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刺槐苍白的脸,郑晟无言以对。
他说不上多爱这个女人,但她就要死了,他仍然很痛心。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感可能是这世上最难弄明白的东西之一。
如果没有那个夜晚,他与刺槐不过是泛泛之交。每天都有红巾军将士战死沙场,刺槐是堂主,也不过是职位高一点的红巾军将士。如果纯粹从利益角度考虑,这些投入圣教的盗贼头目都死干净了才好,只要那样,圣教才能完全控制红巾军。郑晟内心深处的想法,令人不寒而栗。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只因为一个夜晚。
他握住刺槐冰冷的手,感觉到生命一点点离她而去。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刺槐的模样,女山贼头目时而笑颜如,时而故作娇弱。他佩服这种能在男人堆里混出名堂的女人,但他并不喜欢这种风尘女子。那时候,他心中早有了喜欢的人。其实想想,于凤聪与刺槐有些相似之处。
“余人,余人!”他扭头朝门外呼喊。
“不要再叫余郎中,他救不好我的,”刺槐微微睁开眼睛,“让我安静一会,就你和我……”
“可是,这样你会死的……”
“不会耽误你太长的时间。”
也许是错觉,刺槐的笑起来,面孔落在郑晟眼里有点扭曲。
几位堂主奉命来到议事厅,接着商议昨日没来的及做出决定的事务。几人见郑晟的脸色很不好,到达议事厅后,没人开口说话。
“她死了,”郑晟放下女人的身体,退到一边,“你的医术再精良一点,也许可以救治她的性命。”
朝阳中,王瑾领部众在入村口正对的空旷场地上堆起一堆木柴。郑晟亲手抱着刺槐已经僵硬了两个时辰的身体走出土屋,放在木柴堆的顶部。王大锤点燃火把,所有人都看出来香主脸上的哀思。
他的眼眶忽然湿润了,来到这个时代后,他的心被磨砺的如铁石一般坚硬,在这里第一次流眼泪。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喜怒哀乐,皆归尘土……”
“他留在那里有什么用么,”郑晟冷哼了一声,“彭文彬怎么说?”
士卒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下马,把战马牵到小溪边饮水,各自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就着溪水开始进食。
王中坤的声音变小了点,“他没有回复。”
余人走过来,双手合十,“医者的能力总是有限的,也许只有神佛才能救治要死的人。”
他伸出右手:“把火把给我。”王大锤把火把递过来。
“不,不要说神佛,你知道圣教的规矩,妄自假托佛言者犯死罪。”郑晟用冰冷的语气回复余人,忽然又回到那个冷酷无情的圣教香主的身份。
铁骑如风,头一天正午之前离开,次日傍晚时分回到盘石镇。
王中坤变得有点紧张,王文才、周光和周才德等一干人均暗中兴奋。他们在如何面对笔架山众的看法上很不一致。
傍晚时分,盘石镇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红巾军各部迅速从阴凉的屋子里走出来列阵,依次出盘石镇寨门往东北方向行军,紧随郑晟的脚步而去。那边是袁州城的方向,士卒们兴奋难抑,以为在盘石镇休整两天后,香主将领着他们去攻打袁州。在盘石镇外击败蒙古人、探马赤军和汉军联合的朝廷兵马,让红巾军士卒的信心提振到极点。
“余人……”郑晟在叫他。
王中坤硬着头皮说:“张金宝派人送来消息,他本是准备返回盘石镇的,但笔架山的人拒不听香主的命令,彭文彬纵容部下又攻破了一座庄子,烧杀抢掠。他怕率部返回后,那些人彻底失去掣肘,为祸袁州。”
“香主,”王中坤见郑晟略显狰狞的表情,拱手要劝阻。
天黑了,天又亮了。
“吁!”郑晟拉住战马,五十个骑兵随之停下脚步。他扭头看身后的烟尘,下令:“在这里歇息片刻,吃点东西。”这两天他心里堵得慌,今日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此刻终于感到肚中饥饿,想来陪着自己一路奔走的士卒也是如此。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没有劲头去打仗。他心情不好,不能让部众陪着自己挨饿。
但有些事情躲不过去,王中坤最先站出来合腕行礼:“启禀香主,昨日传令兵往袁州方向召回彭文彬部和张金宝部,但这两人都没有回来。”
正午时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郑晟站在山坡上,感觉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但又像卸下了一桩心思。按照汉人的习俗,尸骨入土一年之后才能立碑。一年后,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再来这里。但现在,他要走上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