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楼宾客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老人隔远大有深意地望来马空群一眼,忽地哈哈一笑: “那王怜花虽改易了善恶不定的乖僻性情,却终究还留了几分偏激。所以他不曾正正经经地挑选传人,而是将《怜花宝鉴》藏于某处名山秘洞,留待后世有缘之人发现。至于那是在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之后,却非他所在意之事了。” 少女娇嗔地:“爷爷你这是说了也等于没说!” 楼上楼下的宾客也都大失所望,但仔细一想,这老人不过是个说书艺人,能讲出这些人所罕知的武林秘辛已是难得。 若他当真爆出《怜花宝鉴》下落,则大家不是当他精神失常的疯子,便是当他居心叵测的坏人。 一段故事讲罢,酒楼的老板忙不迭地指挥着几个伙计,各自捧了一个托盘,楼上楼下的宾客中奔走穿梭讨要赏钱。 大家听故事听得过瘾,除了个别吝啬鬼,大都不在乎一点赏钱,当时纷纷慷慨地拿出些零钱碎银扔在托盘中。 一个伙计来到马空群桌前,当时便认出这位身份,急忙陪上十二分的小心上前见礼,又凑趣道:“今日算是这爷孙两個有福,既有您老人家在此,必然少不了赏钱!” 马空群笑道:“我看这位老先生大有来历,提赏钱什么的未免太俗。你让老板把我的包间打开,再叫厨房用心整治一桌宴席,我要做东请这位老先生一场。” 那伙计答应一声,急忙跑去找老板报信。 不多时,那老板便亲自过来引路,先请了马空群一行,又请了孙老人祖孙,一起来到马空群专为招待客人而出资包下,平日并不开放的雅间。 等到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送上,外带马空群存在酒楼的一坛二十年陈酿好酒,老板亲自为众人都斟了一杯酒,才退出去带上房门。 见室内已没了闲人,孙淳急忙起身到了老人面前,这位人称“背上一座山,山也压不倒”的硬气驼子将腰弯得极低,头几乎碰到地上,向着从方才起便不开口说话也不看自己一眼的老人唤道:“爹,多年不见,您一向安好?” 眼前的老人,正是孙淳的生父,名列《兵器谱》榜首的“天机老人”,那少女则是孙淳兄长之女孙小红。 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年纪,还要为了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千里迢迢跑来关外,又哪里安好得了?” 孙淳将头垂得更低,嘴里也是低声下气小心解释:“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初怜花公子又救过我性命,我不得不……” 老人冷哼道:“你要报王怜花的救命之恩,替他守护《怜花宝鉴》原没有过错。只是你又非孤家寡人,为何偏要自己一人扛下此事,以至于弄得自己有家难归?” 孙淳登时语塞。 他自然知道当初若是向家中求助,这些年便可不必如此辛苦,但他性子生来执拗好强,因为有一个天下第一的老子,平生最怕旁人说自己蒙受父亲庇荫,所以出道以来绝口不提家世,无论遇到什么难处也咬牙硬撑不求助家里。 但此刻见到多年不见已苍老许多的老父,想着他放下父亲的面子,不远千里自中原赶来关外寻找自己,要强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一旁的孙小红见他们父子二人陷入僵局,旁人作为外人也不便开口,急忙跑到老人身后,一面伸出小手为他按摩肩背,一面笑嘻嘻地道:“爷爷你没见到二叔时天天念他想他,如今见了却又这般训他,当心把他训得怕了,又是一别数年也不敢来见你。” 老人哂道:“不见便不见,老夫最多只当没生这个儿子!” 话是如此说,神色却终是缓和下来,瞪了一眼仍躬身站在面前的儿子,斥道:“要说话便坐下好好说,不要站在这里碍眼让老夫没心情下饭!” 孙小红看孙淳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不知是否该顺势坐下,不由得替这对交流很成问题的父子心累,说不得又跑过去把实心眼儿的二叔推回座位。 直到此刻,铁湛才带着铁玲珑一起来到孙老人面前,郑重其事地施礼下拜,感谢他当初在“红魔手”伊夜哭手下救了自己性命。 老人对他们倒是和颜悦色,连连摆手令父女二人免礼,又略带歉意地道:“老夫年岁大了之后,出手已不似早几年果决。本以为警告伊夜哭一番便已足够,岂料他竟是怙恶不悛,累得你们一家人要千里逃亡。” 铁湛忙道:“前辈宅心仁厚岂是过错?再说晚辈来到关外后另有遇合,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老人笑道:“方今‘万马堂’如日中天,未来前景更不可限量,你和老夫这孽子能各自适逢其会身处其间,确是一件好事。” 马空群见老人说到自己,而且语带褒扬,便也含笑谦逊道:“前辈过誉,‘万马堂’本就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成果,晚辈能有如今局面,也多仰仗了孙二哥与铁老哥之力。” 面对他时,老人却又收敛了笑容,出言如石破天惊:“马堂主既然继承了王怜花的武功,更得了沈浪、王怜花、熊猫儿三位合创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又何必妄自菲薄!” 饶是马空群两世为人城府渊深如海,此刻也不由微微失色,但他随即又比大受震撼的其他几人先恢复常态,从容笑道:“难怪前辈能讲出许多武林秘辛,原来有比百晓生还厉害的通天晓地之能!” 老人环顾终于清醒过来的众人,微笑道:“老夫此来关外,一则是看一看这久不归家的孽子,二则是面见马堂主确认一些事情。大家且在此稍坐,请马堂主移步随老夫到外面说话。”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形便从座椅上腾空而起,房间后墙的两扇窗户无风自开,他身形转折间已穿窗而出。 马空群的身形凭空消失在原地,同时又出现在窗外,望着老人向城外飞掠的背影追了下去。 铁玲珑年纪虽小,却也看出情形有些不对,悄悄向阿飞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知道阿飞在山林中养成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灵觉,若老人此来心存恶意,他必然能生出感应。 阿飞轻轻摇头表示无碍,铁玲珑才放下心来,随即眼珠转了一转,凑到孙小红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套起交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