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里的药差不多到了起盖的时候,袅袅白烟中林嫂子带着个人敲响了徐家的门。 “夏夏?” “夏夏你在家吗?” 桑枝夏擦擦手站了起来:“在呢,嫂子找我什么事儿?” 林嫂子笑眯眯地带着人走进来,解释说:“昨日我不是说托人给你找好的川贝吗?这是我娘家兄弟,他就知道哪儿有!” 桑枝夏闻言眼底一亮,赶紧拿了小凳子请人坐下。 那人坐下抽了抽鼻子,奇道:“你这药里放了乌头吧?” 那股混在药中的特殊味道淡却十分明显。 桑枝夏顿了下,点头说:“看大夫开的方子里是有,怎么?” “乌头这东西可不能大意,抓药的时候可看清是生乌还是熟乌了?” 桑枝夏还没接话,那人就满脸严肃地说:“熟乌是好东西,生乌可是有剧毒的,这玩意儿可马虎不得,吃错了能要了人的性命去的。” 林嫂子不懂这些,怕桑枝夏觉得自家兄弟说话晦气,赶紧抽了他的胳膊一下恼火道:“你胡咧咧什么呢?” “这药是大夫开了方子从医馆里抓出来的,难不成还能出了这点儿差错?大夫还能分不清生乌还是熟乌?” 被抽了巴掌的人是个好性子的,嘿嘿笑着摸了下后脑勺只说:“我就是想到随口提醒一下,也没别的意思。” 桑枝夏心头莫名一跳神色没变,莞尔道:“多说不出错,药这种东西谨慎些是好的。” “我先给你们倒水,坐下慢慢说。” 林嫂子是个热心肠,娘家兄弟也很靠谱。 徐二婶她们听到说话声出来看了一眼,确认他拿来的川贝是极好的,当场就买下了不少,弄得林嫂子姐弟俩出徐家大门的时候也都是乐呵呵的。 林嫂子还宽慰了徐家众人几句,才带着自家兄弟走远。 药熬好倒出来摆在边上晾着,一直在堂屋里待着没出声的老太太拿着一小块布出来,冷冷地说:“把药渣倒进来。” 桑枝夏有些意外:“倒药渣做什么?” 老太太不耐地横了她一眼,许文秀赶紧打圆场:“夏夏你年纪小不知道,这是老一辈的规矩了。” “家中若是有病着的,熬好的药渣要包了拿出去远远的扔掉,也是取个把病气扔远些,好让家中的人早些康健的好意头。” 许文秀怕桑枝夏不懂惹得老太太动怒,拉过桑枝夏把药罐子里熬得乌黑的药渣倒进布里仔细包好。 老太太劈手夺了过去,走的时候顺嘴念叨了一句不懂规矩。 桑枝夏静静地拧着眉没说什么,只是蹲下去翻看了一下被倒空了的药罐,心底蹿起莫名的不安。 乌头要经过特殊手法炮制才可入药,否则就有剧毒,这点常识她知道。 熬药的时候她也特意看了一眼,药包里的乌头带着烟熏特殊颜色,看起来像是没有问题。 可她只记得颜色,分不清炮制乌头和生乌的具体差别。 许文秀怕她为老太太的训斥吃心,低声安抚了几句,桑枝夏勾唇笑笑,看向她手里端着的药碗,突然说:“婆婆,我去伺候祖父吃药吧。” 许文秀不疑有他把药碗递给了她。 桑枝夏端着碗进去,顺手点了点徐明阳的脑袋:“明阳,帮我个忙。” 徐明阳正趴在床头逗老爷子说话,仰头茫然道:“大嫂,什么忙?” “你出去帮我守着,没有我叫你,谁都不许进来,好不好?” 见徐明阳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桑枝夏故作神秘地低声说:“我跟祖父有悄悄话要说,你帮我把风。”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最喜欢参与这样的神秘活动,当即就不假思索地蹦起来说好。 徐明阳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把门也带上了,关得严严实实。 老爷子搭着被子半靠在床头有些好笑,误以为桑枝夏是又要背着人给自己掏私房钱,正想逗她几句,就看到桑枝夏飞快的把药碗往桌上放下,转头就去翻柜子里的药包。 桑枝夏蹲在地上把药包打开,找出里头切片的乌头掰碎了对光细看,唇角抿得死紧。 老爷子涣散了多日的目光凝起一缕冷色,意味不明地眯起眼说:“丫头,怎么了?” 桑枝夏也不避讳老爷子眼中的探究,举着掰碎了的乌头片就凑过去小声问:“祖父,您能辨得清生乌和熟乌吗?” 老爷子博览群书自然知道这二者的区别,笑了下说:“勉强分得清。” 桑枝夏又问:“那依您瞧,我手里的这是生乌还是熟乌?” 跟她的三脚猫辨识能力不同,老爷子哪怕是病中也仍有分得清的能力。 他接过来看了看,凑在鼻尖嗅了嗅说:“这是熟乌,怎么了?” “熟的?” 桑枝夏似有些意外,指尖拨弄着掌心剩下的碎末,挣扎了片刻轻轻的跟老爷子打商量:“祖父,您这病吃了小一个月的药也始终不见好,可见这方子是没什么效果,咱要不先试着停两日的药,您看行吗?” 之前窥见的一幕宛如一只带刺的钩子,时不时就要冒出来钩一滴桑枝夏心头的血肉。 她确实是起了疑心。 只是现在不好说。 桑枝夏隐隐发愁,若老爷子追问为何该怎么现场编一个,谁知老爷子听了只是笑:“那你记得一日三次回来给我送药,你婆婆和婶娘们只怕是不同意我悄悄倒了。” 桑枝夏喜出望外地瞪大了眼:“祖父您同意了?”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 老爷子把手中那一点儿乌头碎放回她的手里,有些吃力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眼中慈爱尽显:“我把你当孙女儿养,自然是听你的。” “倒药的时候记得别让人瞧见,被发现了我可不帮你开脱。” 桑枝夏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连声说好,嘀嘀咕咕的又想起了每日熬完都会被老太太拿出去不知扔在何处的药渣。 存起来的药没问题,她想看看药渣里的乌头是不是不对劲。 老爷子闻声眼底冷色迸起,轻声说:“璈儿去帮我请大夫了?” 桑枝夏有些无措地点头:“是,徐明辉说有个大夫好像很厉害,他们一起去请,说不定过两日就能到了。” “过两日……” 老爷子要笑不笑地说:“是去西北大营请的?” 桑枝夏空吞了一口唾沫很是紧张,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是何处漏了馅儿。 老爷子见她心急遮掩失笑道:“能请的差不多都请到了,还能让他们兄弟二人亲自走上一趟的,除了西北大营还能是何处?” 徐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孙子,徐璈会做出什么在常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行径他都不意外。 区区一个西北大营,他相信自己的孙子还是能囫囵个进去安然无恙地出来的。 只是…… 老爷子拿走桑枝夏手里攥出了汗渍的乌头片,淡淡地说:“正好有厉害的大夫要到了,我喝这方子也喝腻了,璈儿回来之前,记得帮我悄悄把药倒了,这几日安心去地里,不行就在家歇着。” “你祖父还没真的死了呢,若有脏污,也不必沾你的手。” “记住,今日这话,除了我不可再跟任何人说起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