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没出息,她把头埋在自己胳膊里。她不愿意在邱行面前表现出她的难过,想让自己更体面一点。 可她既不会吵架,也不想再故意用“博士”去让邱行难受。 林以然差点说出口的那声“博士”让她之后一直后悔,不想把这个当成吵架时伤害邱行的工具。邱行只读到高中,是因为他没有办法。 因此林以然既生气邱行说的话,又责怪自己当时说错了话。 她蹲在那埋着头,因此没看到邱行沉默地盯着她片刻之后,向她走了过来。 林以然感觉到邱行的腿碰到了她的膝盖,但她脸上有眼泪,所以没有抬头。 “林小船。”邱行碰碰她胳膊。 林以然没答他。 “哭了?”邱行又问。 林以然说:“没有。” 邱行也蹲了下来,胳膊肘搭着膝盖。林以然不抬头,邱行就也蹲着。 “没有博士啊?”邱行突然问。 林以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有说话。 “你说没有,我就跟你说点别的。”邱行又说。 林以然仍是不想理他,却又想听邱行的“别的”。 于是林以然抬起脸,眼尾红红的,看着邱行,诚实地说:“没有。” 哪怕都这么生气了,林以然还是好好地回答邱行。她真的很好,很乖。 邱行抬手擦掉了她的眼泪,说:“我总觉得,我的生活从我爸出事开始就不叫生活了。” 林以然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而且这么直接就开始,她的神情变得认真。 “我不恨我爸,我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自找的。”邱行平静地看着她说,“我做了这些,哪怕我在泥地里打滚,我也是堂堂正正的。我要是不做,我们家这辈子让人说不出好话。” 邱行又说:“现在也没好话,但至少我们不欠人东西了,除了人命。” 林以然忍不住说:“这跟你没有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邱行说,“可我的生活已经没有了。” 这句话重重地落在林以然心上,让她一瞬间觉得很疼。 “我已经掉下来了。”邱行又说。 这是邱行第二次说“掉下来”,上一次是在那年夏天。在他们开始有了一点暧昧气氛之后邱行和她说的一番话,那是邱行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推开她。 “我就像从一个平行空间掉进了另一个,开始过另外一种人生,过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邱行和她说。 邱行并不爱说心里话,他总是把心里想的都藏起来,脸上也不露出来。想从他嘴里听到点什么很难,而邱行每次这么认真地和她说话,都是为了推开她。 林以然的心已经提了起来,怕这又是一次彻底地切断。 “你对我来说,就是上一个空间的人。我一直托着你让你好好生活,不想让你过来。不止是你,所有人都是那里的人,这边只有我和我妈。”邱行继续说。 林以然甚至有些不敢听邱行接下来的话。 他们之间已经成了到了如今的境地,邱行再这样认真地拒绝一次,他们就真的彻底断了。 “在这边久了,我觉得我都不配好好生活,我就只能在这边烂着。”邱行笑了笑说。 林以然笑不出来,她难过得说不出话。 “所以我确实不想和你在一起。”邱行说。 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林以然闭上眼睛,一边的眼泪随之落下来。 邱行又给她擦掉,说:“你越好我越不想让你来,这边没有太阳。” 林以然摇摇头:“我不想听。” 邱行却笑了,问她:“你确定啊?我建议你听听。” “不听。”林以然流着眼泪说。 邱行接着说了下去:“我就没想过结婚,我不想让任何人过来,你就更不可能。” 林以然眼泪落得更凶,邱行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拒绝的话,却让人恨不起来,还觉得心疼。 “你应该去过属于你的生活,亮亮堂堂的,自由自在的。” 林以然还是摇头。 “要真有个博士,我也就放下了。”邱行看着她说,“但你现在把自己整成这么副狼狈样,说没有博士,我想改主意了。” 林以然呼吸一顿,怔怔地看着邱行。 “我后来又觉得,我这边可能也没那么糟。”邱行把林以然脸上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说,“回是回不去了,但是有你,有我妈,这也是生活。我多挣点钱,不跟你吵架,让你俩一直天真,说不定也挺好的。” 林以然彻底蒙了,喃喃地开口问:“……什么意思?” 邱行回答说:“你再考虑几个月,等你回去了要是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咱们就重新开始。” 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林以然静静地眨着眼睛,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 邱行扫了一眼林以然小腿,想到刚才那些蚊子包的痕迹,说她:“你把自己照顾好点。” 林以然胳膊还环着自己膝盖,一个蹲成小小一团的姿势。她过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可我还生气呢……也不能你说分就分,你反悔了就好了。” 邱行“嗯”了声说:“等你消气了再说。” 林以然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像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度。邱行视线不躲不闪,回视着她。 之后林以然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他了。 因为早上的这个小插曲,两个人之间的状态比之昨天又有了点差别。 邱行的鞋和衣服都没干,而且天气也没好起来,他走不成。他看起来也没急着走,拿着工具把林以然住的房间修修补补,还把蚊帐摘下来洗了。 这种天气学校不上课,可仍是有孩子在家待不住,穿着雨衣跑到学校来。 有昨天没见过邱行的小孩儿,满脸好奇地打量他。 “你是谁?”有学生问他。 “他是小船老师的男朋友。”和林以然关系很好的津津回答说。 邱行和林以然都转头看过去,这次邱行没出声,只有林以然否认了。 “你也是老师吗?”学生又问。 邱行说:“我不是。” 邱行说他不是老师,可下午却给初中的学生讲起了物理。 当时只有林以然和几个学生在教室,学生自由活动,看书也好,学习也好,趴着睡觉也好,林以然侧头趴在讲桌上发呆。 邱行推开门进来,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找了本书看。 “小船老师。”有位学生平时上的是初二的课,他拿着练习册过来,问林以然,“这道题你会吗?” 是一道物理的挑战题,计算轿车轮胎的压强。 林以然不教他们物理,但初中物理也不是不会,只是这么多年不学理科了,不看参考答案的话怕给学生讲错,误导了他。 林以然刚要说还是等校长回来问问他,一抬头和正在看她的邱行对视上,林以然一下笑了,指着邱行说:“去问邱老师。” “他说他不是老师。”学生看看邱行,不太确定地说。 “谁说的,”林以然笑着说,“你去问他。” 于是这一下午,邱老师给初中学生讲了一下午的物理和数学大题,学生把平时攒的难题都拿出来了,一道一道让邱行给讲。 林以然拄着胳膊在讲桌上旁观,邱行不光能讲物理和数学,他还能讲化学和英语,其他科也就是没有学生问,问了他应该也能讲。 林以然自认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成绩优异,但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还是有些知识点拿不准,需要提前看参考书才能确定。虽然这些初中题目对邱行来说必定小儿科,可这一下午还是让林以然直观地感受到了当初让邱叔叔整天挂在嘴上炫耀的儿子是什么样子。 之后的两天邱行每天要在教室里带大半天,学生们本来就喜欢新的老师,邱行又全能,还没有哪一位老师能像他这样问什么都会。 晚上睡前,林以然过来邱行这边给他点蚊香。 蚊帐还没干,邱行床上什么都没挂,林以然说:“点了蚊香也不一定管用,你要不还是挂上吧。” “不用。”邱行说,“我没你那么招蚊子。” 林以然刚洗了澡,后院有个简陋的洗澡间,就是木板和布帘隔出来的一个仅容一人的小屋,屋顶上搭着一个黑色的胶皮水袋,出太阳的时候水袋吸了热,晚上就能洗澡。 之前都是大家轮流洗,不是每天都能洗上,不能洗澡的晚上林以然就在自己房间里简单擦擦。 这几天都没出太阳,邱行傍晚烧了几壶水一趟趟踩着梯子给兑了进去,林以然晚上终于能洗澡了,还洗了头发。 洗了舒舒服服的澡,心情也变得不错。林以然穿着睡衣,头发还湿着,背上披着毛巾,等它自然晾干。 邱行说:“干透了再睡觉。” “那今晚就不能睡了。”林以然说,“它半宿都不能干。” 邱行又说:“睡觉别开窗户。” 林以然乖乖地答“好”,说:“那我走了?” 邱行问她:“挤不挤?” “还好,”林以然回答,“就是不太习惯。” “那你在这睡。”邱行下巴朝床的方向侧了侧。 林以然马上睁圆眼睛,摇头。 “你自己睡,我看学生那间还有空床。”邱行说。 林以然笑着说:“那你不用睡了,他们很吵。” “睡吧。”邱行说完拿上手机就要走了。 “哎,”林以然一急抓住他胳膊,说,“你别去。” 林以然身上有清爽的香气,湿凉的头发梢有几绺蹭上邱行的胳膊,有点凉,也挺痒的。邱行回头看她,林以然素净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温柔又惊艳。 邱行的心里突然变得很松软。 “你睡你的,我走了。”林以然放开邱行,说完就开门跑出去了。 关上门的林以然在门后停顿片刻,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真是没出息。 她知道刚才如果邱行低下头来,那么她可能会想和他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