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然不想在邱行面前流眼泪,所以她一直背对着,没有转过来。她眼眶红着,既想跟邱行说谢谢,又突然在这一刻觉得非常荒诞。 她从不怀疑邱行对她好,邱行的好毋庸置疑,就像现在这样,他总默不吭声地做着让人想流眼泪的事。 可他却不愿意和她在一起,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没让他改变主意。 两人变成如今境地,这件事在此刻令人感到恍惚,甚至有些滑稽。 “谢谢。”林以然擦掉眼泪,站起来说。 邱行没回应她的道谢,也没看她。 林以然给邱行拿了瓶水,拧开让他喝。邱行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林以然站在他前面,低头看着邱行。 邱行棱角分明的脸一旦挂上那副冷漠的表情,就非常具有迷惑性。林以然曾经因为他总是这幅样子而有点怕他,觉得他没耐心,脾气也不好。后来林以然已经不怕邱行了,无论邱行是何种样子。 现在林以然看着他冷淡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只觉得非常熟悉。 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两人都不吭声,彼此沉默地坐着。邱行坐在椅子上,林以然坐在床边。 没有信号,手机也不用看了,就连个能放在手上摆弄的东西都没有,只能坐着。 林以然双手拄着床沿,说:“你今天别走了。” 不等邱行看她,她又补充说:“不安全。” 邱行说:“看什么时候停吧。” “停了也滑,这几天村里都不让下山。”林以然说。 邱行倒也没说还走不走,他问林以然:“打算待多久?” 林以然回答说:“到年前,等他们放假了我再走。” 邱行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外面的雨没有停的意思,邱行想走也走不成,他只能留宿在这里。 趁着雨势小的几分钟,同村的学生都回家去了,剩下的几个晚上要在学校住。晚上校长炒了一道青菜,还有一道肉,大家都在学校里吃。 林以然去校长那里借拖鞋,校长给她拿了双新的,邱行穿着拖鞋出去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小徐学姐眼神暧昧地看着林以然,问她这是谁呀。 林以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了眼邱行,邱行说:“朋友。” “他是邱行,我……朋友。”林以然笑了笑,说。 “哦?朋友啊……”小徐学姐一副“我都懂”的样子,看着邱行说:“欢迎你来!” “朋友”这个词林以然从没有安在她和邱行身上过,此刻很不习惯,隐隐地也觉得有些讽刺。 留宿的几个小孩在晚饭时眼睛都胶在邱行身上,带着明显的好奇和打量神色。 校长是个很朴实的人,他因为对邱行招待不周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邱行和林以然都宽慰他,邱行说是自己过来给他添了麻烦。 “你为什么来?”有个十一岁的女孩儿倒是很敢说话,问邱行。 林以然替他回答:“他联系不到我,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你是小船老师的男朋友吗?”女孩儿看着邱行,又问。 几个孩子都笑起来,盯着邱行和他们的小船老师。 邱行垂着眼说:“不是。” 林以然笑了下,也说了句:“不是哦。” 没有电的晚上,照明要靠蜡烛和手电筒,林以然在房间里点了两根蜡烛,光幽幽的。邱行打了盆水,坐在矮凳上刷鞋。 林以然把被子铺好,掖好蚊帐。 “你衣服要洗吗?”林以然问。 邱行说:“明天干不了吧。” 鞋不干的话还能穿拖鞋,衣服不干总不能光着。林以然没吭声,过会儿走了过来,递给邱行一件衣服。 邱行看了眼衣服,之后抬起头去看林以然。 “我穿习惯了。”林以然抿了抿唇说,“而且方便。” 邱行“嗯”了声,用手背接过那件自己的t恤,搭在腿上,转回去接着刷鞋。 “你手机还有电吗?”林以然又问他。 “有一半。”邱行说。 “那你晚上如果去厕所就用手机开手电筒,蜡烛你睡前吹灭,别点着了。”林以然又确认一次,“不能忘吧?” 邱行答:“不能。” 邱行胆子大,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他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老林上次说没见邱行怕过什么。 只有林以然知道,邱行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邱行怕火,倒不至于怕到什么程度,只是如果周围有火源,他就总会去看。就像老林那里生火烤羊的时候,邱行都不会离得太近,什么时候没有明火了他才会过来。 邱行从来没说过,只是因为这六年里他们足够亲近,林以然自己看出来的。 蜡烛要是点着,邱行肯定睡不踏实。比起山上彻彻底底的黑,点着蜡烛反而会让邱行没安全感。 林以然准备走了,走前邱行问她:“你睡哪?” “我跟学姐睡,”林以然说,“我和她说过了。” 邱行又是“嗯”了声。 林以然开门之前回头看看,邱行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蜡烛浅淡的光几乎照不到他身上,这画面看起来有一点点孤独。 林以然看了他几秒,仍是开门走了。 一米二的单人床,哪怕两人都是女生,也有些挤了。 学姐对林以然和她一起过夜显得很高兴,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天。学姐是个很开朗的人,话题扯得很远,聊聊她的爸妈,她男朋友,还聊了很多这里的学生。 学姐问林以然,邱行是不是在追求她,看起来又帅又靠谱。 林以然聊天稍有些心不在焉,这时笑着摇头:“不是这回事。” “你们一看就没那么简单,正常关系哪是你俩这眼神啊?”学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要是没点关系就怪了。” 林以然心里自嘲地想,以前确实有,现在没了。 这一夜林以然睡得并不踏实。 她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在妈妈去世以后,她就只和邱行一起睡过。夜里她怕挤到学姐,所以一直侧着身。 清晨天刚一亮林以然就起来了,她去屋后洗漱,回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她犹豫了下,轻轻推开了门。 几乎是她走进来的一瞬间,邱行就睁开了眼睛。昨晚她掖好的蚊帐并没有落着,因此林以然直接和邱行对视上。 她没想到邱行醒着,小小地吓了一跳。 邱行像是还没醒全,眼神没那么清明,有种刚睡醒的迷蒙。他愣愣地看着林以然,不知道是醒了还是睡着。 林以然把刷牙杯轻轻放在窗台上,进来了总得有个由头,便打算去桌边拿护肤品。 桌子就挨着床,她看起来就像朝邱行走了过去。 邱行刚睁眼,表情非常平和,在林以然走过来时动作先于意识地把搭在床边的那条胳膊收了起来。 像是给她腾了个空。 以前林以然起夜或是干什么去,再回来时邱行就会这样给她腾地方,在林以然躺回来后把她搂着。 林以然看见了,她忽略邱行的动作,站在桌边抹脸。 邱行也回神了,他翻了个身平躺着,把刚才收回来的胳膊抬起来挡着额头。 等到邱行彻底醒了,他们之间这股若有似无的牵扯感就没有了。 邱行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林以然也不多和他说话。两个人又熟悉又生分,彼此都隔着一层。 虽说原本也算不上恋人,可他们之间的结束和分手也没什么区别。 不算和平分手的两个人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心无芥蒂,林以然心里的情绪都还没散,她没以前那么大度了。 每当她想到她和邱行的分开,想到被邱行推开的戒指,林以然仍会觉得难过。 天气还没放晴,随时可能再下雨,邱行的鞋也没干,他先走不了。 林以然问他:“你有着急的事吗?” “没有。”邱行说。 “那你今天先别走。”林以然说。 邱行没回应她的话,突然问:“腿怎么了?” “哪里?”林以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低头看了看。 邱行指了指她的左腿。 林以然穿的宽松的薄休闲裤,有时裤腿会随着动作掀起来一截。林以然把裤腿往上扯了扯,露出小腿,邱行皱了下眉。 林以然白皙的小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蚊子包留下的黑印子,有一处刚咬两天的包正红肿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驱蚊水用完了,学姐也没有了,还没下去买。”林以然放下裤腿,解释说。 “咬成这样?”邱行问。 “山里蚊子太多了,驱蚊水得一直喷才又用。”林以然被咬得也很无奈,“我一直穿着长裤,隔着裤子也挡不住。” “你挠了?”邱行又问她。 “没挠,就这么大,我没碰。”林以然说。 这个话题本来说完就过去了,林以然在房间里整理昨天邱行带上来的东西。 邱行倚着一边的墙,站着看她整理。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正常不会再多说什么。 然而邱行在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问:“博士不给你送驱蚊水?” 林以然讶异地抬头去看他:“什么博士?” 邱行微挑了下眉,没有回答。 林以然反应了会儿,明白了邱行在说什么。 一时间情绪翻涌,无数的话顶在嘴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以然想直接说“哪来的什么博士”,又想故意说“博士忙呢,舍不得他送”。迅速涌起的诧异、愤怒、委屈等等情绪堵在心口,急需一个发泄口。 可她实在不会吵架,窝囊得很,她只是蹲在那里仰脸看着邱行,眼睛慢慢红了。 “我说错话了,不是故意拿‘博士’激你,我没想说出来……”林以然开口有些哽咽,却忿忿地看着邱行,“什么博士我也没稀罕过,分就分,散就散,你少拿这些话说我。” 她没给邱行说话的机会,语气还挺厉害地继续说:“除了你还有谁管我,别说几天联系不上,一个月联系不上可能也没人发现,我就是真——” “林以然。”邱行拧着眉打断她的话,没让她说出来。 林以然呼吸重重的,对邱行说:“你不想管我拉倒,少往别处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