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于永春的悲伤像潮水般涌出来，“你是怕我死了啊，外人看我于家日进斗金，却不知我于家已在生死一线。亲兄弟的感情，也比不上钱财重要。”

“爹，你好好养身体，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养。”

少年乐于向别人谈及自家的好处，“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冬天时，天空中白雪像鹅毛飘落，那时候泡温泉才叫带劲。温泉上是朦胧的水雾，雪在雾气中融化，也有一点落在肩膀上，冰冰的。”

“可是……”

“我还以为张家和于家是亲家。”郑晟这句话有点口无遮拦了，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少年，他是不敢说的。

“爹，你找我。”这是于凤聪的声音。

于少泽很热情：“好啊，今年冬天，你来温泉镇，要在下雪之前来，要不出山的道路就被封住了。”

与一个慷慨的人很容易交流，郑晟借着机会打听些消息：“冬天，我只怕是没空了。这次我是因为欠张兄一个人情，才来温汤镇种痘。嗯，就是张世策。”他露出会意的笑容，“他对你们于家的事情很上心，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他对你姐姐好像……”

如果不是怕被这父女二人发现，郑晟恨不得击掌赞叹。张世策真他妈有眼光，可惜他搞不定这个女人。

“聪儿，你怎么了？”于永春也傻了。

于永春的想法显然跟他不一样，说话有气无力，“家业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人斗不过他们。这些年，我小心翼翼，不敢扩大粗铁产量。你二叔和三叔早就在等着我死，准备大干一场。”

“真的！”于少泽很肯定。

于凤聪的声音很平静：“爹，你别胡思乱想。是你创下了于家的家业，如果不是爹，为争这座铁矿死的人会更多。”

“不用了，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于永春叹息，“也许是我年轻时做了那些错事的报应，让我临死见不到我的女人出嫁，见不到儿子成亲。”

郑晟转个弯走过去，那是一个宽敞的堂屋。从他站的圆拱门到堂屋大门空旷无人。他走过去，门是虚掩的，阳光在正堂的阴影里切割出一道斜斜的亮条，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郑晟匆匆出门而去，他要找于永春或者于凤聪证实一下。他不是不能独自返回袁州城，但眼下四处兵荒马乱，官兵还在各村抓捕弥勒教残党。张世策把他领过来，不应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何况种痘很快就结束了。

“少泽还有四年才能成家，但四年后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女人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到时候找到张世策这般的男人吗？”

临死之人，回想自己过去的风云际会的豪迈，看法已经完全变了。于永春苦笑：“可只要不是我动的手，死再多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像弥勒教作乱，袁州都尸横遍野，我在温汤镇还不是好好的。你啊，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他真的回袁州了？”

听到这种有些悲情的话，最好的反应时保持沉默。于凤聪不会嫁给张世策吗？郑晟沉默着，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何他心里像钻出一只蠢蠢欲动的小老鼠。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做妾。”于凤聪非常坚定。

“瞧爹说的，女人像爹不是应该的吗？”

“我当然知道，他们做梦都想与云霄山的坐山虎交易。”于凤聪的声音平静的不带一点情绪，“我现在嫁给张世兄，于家很快就被他们操控了。四年后，温汤镇未必能容得下少泽。就算我是千户夫人又能怎样，袁州的事情是达鲁赤说了算，而赛罕只认钱。”

“回袁州了？”郑晟不敢相信，张世策就这样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当自己不存在吗。

于永春的咳好半天不停。

等了许久，于永春没再说话，他咳嗽一阵，停一阵。

于永春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嗓音含糊不清，“我让外面的人走了，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好好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我知道爹是为我好，如果我嫁给那样的人，会生不如死吧。”

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郑晟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他退后十几步，在院子里故意嚷嚷道：“于老爷在吗？于大小姐在吗？”

等了片刻，于凤聪推开房门走出来。她脸上光彩动人，长长的睫毛张开露出明亮的眼睛，问：“郑郎中，有什么事吗？”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刚才说了那么多悲伤的事。

郑晟看着她的脸半天没说话。

于凤聪朝他的眼睛摆摆手：“郑郎中，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