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六年的关系结束,从此林以然身上不再背着一段打着交易名头的关系,她彻底成了自由人。 可当这段关系真的被斩断,却并没有令人感到一种解脱的畅快感。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甚至想到的时候会觉得疼。 刚开始随着伤心、随着上头的愤怒而没那么明显,而当时间渐久,其他情绪逐渐沉淀下去,那一点点疼便被放大,想起来时难过得愈加深刻。 那是林以然这六年来的隐形支柱,是她心里不对人言的支撑。如今一朝失去,便伤筋动骨般地不习惯。 七月,林以然学期末结束后,她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带着几套轻便的衣服和电脑,去了南方的某山区,决定在这个漫长的假期里,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有一位学姐在那里支教,今年已经是她留在那里的第三年。听得林以然要来,学姐感到非常高兴。她常常想叫朋友过去,想让那里的孩子们见到更多外面的人,看到有更多老师愿意来教教他们。 听到林以然要来,她高兴得提前准备好了房间,林以然来的那天,她亲自下山去接。 飞机飞到市里,再坐两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达县城,学姐在县城等她,之后又乘一辆面包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上山。从车上下来,还要再走将近一小时的山路,才到了那所小小的学校。 学校由两排旧砖房组成,一边是教室和办公区,另一边是宿舍。 两排平房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操场,中间有一个旗杆。这里处处破败,国旗却红得鲜亮。 学姐比在学校时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变黑了,皮肤也变得粗糙,可眼睛里的光芒却闪闪发亮,她对林以然介绍:“这里一共十九个学生,有六个初中生,剩下都是小学,周末他们都回家去了。这里加上我一共有三个老师,张老师是英语老师,其他课我和校长分着教。虽然学生少,但是年级不一样,有的课能一起上,有的就得分着上,所以每天都排很多课,也不轻松。 “但是没办法嘛,没有老师。学校其实早该关了,可如果学校关了这些学生就没有学上了,他们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家里只有老人,没有条件去外面上学。校长为了让他们多学点东西,所以还在坚持,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林以然环顾这个破旧得算不上学校的小学校,心里被深深地触动,没有说出话来。 学姐说:“这些小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刚才的县城,他们非常天真,想法也都很简单。当然有几个有点顽劣,不过讲道理也能听懂。我第一年来的时候其实只想待几个月,以后当老师有过支教经验也方便,你知道的。后来没能走成,我就想,等再有个老师留下来我就走,然后一年拖一年,就到了现在。” 她朝林以然笑笑,无奈地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个老师,我觉得我快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 林以然想到学姐那个学软件的男朋友,见她一直没提,便试探地问道:“你男朋友呢?” “他啊,他在外面赚钱呢。我每个月只有那一点点钱,都不够我往学校里搭的。总得有个人赚钱哪,他放假了会过来,只是假少。”学姐推开宿舍的门,笑着说,“当当!这间就是我给你准备的,这里最好的了,豪华商务大床房!” 林以然看着屋子里一米二的商务大床,也笑了起来。 她在这里住了下来,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在她的小屋里写东西。 距离把一切纷扰都隔绝开来,这里的生活规律却不枯燥,一切都变得很简单,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当人浸润在纯粹的自然中,在天地灵气之间,心境会有一种疏朗的开阔。她的心变得非常宁静,像是被山川河流以及那些干净的灵魂给净化了。 这里的孩子们憧憬外面的世界,他们提起外面总是向往又胆怯。林以然教他们语文和美术,他们太喜欢小船老师了,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温柔的姐姐。小徐老师也好,只是小徐老师偶尔大喊大叫,会凶巴巴的,小船老师说话总带着笑,那么那么柔软又漂亮。 她就像梦里头闪着光的美丽仙女,和他们的小徐老师一样,从外面的世界带来关爱和善良。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欢喜和依恋,课间休息时会围在她周围,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同时表达对她的喜欢。 又一笔加印的稿酬打过来,林以然用那笔钱在网上订做了好多套校服,印上了“秀山学校”的logo。又买了很多很多课外书,适合各年龄层的,还有好多笔和学习用品。同时专门给那几个正在发育的女孩儿买了内衣和卫生用品。 她有一点能够理解学姐为什么一年一年地留在这里。 “小船老师?”一颗小脑袋在窗外探出来,小女孩儿梳着荷叶头,皮肤黑黑的,声音小小的,“小船老师……你在吗?” “我在呢。”林以然应声回头,笑着问,“找我吗?” “小船老师你来。”门是开着的,只有里面一层纱门关着,小女孩儿却不进来,只在外面冲她招手。 “来喽。”林以然走过去,开门见她手上托着片大叶子。 “我奶奶蒸了黄粑,放了糖,甜甜的……我想给你尝尝。”她双手托着,小心又希冀地看着林以然,问她,“你吃过吗?” 林以然“哇”了声,蹲下来回答她:“我没吃过,什么味道的呀?” 她刚洗过手,便直接捻起一个咬了一口,眼睛弯弯地说:“好吃,谢谢津津。” 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腼腆地笑着,有些害羞。 小女孩儿叫李小津,今年九岁,是个非常敏感细腻的小姑娘,性格也很乖巧懂事。家里只有她和奶奶,妈妈去世了,爸爸常年在外务工不回来。奶奶是个非常瘦小的婆婆,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 林以然刚来的时候她总是躲,不愿意对视,也不爱说话。林以然单独和她说过几次话,她只点头或摇头,不回话。林以然以为她不那么喜欢自己。 后来有一次她一直跟在林以然身后,林以然回头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过会儿趁林以然不注意,伸手捉走了爬在她身上的巨大软体虫子。林以然一回头还是看到了,没防备吓得低低地尖叫了声。 小女孩儿看起来比她更慌,把虫子扔在地上连连踩了好几下,失措地抬头对林以然说:“你别害怕,别害怕,小船老师……你别哭。” 林以然惊魂未定,深吸口气说:“谢谢津津,你真勇敢,谢谢你帮我,没有津津我就真的吓哭啦。” 小女孩儿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没有说出话来。 从那之后她经常跟在林以然身边,帮她挥走飞虫和蚊子,帮她打水和搬东西。 她默默的懂事让林以然非常心疼,在这么多孩子里,也最偏爱她。 林以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和她一起分食了那几块黏糕一样的黄粑。 李小津回去之后,林以然又自己坐在那里,托着腮看了一会儿落日。 这里的晚霞很漂亮,林以然经常傍晚安静地坐在这里看夕阳。有时也在晚上出来看星星,只是晚上蚊子太多,要喷很多驱蚊水。 这里的蚊子很厉害,咬的包又大又红肿,林以然从来了这里身上已经留下了很多蚊子包未消退的暗色痕迹。 可山区里的星星太漂亮了,林以然在写作间隙或是睡前,又常常忍不住出来看看。 无边的黑暗并不令人害怕,反倒衬得星星和月亮都更加明亮。 偶尔,林以然在看着星空的时候,会想起那年和邱行在路上见过的各种各样的夜空。 邱行在后面睡着了,她趴在车窗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车里点着蚊香,她不敢发出声音,因为邱行睡得不踏实,一点声音就能让他醒过来。 可邱行太累了,林以然总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那时他们还不熟呢,或者说没那么亲密。 有一次夜里邱行睡着,林以然坐着看星星,有偷油的人过来,没想到有人这个时间会在那里坐着,不期然和她对视上。林以然现在都记得那人穿着蓝白条的短袖,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林以然当时惊慌地喊了声“邱行”。 下面的人在外面骂了她一声很难听的话。 邱行瞬间坐起来,一下子翻到驾驶座上去,说“没事”,之后跳下了车。 那时林以然不敢下去,只趴在车窗那里往下看。可因为邱行说的“没事”,她就真的不觉得慌了。 她总是毫无保留地相信邱行,明明那时邱行的肩膀也很薄,可林以然觉得他什么都撑得起来。他就像一栋大房子,不会倒塌。 大山让她安宁,把外面的一切都变得缥缈和遥远。 可她仍是常常想起邱行。 不止看星星的时候,在很多时候,她都会突然想到邱行。邱行对她来说仍像那栋大房子,一直就在那里。 林以然并不阻止自己想起邱行,她总是放任自己的一切情绪。遮掩并不能把一切都藏起来,偶尔露出的蛛丝马迹更让人显得狼狈。 长大之后的林小船,面对着自己的心,总是很坦荡的。 她和邱行彼此不联系,却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最后分开时彼此带着气,但这实打实的六年陪伴不会随着关系的结束就真正消亡。 哪怕有一天关于爱情的一切都被时间带走,有过的争执也好、遗憾也好,都只剩下一道旧痕,届时他们在彼此心中依然会占据着一方不可替代的位置。 那会是一处陈旧却柔软的部分,是六年时间的烙印,是尽管再无关情爱也会被好好收起来的一方空间。 然而好好收起来的前提是爱情被时间带走了。 如今时间还什么都没能带走,因此林以然每当想起邱行,尤其是在万籁俱寂的无垠星空之下,林以然会被各种情绪席卷着,一点也不从容。 所以在收到邱行消息的那天,林以然惊讶过后,思来想去,两个小时后给邱行回复了条——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