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无贵贱……那是不可能的。
在大元朝,这简直等同于痴人说梦。
郑晟坐在宽大的窗户旁边,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少年。这些天,作为一个种痘的郎中,他的主顾几乎都是少年。
眼前这个算是很特别的一个,他叫于少泽,于凤聪的弟弟,也是于家唯一的儿子,眉眼间与于凤聪有三成相似。
于永春一共生了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到目前为止活下来一半。另外两个,一个死于天,另一个死于痢疾。对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你不能要求的更多。郑晟把蘸满水苗的球塞进他的鼻孔:“嘿,小孩,有什么感觉马上告诉我。”
“我不是小孩。”于少泽斜着眼睛看他,但不凶横。有于凤聪那样的姐姐,注定他的童年是在被欺压和照顾中渡过,所以他的骄横早就被他更骄横的姐姐打磨的干干净净,但他一点也不怯弱。
郑晟笑了笑:“好吧,小伙子。”
镇子里有十三个种痘的孩子,他要用多半的时间来照顾于少泽。其实主人们不知道,他坐不坐在这里,和发生意外的几率没有半点关系。两个人坐在空旷的屋子里,如果不说话会把人急死。郑晟想起来时的路上张世策的介绍,“听说温汤镇的温泉很有名。”
“是啊,”少年来了兴致,“在后山有许多能涌出温汤的泉眼,我们修建了一些用于沐浴的地方。”
“真是很向往啊。”
于少泽是个好病人,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但并不表示脑子不动,“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姐姐,哎!”少年人的叹气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他觉得与郑晟还不够熟,后面话自然停下来。
于永春重新找回初始的话题:“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张世策,傻子也能看出来他喜欢你。”
郑晟在门口听得入神,心道:“我靠,二十二岁,在后世三十二岁结婚也不算晚。”
郑晟以为谈话要结束了,悄悄退出身子。忽然,于永春低沉的声音又传出来:“如果我不得这病,你不是就答应嫁给张世策了?”
在温汤镇安稳的过了四天。
于永春的声音忽然变得软软的:“那件事,你恨我吗?”
于家的仆人低头与郑晟迎面而过,自从他带着十几个孩子拜过那张天娘娘的画像,再把十几个人种痘后严密看守在屋子里,于家的人看郑晟都带有惧意。去年冬天,天给这座镇了带来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
郑晟再没见到过张世策,觉得有点不正常,见到于少泽时,他忍不住问:“张世兄去哪了?”
于凤聪的回答干净利落:“就算是他是江西的万户,我于凤聪也不可能嫁给他当妾。”
“他啊,今早回袁州去了。”
一个仆从擦身而过,郑晟叫住他:“你知道老爷在哪里吗?大小姐在哪里?”
仆从指着五六十步外一片紫色琉璃瓦的屋脊道:“老爷在堂屋,大小姐刚过去了。”
还好,于少泽没有激烈的反应,他眼睛盯着房顶,有些悲伤的说:“我姐姐以前订过亲,但那个人死了。如果不是爹得了病,姐姐也许会答应嫁给张世兄吧。姐姐嫁走了,家里就只有我和爹了。”
“爹好好养病,我这辈子就是不嫁又能怎么样,我帮少泽守着于家,直到他能继承的家业。机缘来时,女儿自然会有归宿,嫁出去当个只能呆在闺房里的妇人,不是要把我闷死吗?”于凤聪的话从某个角度证明了她和她爹不在一条线上。
于凤聪的声音软下来:“爹,不要为我的事情担心。少泽还小,于家的事情离不开我,等少泽成家了,我把家业交代清楚,到时候会找到归宿的。”
在于永春的咳嗽声中,于凤聪抢了他的话:“爹爹想说可是我是订过亲的,认真的说,我现在是个望门寡是吗?可是我不在意啊,张世兄如果在意,也不会来温汤镇吧。”
于永春的情绪有点激动,“张世策走了,他很失望,他是个很好的年青人,我不明白,你还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去试试。”
真美啊!于少泽躺着一动不动,描述着让郑晟垂涎三尺的画面。
于凤聪显然不像他爹那么悲观,“不要再提他,我不会嫁给他做妾,而且我告诉他,他要娶我便要答应我这辈子都不能纳妾。”
“哦!”郑晟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个带咏叹调的赞叹,“霸气,在元朝也有这么霸气的女人。”
郑晟的脚步停在门缝正中,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堂屋,一面画着鹊跃枝头的屏风挡在正前方,说话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他没有再动,不进里面,也不急于退出来,夹在门缝中偷偷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