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戈知道这个裴玉称他为汪公公的死太监,是来路亭走过场的。
死太监也一点都没掩饰,刚到驿站就通过娴熟的拉一个踩一个手法,旗帜鲜明的向所有人表明:‘诸君且安心,杂家就是走过场的,接着奏乐、接着舞……’
但底线这玩意儿,似乎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为了不断向下击破、不断向下刷新的。
死太监就生动形象的给杨戈上了一课:什么,叫走过场!
第一天,死太监抵达西郊驿站。
杨戈以为人只是在驿站洗洗一路的风尘,完事儿了就会光鲜的进城。
毕竟驿站周围打理得再姹紫嫣红,它也始终是荒郊野外不是?
哎,人就不!
人直接就在驿站里喝着酒、跳着舞,寻欢作乐了整整一天一夜。
杨戈愣是在冰天雪地里,侯了他们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钦差仪仗才终于是浩浩荡荡的开进了路亭县。
杨戈又觉得,那个死太监怎么着也该先去县衙,看看各方面的文书,做做样子了吧?
哎,人就不!
人一进城,就直奔着路亭驿站去了,一进驿站就开始闷头睡大觉,这一睡就又是一天一夜!
杨戈是怎么知道那个死太监在客栈里睡了一天一夜?
那山珍海味跟流水一样送到驿站里,凉透了再原封不动的送出来,换成一模一样的热菜再送进去……川流不息的送了整整一天一夜!
你说他为啥知道!
这回杨戈倒是学聪明,眼瞅着天快黑的时候,他就将警戒的工作交给谷统安排,自个儿麻利儿的跑路了!
事实上那个死太监的人身安全,也轮不到他们这点人手来操心。
作为代天巡游的钦差,那个死太监周围有整整八百全副武装的禁军将士随行护卫。
虽然杨戈并不清楚,那些禁军将士战斗力如何。
但他确定,若是连那八百禁军将士都保不住那个死太监,那他们路亭绣衣卫这五十人填进去也照样白搭!
所以,他们路亭绣衣卫随行警戒,本就只是个态度问题。
绣衣卫是天子亲卫,钦差代天巡游至此,人身安全确是该由绣衣卫负责。
既然只是态度问题……那个死太监摆烂都摆成这副咸鱼样子了,还能指望杨戈有什么态度?
到第三天,人倒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出京的使命了,开始去做事了……
杨戈去问了一嘴,就得知那个死太监带着一票禁军将士,乔装打扮去了粮市,逢人便发出人生三问。
“粮食贵不贵啊?”
“粮食缺不缺啊?”
“粮食好不好买啊?”
杨戈能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卡着那个死太监的脖子,把他按到茅坑,问他信不信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定是来拉屎撒尿的?
他不能!
谁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于是杨戈决定,不能再这么陪着这个死太监浪费大好的光阴。
摸鱼!
必须摸鱼!
他从麾下的力士里,挑了一个身形和自己相差不大的力士,细心的教导了他五分钟,然后就让他带上自己的恶鬼半脸面具,替他上岗去了!
短短五分钟能教什么?
杨戈就教了他五句话。
前三句,是应付那个死太监的。
第一句:“啊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第二句:“啊对对对,大人说的都对!”
第三句:“下官知错……”
后两句,是应付除那个死太监以外的所有人。
第一句是:“关你屁事!”
第二句是:“关我屁事!”
五句话、五分钟,绰绰有余了。
什么,杨戈凭什么这么嚣张?
论品秩、论职权,路亭县除了那个代天巡游的死太监,都数杨戈最大。
他凭什么不能嚣张?
替身刚开始上岗的那几天,杨戈还天天都来问方恪,替身有没有出纰漏。
但方恪回回都回答说:不但没有纰漏,替身上岗之后,死太监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杨戈信以为真,连续问了三四天后,就不来问了,心想着反正那个死太监见他也不过就三两回,还都带着面具,能出啥纰漏啊?
但事实上,替身刚开始上岗的那几天里,的确出过不少细小的纰漏。
比如不知道啥时候该回“是是是”、不知道啥时候该回“对对对”。
再比如底气不够足,“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说得不够理直气壮、举重若轻等等。
只不过,都被方恪在一旁给圆了回去,没叫人发现而已。
而方恪之所以会对杨戈说假话……
当然是因为他觉得,让杨戈真身上岗,更危险啊!
自打那次他胡说八道之后,方恪就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自家顶头上司的确瞅个死太监不顺眼。
反正他就觉得,杨戈看那个死太监的眼神儿,不对头、很不对头!
就阴恻恻的。
跟看死人一样……
尤其是杨戈对死太监那副逆来顺受的态度,更令方恪心头揣揣不安。
就杨戈那驴脾气,他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吗?
死太监那块“代天巡游”的金字招牌,的确狠。
但再狠,还能狠得过三大粮商背后那些人联手?
杨戈对三大粮商下刀子的时候,他眨过眼睛吗?
三大粮商将大魏半壁江山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么大的局,都没能唬住杨戈。
那个死太监就凭一块金字招牌,凭什么能唬住杨戈?
那天之后,方恪还曾仔细的回想过他认识杨戈这么久以来,所经历的所有人和事。
发现唯一一个真正拿捏住了杨戈的人,竟只有自家镇抚使沈大人。
其余人,无论燕云五鬼、三大粮商、还是江左长风帮,都没唬住过他!
哪怕是当初杨戈被“混江龙”雷横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直吐血,他都还在笑……
可即便是沈大人,也仅仅是在里子上拿捏住了杨戈。
面子上,反倒是杨戈拿捏沈大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