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惊。 “你还真的要在这儿住下来啊。” 戚昔:“总不能在你这儿待到明年。” 现下快十一月,斜沙城开春要等到明年三四月。一直住在客栈,银子也不是这么花的。 掌柜的搓了搓脸。 “有,什么时候租,我带你去找牙人。” “就这几天。” “赶早不赶晚,就这会儿。” 掌柜的双手往后一背,肃着脸,看戚昔跟看自家小辈似的。“去把大氅穿上,现在就走。” 客栈锁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要我说啊。你就趁着这几天想想,要走就快点离开。真要像大胡子他们说的,明年才走,那你可要受一些苦。” “就是现在去府城,也比在我们这里过冬好不少。” 戚昔:“这里就挺合适。” 掌柜的像听了笑话,八字胡颤颤巍巍的。 “合适。我们这儿啊,可不合适。” “就说这会儿吧,雪还不是最大的。更晚一些,那雪大过头了会造成雪灾,房子都能压塌不少。每年死的人不少嘞。” “等天气暖和了,风沙又多。正好种庄稼的时候吧,水又少。穷啊,都穷。”掌柜感慨得很。 “要不是大将军在这里守着,我们的日子是早就过不下去了。” “而且就算将军守在这儿,每年那些攒够了银子,带着全家人走的依旧不少,还越来越多。” “你啊,年轻,等你感受了,你就后悔了。” 脚底下地雪踩得咯吱作响,戚昔脑袋上扣着帽子,脸藏在阴影中。轻声道:“去哪儿不是活。” 掌柜的眉头一拧。 这会儿也顾不上人家是客人了,脱口而出道:“谁家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像你一样。怎么跟活了几辈子似的。” 戚昔脸上终于是带了点笑意。 “掌柜的如何知道。” “哼!我要是你爹娘,见你这样子我看着都着急。” 戚昔脸上的笑意缓缓落下,他垂眸,好像又藏进了阴影里。 后头掌柜的再说什么,他都没接话了。 掌柜自知多言,别扭地摸摸鼻子。 小少爷果真是小少爷,听不得真话。 到目的地了,牙人却不在家。不得以,两人又只能回去。 路上,掌柜的见戚昔还是不说话。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被凉得还有些白中泛紫。 他张了张嘴,道:“你别介意,我一时口快。对不住。” 戚昔头微抬起,露出一张脸。 他看着掌柜的眼睛,眸子里并没有锋芒。只如冰封的湖面,平静不已。 “您不用道歉,我只是在想事。” “更何况,我无父无母,何来他们挂念。” 戚昔还是那副淡然模样,但掌柜心上却更难受了。本以为是谁家少爷,现在看来,却是…… 哎! 总归是他失言。 “回去也无事,不若去酒肆暖暖身子?” 戚昔看出掌柜像表达的歉意,点了头。 不欠人,也不让人欠。相处才会自在。 斜沙城冷,但酒能暖身子。所以这里的人多少喜欢喝一点。酒多为黄酒,多为烈酒。 一口下去,没喝过的很快会晕乎。 但即便是醉了,大家也鲜少作乱。因为上面有人压着。 戚昔看掌柜的样子,知晓他是带着自己去他常去的那一家酒肆。 位置也在东边,就挨着之前他去的那一条小巷子。在路口。 店外面,一张写着酒字的旗子立在外面。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卖什么的。 店面破旧,但里面收拾得干净。撩起厚实的帘子,里头坐了不少人。 五六张小桌子搁在空地,桌上放着花生米。 一个酒壶,几个酒杯,就是斜沙城的人冬日里打发时间的方式。 “关掌柜,坐这儿!” 两个魁梧汉子坐在靠近窗边的地方,见打头的掌柜,立马招呼。 其余人跟着看去,见到他后头的人纷纷噤声。 刚才他们还说着这小少爷呢。 这白鹤似的人,怎么会到他们这破烂酒肆来。 “小公子也来了,坐。” 戚昔从掌柜的侧面看去,说话的人不是之前商队的领队是谁。 “大胡子,你这是活儿干完了?婆娘让你出门了。” 周围扬起哄笑。 笑着笑着,众人又悄悄摸摸看向戚昔。见他依旧是那副表情,有些不自在地挪挪屁股。掩饰似的,继续跟自己的同伴说话。 大胡子歉意地冲着戚昔笑笑。 戚昔颔首,跟着掌柜在他们一桌子坐下。 “有几天不见了,小公子可还习惯?” 戚昔:“还行,多亏掌柜照顾。” 关掌柜摸了嘴上的两撇胡子,谦虚道:“哪里哪里,那都是应该的。” 另一个汉子,也就是之前一直在戚昔跟前架着车的。名字叫常河。 他见着戚昔,目光先打量了一番。 见他好好的,面上才松快起来。 他笑着冲帘子后喊道:“老李,上点好酒好菜来。” 李老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这是卖酒的。好酒我有,哪里来的好菜。” 说着,从后面掀开帘子出来。 戚昔抬眸看了一眼,李老爷子立马哎呦一声。“好俊俏的小郎君!” 戚昔脸上挂起笑:“您老谬赞。” “今儿你可来对了,老头子我那上好的云山酿还还剩最后一坛,等着,老头子我去拿。” 话落,众人立马叽叽喳喳道:“老李,你不说没了吗?” “就是,有你这么偏心的。” 李老头嫌弃看着这些个嗓门敞亮的汉子、媳妇。 “去去去,你们都喝过多少了。也让小郎君尝尝。” 戚昔:“我不擅酒。” 大胡子将一边扣着的杯子正过来。“没事儿,想喝就喝。斜沙城其他的拿不出手,但酒可是一绝。南边那些,就我喝过的,尽是不够劲儿。” 戚昔不擅酒,但他曾今也喝过不少酒。不是品尝,是为了助眠。 一般一杯下去,他能好好睡个整觉。 李老爷子直接将一整坛酒壶端上来,扯开塞子。拎起来就倒。 酒是一丁点儿没洒出来。 “好!” 众人鼓掌。 戚昔也笑。“好技艺。” 掌柜的端起一碗放在戚昔前面。“他都倒了多少年了,这点功夫都没有,早该关门了。” “慢点喝,这个烈。” 戚昔点头,鼻尖是酒液的醇香。一闻就知道是粮食酿出来的酒。 在众人眼神期盼下,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没入喉时,微微刺舌。不过那香味更浓了。待一咽下去,辣度立马上来。 戚昔闷咳了一声,脸上立马随着酒入喉的烧灼变得红润。 “怎样?” 戚昔眨了眨眼睛,眸子里的水光散去。“好喝。” 掌柜的见戚昔能接受,满意地端起大碗,吸溜了一大口。“可惜了,以后就喝不到咯。” 李老爷子笑骂一声:“斜沙城那么多的酒肆,还能缺了你的。” “那不一样。你老李这儿的酒,是独一份儿!” 李老头不理他,围着围裙,去收拾客人吃完的桌子去了。 喝着小酒,众人聊着起来。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戚昔的事儿。 常河眼睛一亮,提议道:“要赁房,最好是选在将军府的那条街,安全。” “不过那一方的租金会贵上一些,要是小公子觉得可行的话,不用牙人,我便知道几个。” 戚昔:“我一个男子,倒也不怕。” “看哪处的房子合适,租金合理,那便租哪儿。” “那小郎君看看,租我这儿可行?” 众人回头,见是李老爷子端着盘子,到了他们桌旁。 “你这儿?”关掌柜笑着拍了一下桌子,“你这儿前面不是开着铺子,如何能住。” “如何不能?” 李老头匆匆将东西往后厨一放,立马擦干净手出来。“我这儿前面是铺子,小郎君还能雇人做些营生。就是卖些瓜果,也能有些进项。” “再说我这后头,有院子有房子的,怎么就不行了。” “你去外面瞧瞧,瞧瞧有地段的有我这么大吗?有铺子的有我这院子好吗?呵,亏你还是个掌柜呢,没眼光。” 他这铺子从他二十岁开到如今七十岁,年头是大了些,可他也翻新了好多次。 现在铺子开了多少年了,哪家不知道。 “要我说,就我这儿好。” “小郎君何不跟我去看看。” 老爷子是见着戚昔干干净净的,与那些个大老粗不同,瞧着就是那能爱护房子的人。 虽说他老了,做不动了。租出去好有个进项。但他也不想随便找个人来霍霍。 有时候就是赶巧了,能遇到个合眼缘的。 常河刚想说人家小公子不会在这地方待多久呢,大胡子就扯了下他的衣服。 常河闭嘴。 戚昔想了想,站起来。清俊的脸挂着浅笑:“劳烦您带路。” “走,一起瞧瞧。”关掌柜也站起来。 老李一喜,客人也不招呼了,领着人往里。 “前面着铺子你们也能瞧见,重要的是我后面这院子。” “当初建的时候,费了我好大一番劲儿。墙面垒得高,寻常人也翻不进来。” “院子里中间铺着石板,边上种着些枣树。你要是喜欢花草,还可以在墙根自己种些。对了,这里边我还留了一块菜地。现在就种着些小葱。” 随着他的话,众人或是看围墙,或是瞅瞅他那已经被雪覆盖完全的小菜地。 戚昔目光转了一圈,看得很认真。 院子不小,四五十平,就是圈个地方养点牲畜都是可以的。能住的房子虽然只有两间,但是面积大,都是砖房。 “确实不错。”关掌柜冲着戚昔点头。 “就是外面开着铺子,吵闹了点儿。” “你懂什么!这儿可安静着呢。我这些东西都是实打实的,老人家我睡觉轻都不会吵着。” 戚昔一圈看完,对老李道:“我考虑考虑,三天内给您答复。” “行!小郎君要是真的租下,我也给你个实惠价。” 后院兜了一圈儿,众人又回去坐着。 大胡子:“若是小公子不满意,我兄弟几个也知道几处,都是安静的地儿。” 戚昔笑道:“不用麻烦诸位。” 整个下午,几人在酒肆里消磨时光。顺带让关掌柜跟老李一起又炒了几个菜,直接吃了晚饭。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 简单洗漱过后,戚昔直接回房间。躺下没多久,微醺的脑袋逐渐放松,沉入了梦里。 可睡到半夜,戚昔拧着眉头,一脸虚汗从梦中醒来。 他双手捂住肚子,只觉得腹部跟针扎似的,刺刺的疼。 戚昔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户。外面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几时了。 他撑坐起来,头靠着在床柱上。 又一股疼痛绵延袭来。 戚昔眉头紧皱,克制着咬牙。 痛感密密麻麻,不像以前他胃疼那般。但更折磨人。 顷刻,戚昔额前的头发汗湿,挂在苍白的脸上。 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又缓了一会儿,戚昔穿好衣服站起来。 桌上水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捂着稍微安分下来的肚子,往后厨去。 好在掌柜的捂着火,木柴引燃得快,烧一会儿水就开了。 温水入喉,腹部泛着寒意的地方好受了些。戚昔眉头松开,回到房间。 他掌心揉着肚子,有些犯呕。 他猜测或许是今天下午喝了酒,再加上才来这里没几天,水土不服。 戚昔深吸了一口气。又用热水压了压。 离了灶火,晚上的凉意很快浸透手脚。他加快步子往床上去。 再窝进被子里,全身用被子紧紧裹住。到下半夜,戚昔才睡得安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