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柔此时是左右为难。 按说弃鞭后退是应对眼前困境的最佳策略,但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视若生命的软鞭及“鞭神”之名。 若说招架抵挡,他此时只有一只左手可用,但这一条手臂无论如何都接不下诸葛刚挟全身力道横扫而来的那一只独脚。 眼见得他终究要在丢名和丢命之间做出选择,一旁观战的马空群蓦地弯腰俯身,右手化掌势轻轻一拍。 这边一掌拍落,数丈外诸葛刚插在地上的铁拐下面忽地爆开一股劲力,将猝不及防的诸葛刚连同铁拐震得离地弹飞丈余。 这一掌正是“天殛地灭大阴雷掌”,以大地为媒介隔物传功发劲伤人,亦是其妙用之一。 西门柔久经大敌,反应极其迅速,看到诸葛刚身在空中无从借力,急忙奋尽全力一扯软鞭。 缠在拐杖上的大半截软鞭在这一扯之下,立时带动拐杖连同紧抓拐杖的诸葛刚如陀螺般反向急剧旋转,霎时从拐杖上解脱下来。 但西门柔自有傲气,知道自己棋差一招后,即使明白自己的失利源于一时失策落入对方处心积虑的陷阱,若重新交手绝不会重蹈覆辙,结果当是赢面居多,也没有再做纠缠,而是主动后退表示承认此局败阵。 诸葛刚争的只是一个名位,对西门柔的性命并非势在必得,见他主动认输便已心满意足。 他在空中翻身落下,一只独脚落地生根,将身体牢牢钉在地上,手横铁拐望向马空群,冷然问道:“你的‘天刀’何在?” 马空群缓步上前,与他相对站定,淡然答道:“‘天刀’已在!” 诸葛刚脸色一变:“刀在何处?” 马空群抬起右手道:“刀在掌中!” 诸葛刚望着他空空如也的右手,脸色愈发凝重:“你掌中无刀!” 马空群右手肌肉收缩,筋骨移位,皮肤泛起淡淡金属光泽,骈伸的右掌俨然一柄宽刃短刀:“掌中无刀,掌即是刀!” 然后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彼此对峙互望。 马空群左手反背于身后,右臂平伸于身侧,神色从容,嘴角噙笑。 诸葛刚怔怔地望着那只变得单薄平滑的手掌,感觉手掌上散发的一阵阵乏人肌骨、割肤生痛的凛冽犀利刀气,后背与额头都渗出涔涔冷汗。 他知道自己必须出手,因为继续相持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这可怕刀气慑服心神,而彻底失去出手的勇气。 口中再发一声如绝境猛兽般充满狂怒的暴喝,六十三斤重的金刚铁拐横击,仍然是那一式成就他“横扫千军”之名的“横扫千军”。 在对手给予的巨大压力下,诸葛刚这一击奇迹般地突破了平生所能臻达的巅峰境界,势挟风雷之威,拐凝山岳之重! “好!” 马空群脱口赞叹一声,右掌看似简单至极地上扬、下劈。 “当!” 掌刀斩落,正迎着掌缘的铁拐如朽木般拦腰断折。 刀势不衰反盛,势若奔雷疾如闪电,掌缘在诸葛刚眉心处一触即收。 诸葛刚最后的感觉,便是那一缕由眉心透入、将他的意识彻底冻结凝固的彻骨寒意。 一旁的西门柔看着诸葛刚手持半截铁拐做挥击之势僵立原地,一时间只觉耳鸣心跳、口干舌燥。 他向袖手退开的马空群涩声问道:“此刀何名?” 马空群悠然答道:“此为‘天刀八势’之‘雷动’。雷动于九天之上,落于红尘之中,可斩邪佞,可诛凶顽,此为至大至刚之刀。” 一言甫毕,全身上下并无伤口,只眉心处有一抹淡淡红痕的诸葛刚直挺挺颓然倒地。 西门柔仰天长叹:“你能断其铁拐、斩其生机却又不伤其皮肉,这一刀不仅是至大至刚,而且是刚极生柔、阴阳互济。我此来关东本欲向你挑战,如今看来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江湖上有你这等人物,又岂有我西门柔的争雄之地?不如去休!” 说罢颓然转身便要离去。 “留步!” 身后忽有人高声呼唤。 西门柔听到这声音时便是一怔,转头望去,见一人正施展轻功飞掠而来。 来人却是已通过马空群的考验期,正式履任“万马堂”所属六部之“玄部”首座的萧别离。 他来到西门柔面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了一礼,口称:“二叔!” 西门柔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阿春?” 萧别离双手结了一个应是用来证明身份的奇特手势,笑道:“如今侄儿唤作‘萧别离’。” 西门柔冷哼道:“你们父子两个还是一样的臭毛病,堂堂正正地做自己不好吗?干嘛总要盖着张假脸、顶着个假名过活!” 萧别离这张伪装出来的面孔上现出生动的苦笑:“二叔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咱家这一脉世代相传的规矩,纵使父子亲人,彼此也不得以本来面目相见。” 西门柔哂道:“这算什么狗屁规矩?当初我便是看不惯这规矩,才没有学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我已有五六年没见过你们父子,你爹他如今可好?” 萧别离垂目黯然道:“我爹已为人所害,已遭不幸。” “你说什么?”西门柔惊怒无比。 他虽然背离家门,却并未割断亲情,与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兄长感情犹深,当即一把抓住萧别离问道:“凶手是谁?” 萧别离答道:“白天羽。” 西门柔登时哑然,满腔怒火憋在胸中无从发泄,同时也知道侄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你已投靠了‘万马堂’?” 萧别离道:“当初我爹在塞外被白天羽重伤,是在堂主的庇护下才逃脱白天羽的追杀,后来他伤重不治,也是堂主遣人将他的骨灰送到小侄手中。原本爹就留下遗命,要小侄入‘万马堂’效命,后来堂主又手刃白天羽替小侄报了杀父之仇,小侄也只有以这一世的忠心来报此大恩了。” 西门柔看了一眼与阿飞一起站在旁边,并未打扰他们叔侄叙话的马空群,沉默片刻后道:“恩怨分明,此正是大丈夫所为。而且以马堂主的武功,以他为主也不算辱没了你。我要走了,今后伱当好自为之。” 萧别离急忙问道:“二叔打算去哪里?” 西门柔叹道:“今日见识了天地广阔,才晓得自己竟是井底之蛙。未免再丢人现眼,我将归隐山林,终生不提武事。” 萧别离心思转得极快,陪笑道:“二叔既要归隐,小侄也不敢阻拦。但远离中原的关外之地岂非正是归隐的最好所在,二叔不如就近找个地方定居,也好令小侄早晚照顾略尽孝心。” 西门柔闻言便知侄子的心意,自己只比他年长十多岁,正当壮盛,哪里需要他照顾尽孝,他让自己留下,分明是想拉自己加入“万马堂”。 若是此战之前,他自是不肯屈居任何人之下,但此刻锐气已折,又想着兄长已亡,自己也无娶妻生子之念,西门家便只有侄儿这一线香烟,就近照顾一些也是作为长辈的本分,便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与此同时,远在西域的一间简陋石室内,一個身在室内亦戴着一顶斗笠、压低帽檐遮掩面目的黄衫男子,一个面容清癯的白袍老者,隔着一张摆满卷宗的巨大桌案相对而立。 他们之所以没有坐下,是因为这房间中根本没有座椅。作为此地的主人,那黄衫男子习惯了站着做事。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坐下来,就会令自己的精神松弛,而一个人的精神若松弛,就容易造成错误。 所谓“客随主便”,主人如此,白袍老者作为客人也只能站立奉陪。 黄衫男子突然开口道:“此刻诸葛刚应该已经死了。” 白袍老者道:“你牺牲如此一个高手,只为试探马空群的虚实,值得吗?” 黄衫男子道:“一个能击败魔刀的人,哪怕是不完整的魔刀,也值得我如此重视。在诸葛刚身死之时,我派去藏在远处的几个人必然已借助从西洋来的‘千里镜’,看清了马空群出手的细节。等他们回来后,我会找来最优秀的画师,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当时的情形。如此一来,我便能对马空群的实力有一个最直观的了解。将来若与此人交手,最少可以保证八成以上的胜算。此正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道理。” 白袍老者叹道:“上官金虹果然是上官金虹,任何人有了你这样一个敌人,都将是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