说,这还不简单,等德国的事儿了了,我们再来坐啊;只要在欧洲,想坐多少回就坐多少回,奉九笑了。果然,这次欧洲之行,她又坐了不知多少次的东方快车。
很快他们从维也纳下车,换乘普通列车,到达柏林。此时,德国的二号人物、纳粹秘密警察“盖世太保”缔造者、国会议长赫尔曼·威廉·戈林已率众守候在火车站,纳粹党卫军头目希姆莱也赫然在列。
一见到宁铮,大块头的戈林立刻冲上来与他来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活似他们结交已久,而实际上,两人只是头一次见面而已。
相比之下,看起来苍白矮小、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党卫军夏季白色制服的希姆莱就内敛得多,这位著名的素食主义者、动物保护主义者很有眼色地上前来先跟奉九问好,接着按照传统礼仪轻吻了吻奉九的手背。
奉九知道,在西方的外交家培训课程里,有一项就是吻女士的手背,结业考时会发给每个外交官一块木板,如果木板被吻得很湿,就会被判为不及格。
奉九心里很是庆幸预料到了这一点——在国内,西方人顾忌着中国保守的传统,对着女士极少行吻手礼,一般就是握手罢了;在意大利接连被齐亚诺和墨索里尼吻了手背后,她已经预料到了在其他国家可能会遭遇到的事情,所以在包厢里早早地就戴好了浅紫色丝织长手套,与她紫罗兰色的连衣裙很是相配,弄得芽芽还直追问妈妈为什么忽然戴起了手套。
奉九总不能说是嫌脏——一提到这个,奉九就觉得她有话讲:能不能把中国的作揖问好方式介绍到全世界,而不是用西方式的握手、甚至贴面吻手背呢?作揖多文明,多卫生啊。
宁铮是那个年代国人中少有的高个头和健壮体魄,但在更加身高体胖像头大灰熊一样的戈林面前,被对比得就像个小男孩——奉九保守估计戈林体重应该接近一百二十公斤——惊得宁铮身后小小的芽芽直卡巴眼。
龙生看着一受惊就爱做这个小动作的妹妹,偷偷笑了笑,不知怎的也把她的小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攥得更紧了。
人一胖,就容易显得蠢,但眼前这位,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戈林曾在一战中击落二十二架敌机,因此获颁德国最高级别军事勋章——“大铁十字勋章”,是当之无愧的ace级飞行员;击落八十架敌机的“红男爵”——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也不过是他的属下。
年轻时的戈林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要不是战后加入纳粹党并参与了发生在民国十二年的“啤酒馆政变”,中枪后一直靠打吗啡来减缓肉体上的痛苦导致药物上瘾,这位原本以俊帅闻名于世的模范军人也不至于变得如此臃肿不堪。
戈林的热情是有缘由的——作为极有可能成为德国下一任元首的人,他很明白来自中国的这位东北军首领目前虽处于下野状态,但在不远的将来极有可能起复,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很值得自己费心交往。
他们一起去了戈林的办公室,并在晚上一起用了晚餐。
宁铮此行没有见到德国元首——希特勒,据说是回自己的家乡——位于劳瑙的乡间别墅度假去了,他通过戈林转达了他的歉意和问候,这也是宁铮本次欧洲之旅唯一一个没有见到的重要国家的元首。
攀谈良久后,戈林邀请宁铮一家第二天去他的乡间别墅游玩。戈林早就打听明了宁铮唯一女儿的年纪,所以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的女儿比芽芽大了两岁,又一个叫埃达的;他知道宁铮六岁的干儿子龙生也来了,于是又向相熟的德累斯顿步兵学院教官隆美尔借了他家五岁的曼弗雷德出来作陪。
埃达是个金色卷发的小美人,长相颇有点像好莱坞的秀兰邓波儿,就是嘴巴大了点,五官细看跟她的父亲非常相似;曼弗雷德年纪虽小,但很是英俊,可以预见长大后必然是标准的日耳曼美男子,也是纳粹党卫军最爱招收的那种长相:金发碧眼,健壮白皙,军事和人文素质一流;当然,对元首的盲目忠诚才是最被看重的。
四个孩子一见面,很快就熟悉起来,也是巧了,他们都是各自父母唯一的孩子,也都会说英语法语,而芽芽和龙生也因此又开始学习德语,所以沟通上不用大人帮忙。曼弗雷德指着自己头上一块还有些新鲜的伤疤说:“你们的爸爸怕妈妈么?这是一个月前爸爸非要我去军事学院学骑马掉下后摔的,他偷偷塞给我一块钱,让我骗妈妈,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滚楼梯磕破的。”
几个孩子一听,都开始争先恐后地汇报自己家里爸爸怕妈妈的各种情况,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
后面跟着的奉九听了,肚子里笑得要死,多年后她再想起这一段,不禁都要感叹着,二战中大名鼎鼎的“沙漠之狐”,未来的隆美尔元帅在夫人面前还有这么气怯的一面;想想也知道,五岁的曼弗雷德才多大,腿这么短,脚都够不到马镫,只怕只能把双脚塞进皮带里吧?坐得不稳当,马再不老实,摔下来可不就是必然的事儿。
著名的女演员、人到中年的戈林夫人艾米看奉九觉得有趣,又主动告诉她说隆美尔少校还曾逼着夫人学游泳,结果船翻了,夫人差点就此香消玉殒。奉九闻之咂舌,虽说隆美尔现阶段职务不高,但据宁铮说也是个人尽称颂的战术天才,怎么到了生活中处理起一桩桩一件件的日常小事,却连最简单的后果也预测不到呢?
此时戈林已与宁铮谈上了政事——纳粹德国与中国关系一直不错,因为亟需从中国进口大量用于制造穿甲弹等武器的钨砂矿等稀有金属。
宁铮对于戈林领导的政府很感兴趣,戈林也洋洋得意地介绍起了自己的执政经验,此时的纳粹还没有露出反犹太反人类的真面目,整个国家看起来蒸蒸日上,自然让来自千疮百孔的中国的宁铮艳羡非常。
但戈林的主要政绩是刚刚创建了秘密警察部队——“盖世太保”,将警察纳粹化,并借着“国会纵火案”逮捕了大量共产党员。宁铮听着极耳熟,这一套,跟江先生乐此不疲打击异己玩弄权术很有旗鼓相当之意,不免觉得有些乏味。与戈林胖大的体格相比,他的心思缜密到连女人都相形见绌,立刻揣摩着中国客人的心思,换向了生产建设方面的话题。
与此同时,太太们则带着孩子们在戈林的私人官邸好好地玩了一下午,戈林夫人也很骄傲于有机会给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展现他们奢靡的生活——戈林给中年好不容易得来的独生爱女埃达,在庄园里修建了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著名的 “无忧宫”的复制品, 连希特勒都对这位小姑娘宠爱有加,经常在开会时任由她在会议桌上到处爬;每年一到她的生日,从德国各地都会涌来各式各样珍贵罕见的礼物。
这位德国的埃达,比意大利的埃达过得可奢华多了,所以她在欧洲新闻界有个饱含讽刺的称号——“纳粹公主”。
埃达自己倒是个并不骄矜的孩子,大概天性使然,在这么不恰当的家庭教育下也没长歪,她一见芽芽,就对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娃娃很是着迷,亲热地牵着她的小手,拉着她在自己的领地到处参观。
奉九这才发现,就在这座私人宅邸里,居然还隐藏着一座私人动物园,芽芽一眼看到了珍稀的白孔雀——这是她在北平万牲园都没看到过的,据说是从印度运过来的。大概知道自己的稀有,这头白孔雀极其悭吝,并不肯展开它美丽的雀屏给众人观赏,任凭几个孩子和一旁的工作人员千方百计连拍手带打唿哨地逗弄也无济于事。
芽芽跟着逗了半天,来了脾气,干脆用小手拉起两边的裙摆,左腿向前右腿向后地交叉着微微一蹲,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只不过,没配合着该有的浅浅颔首,反而不服气地冲着白孔雀扬了扬骄傲的小下巴。
芽芽今天恰好穿了一条上面缀满了一个个用细丝线手工结成的红樱桃的白地儿泡泡袖高腰连衣裙,一走动起来,满身的樱桃都跟着蹦蹦跳跳;底下一双漆皮小白鞋,露着两条小胖腿,再衬着她水蜜桃一般的好肤色,显得鲜活无比,十足十的一个樱桃果儿小仙。
这可把旁边围着的一圈儿人都逗乐了;一直傲慢无礼的白孔雀像是也受不了这明晃晃的挑衅,总算破天荒地“扑啦啦”展开了它无与伦比的尾羽。蓬松松的雀屏上,缀着一颗颗的眼斑,既像一把欧洲宫廷贵妇手里的白羽扇,又像是一条撑着鲸骨架的大散摆羽毛裙,颗颗如智慧眼的斑纹幽深,在阳光下莫测地反射着七彩的光。
自从白孔雀去年秋天到了这里,还是头一次给面子开了屏,所以连埃达也是首次看到这样的奇景;她看得入了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捧着芽芽的胖脸蛋连亲了几下。
芽芽也奇怪,虽然从不喜除了父母、龙生和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他人的亲吻,但这个刚见过一次面的埃达亲她,她就老老实实垂着眼让人家亲,好像还美滋滋的,倒让奉九暗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