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听了魏珠的回禀心中稍微放心并略有些宽了心的感觉的康熙并不知道,就在他身边日日相见的人,联合他的女儿们给他做了多大的一个局,只静待他一头撞进去——然后正中敏若给他画好的圈。 舒窈对敏若可谓是全心全意的信赖,虽然经过那日之后敏若再未提过与火器相关的话题,她心中急切却没有再追问,而是乖乖地按照敏若的安排,开始着重学习谋略兵法。 课程自然是舒窈和雅南一起上的,这些课上的内容公主们从前也都学过,但敏若不会讲解得太深——她若表现得对兵法谋略太精通,康熙会怎样想? 所以大多数她时候还是让孩子们自己感悟,然后私下交流沟通,容慈、静彤、恬雅各个是这门课的优等生。 瑞初自然更不必说。 舒窈学起这个来简直如鱼得水。雅南素性通透,倒是未因这门忽然添加的课程而感到头疼,舒窈自己这个厌学十级、无药可救的小学渣隐约感觉是自己连累了雅南多上一门课,连日来好不殷勤。 回去的路上,见敏若还没放松舒窈和雅南的功课,尤其紧抓器乐——敏若想让他看到的。康熙只当敏若是恼舒窈那时的无理要求,心中为此还颇有些舒坦。 至于误解敏若和法喀他们有心算计让肃钰做十二额驸之事,确定法喀没生出这份算计他的心后,心里略轻松了一些,但若说因此有愧疚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确定法喀“一片丹心”依旧之后,康熙以审阅水师之日所见论赏时,出手便大方不少。 考校了霍腾的本领、听闻他这几年的作为,康熙本就有提拔肃钰之意,那一份疑心烟消云散后,他看肃钰那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就又回来了,一道圣旨落下,肃钰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将军。 康熙潇洒豪迈地拍拍他的肩,“有朕撑腰,你怕什么?” 雅南算牌很厉害,摸两圈牌下来眼睛一搭就知道每个人手里都有什么,从小在牌桌边坐着、水平却随了敏若的蓁蓁被打击得太重,对和雅南打牌这件事已经快生出阴影了。 看在马上要算计这位大哥办事的份上,敏若决定对他好点,就不要戳穿这个残酷的现实了。 不然她可两个共沉沦的人都没有了。 时下正是京中最炎热的时节,但一路从南北上,回到京师时敏若竟都觉着京师的天气比往年都友好多了——这显然是一种错觉,但也可以由此想象出前面几个月对敏若来说有多难熬。 雅南素来克己复礼,为人静默寡言,出口绝无一句虚词。她说的话,蓁蓁是不信也得信,一下深受打击,想想又有些庆幸,道:“好在娘娘懒得算。” 若不是还有静彤在前面钓着,在围场诸事皆已安排妥当的前提下,敏若是真不想再走一遭。 敏若心道你是没看过他们两个争风吃醋互相使小手段的时候,脸上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没被儿子闺女吃醋抢过的男人怎会知道她的美妙经历。 品衔权职当然不及他阿玛的配置,但论起点,却远胜过当年的法喀了。 打牌嘛,快乐就好。 康熙虽觉着她姐弟二人如此有失孝悌友睦之道,但看了这么多年,多少习惯了,一开始看着新奇,如今仍觉着好笑,摇头道:“幸而老十虽不着调,对瑞初还是很有兄长样子的。” 成也好,败也罢,成是舒窈的结果,败是舒窈的遗憾,她半只脚在局中,又不完全是局中人。 她不信天命,也不想祈求天神垂怜,只盼舒窈真能抓住这次的机会,然后举身扶摇而上。 “旧年打下的底子,我那时倒是想对他温柔,可若温温和和地说话,如何管束住他?这些年倒是渐渐好些,您也别听他那么说,那小子没少拿这个跟海藿娜卖惨乞怜,我都懒得戳穿他!”敏若哼了一声。 他朗笑着,法喀道:“能入您的眼,有为大清尽忠效力的机会,也是他们的福气。” 敏若点点头,可惜她本人怠学理化,经过这么多年也早就都忘得差不多了,对水泥的配方以及制作方法只有一点隐约的印象,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专业人士。 去塞外的路上,蓁蓁拉着她和舒窈、雅南打牌。 能力和底气都有,他只需一步步稳扎稳打,总有走到朝堂前列的那一天。 “娘娘只是懒得算罢了。”雅南平静地瞥了一眼敏若的牌,敏若淡定一笑——休闲娱乐活动,她又不是雅南那种脑子时时刻刻都在转的卷王,一条咸鱼算什么牌? “服侍三姑奶奶几年,什么人话都会说了。”法喀可以冲外做拱手状,康熙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三姑奶奶”是谁,泄出一声嗤笑,白他:“你就那么怕你三姐?” 是她永寿宫的小菜不香还是庄子上的床不够软?高床锦褥冰玉席,夏天就应该在榻上度过而不是在马车上! 关于舒窈的所有安排她都已做得尽善尽美,她这边的人事已尽,能走到哪一步,就只能看舒窈究竟有多少天分,又能付出多少努力。 南巡之行,成钰一直作为御前侍卫护卫在康熙身边,康熙亲口称赞他行事沉稳可靠,这日又表彰霍腾,望着这一对堂兄弟,康熙不禁对法喀道:“你家这些晚辈朕瞧着是各个都好,你们给朕培养了不少人才啊!” 康熙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一面叫肃钰近前说话。 敏若懒懒一掀眼皮,随口道:“你前儿送来那篇治水相关的文章我看了,我虽并不精于此道,却也看得出写得真不错,做一本疏略都足够了。” “靳辅后人?”敏若抬眼看她,蓁蓁点点头,敏若就知道必是她书院中的人。 打了两圈下来,蓁蓁叹道:“幸亏还有娘娘陪我。” 不过若是拿不到台面上来,就总归只是纸上谈兵。而且……她觉着若要施行那些治水的方法,总是还缺了一点火候,譬如,水泥。 法喀摇头叹道:“幼时混账,在伊棍棒下长起,不敢不怕。” 因行程规划紧密的缘故,圣驾从粤地一路疾驰直奔京城,中途再未有过停留。 此次巡幸塞外照例奉太后同行,一行人在京中换乘马车,然后直奔热河而去。 那日一番笑谈被康熙当笑话说给敏若听,他还抱怨道:“你瞧法喀怕你那样子,你待他未免也太严厉。” 敏若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谋算,成功过,也失败过。既然她所能做之事都已做到了,接下来就看舒窈的。 蓁蓁听她夸奖,顿时眉开眼笑,道:“都说靳文襄公后人于河道治理无大才,不及其父祖,可他们又怎知靳家后人中,有一位从未显面于外的大才之人呢?” 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炕桌,敏若思忖一会,道:“心性如何?” “稳而坚。”蓁蓁笑答道:“她跟着洁芳多些,性子沉稳实干,能得洁芳的喜欢赏识,您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了。” 舒窈便显得光棍很多,雅南本人赌欲不重,和她们打牌多少会让着她们些,她再撒泼打滚撒撒娇,好歹能在雅南手下赢两把。 不然蓁蓁也不会如此得意骄傲。 但无奈途中少人,也只能将就了。 康熙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在外面野了两年,还会说场面话了。” “……就是一瞪眼就害怕,臣也没法子。”法喀无奈道。 敏若最平静,即使牌技十年如一日的烂也不影响她甩牌甩得豪迈而自信。 比如瑞初捡回来的那些如今还留在京郊庄子上的那一部分人,和她这些年陆续招揽到的工匠。 蓁蓁又半带夸耀地道:“那丫头性子是真沉稳,半点不见少年人的急躁,这几年洁芳一心扑在试种稻种上,她也能耐得下心,得了空就过去忙着忙活,我看洁芳和她是真投契。” 敏若若有所思,雅南已平静地推开牌,“我胡了。” “啊!”蓁蓁一声哀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牌——惨不忍睹。 “老天不公啊。”蓁蓁摇头晃脑地长叹道。 敏若收回思绪,懒懒看着桌上的牌,按了按脖子,道:“累了,今儿个就到这吧。” 雅南与舒窈均轻声应是,蓁蓁也应着是,道:“那您歇着?——他们好像要打猎去。” 她们正说话时,只听马车外一阵喧闹声,蓁蓁侧耳听了半晌,道。 舒窈稍微掀开一点马车外窗帘向外开了一眼,见是九阿哥带着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七阿哥策马而行,顿时也坐不住了,拉着蓁蓁低低嘀咕了两句,蓁蓁欣然点头,二人便起身行礼告退。 敏若的马车极为宽敞——只看能摆得下一张牌桌便可知了。 她二人去了,兰杜和兰芳轻手轻脚地小炕桌扯下,敏若舒展一下腰身,对雅南道:“你也去玩玩吧,或者回去休息休息也好,只是别再看书了,仔细伤眼。” 雅南应了一声,轻声道:“您好生歇息。”方起身退下。 她和舒窈年岁序齿最相仿,可性子和爱好却是两个极端。 敏若支着下巴看着雅南离去的背影,半晌摇头,无奈道:“又是座小闷冰山。” 她这辈子好像就和冰山撞上了,身边一座一座接踵而来。 兰杜捧了消夏茶来,低声道:“歇歇吧,再有几日便到行宫了。” 敏若懒洋洋地吐了口气,“可快到吧,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要不是为了见静彤一面,她这会应该正在京里庄子上美美地避暑啊。 明年,明年哪怕有静彤,她也绝对不动弹了,就要在京中稳稳地躺上一年。 今年对康熙而言,准噶尔是客从远方来而不善,静彤仍是四平八稳沉静从容的模样,她这些年养性功夫见长,已练得喜行不怒于色,与她相反的,则是一旁洋洋得意的小策凌敦多布。 康熙是同次见到这位已经通过静彤“隔空交手”多次的对手,淡淡瞥一眼,心中如何想的自然不为外人知晓。 静彤带了卓琅来,小策凌敦多布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将自己儿子带来了——敏若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他这个行为。 不知者无畏? 还是这个明面上被他百般看重的内定继承人其实就是个靶子?不然康熙和静彤但凡有歹心,只怕今年这围场就是他父子二人的葬身之地。 准噶尔境内再被静彤一控制,他这一脉就连野草都吹不起来了,都得被拔干净。 小策凌敦多布可谓是来势汹汹,他儿子一张口,目标直指弘恪。好在弘恪虽自幼被康熙与锦妃骄纵,在他的教育问题上康熙可是半点没手软,秉持着一贯的鸡娃政策,甚至要求隐隐赶得上对当年的太子,如此长大的弘恪在同龄人中也是头一流的优秀,在文学仪态上都不输阵。 唯有骑射,他到底年幼小策凌敦多布的儿子两岁,因而略力弱,再加上练习条件的缘故,略显落了下乘。 眼见小策凌敦多布一扫方才儿子连连输阵的阴沉,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得意,康熙眉头略沉,静彤已淡淡道:“必勒格的骑射倒是有些长进,若去岁有如此的水平,倒也未必会在比试中输给卓琅。” 她言方罢,身后随从与下席随她来的账内属臣顿时都仰起头,一副傲然模样,卓琅仍平静端坐在额娘身边,小策凌敦多布手掌握拳,半晌冷哼一声,“你们女人就是只会那些弯弯绕绕的法子,有本事叫她此刻再与我儿比试一番?单弓匹马,不许用计谋,我儿定不输她!” 康熙高坐首席,面不改色地听着静彤与小策凌敦多布交锋,听到小策凌敦多布所言,终于看了一眼坐在静彤身边的卓琅,见她面色平静,沉稳有度,心中才对这个外孙女有了最初的评价。 倒是临危不乱。 不过想到这些年静彤在准噶尔的艰难,卓琅自幼跟随在她身边,想来也是见过些风浪的。 在大清境内,小策凌敦多布尚且敢如此与静彤直接言语冲撞挑衅,在准噶尔部,又不知是何等的嚣张。 正在心中腹诽那平时比老虎还不好惹的娘们今天怎么突然脾气这么好的小策凌敦多布:“???” “额娘。”眼见小策凌敦多布愈发蹬鼻子上脸,卓琅终于起身,冲静彤微微低声,“女儿请与右帐小可汗必勒格一试。” 静彤转头看向康熙,康熙态度温和地道:“小孩子间比试比试,且去吧,注意安全。” 态度是他大多数孙辈见了都要流泪的温和。 卓琅姿态从容,行礼应是,然后走到靶场中,冲必勒格也微微一点头。 此刻二人同站一处,便高下立分。只见必勒格见卓琅上前,竟忍不住微微后退半步——虽只是半步,小策凌敦多布的脸色却立刻黑了起来。 小策凌敦多布一脉与静彤一脉多年明争暗斗,二人的晚辈自然也不可能相处和气。 必勒格早年连续三四年坚持挑衅卓琅,他还稍大卓琅两岁,和还是个小萝卜的卓琅摔过跤,卓琅稍大些二人赛过马,一开始自然是卓琅输得多,但卓琅逐渐长大,女孩抽条早,她对自己又狠,训练起来下大力气,逐渐便有了平手。 再到后来,卓琅会用脑袋了,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小计谋,必勒格逐渐输多赢少。 静彤口中去岁的比试,就是他连续输了数场之后心中不平,百般挑衅要与卓琅彻底一分高下。 然后被卓琅结结实实地按着揍了一顿。 后来陆续几次试图挑衅、算计卓琅,他都反而先吃了亏,逐渐便对卓琅生出畏惧之心来。 ——收拾的次数太多、结果太惨,他就是个小强也站不住了。 那会见弘恪满蒙汉三族语言通畅流利侃侃而谈,他的心理阴影险些就要翻出来了,比拼骑射赢了,心里刚有点得意,没等他张扬起来,卓琅下场了。 看着卓琅拎着弓箭,眼神在他腿上一滑,必勒格直觉腿疼,险些双膝一软坐在地上——试图挑衅然后被小姑娘拿拳头险些把腿敲断,一个月没敢上马的滋味属实是不大好受。 卓琅拎起弓箭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康熙立刻看出门道来,不禁对静彤道:“卓琅的骑射确实不错。” “她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再大些,只怕还要胜过女儿呢。”静彤轻笑着,又低声安慰了垂头丧脑的弘恪两句。 必勒格自幼在草原马背上长大,又比弘恪年长两岁,体力、身量都胜过弘恪,弘恪自幼长在紫禁城,再勤于弓马,也不可能有必勒格练习得勤,长在宫中,便是再勤奋,有康熙与锦妃宠溺,弘恪对自己也不可能有卓琅对自己的那份狠劲。 以静彤的眼光来看,弘恪今日的表现在他的年纪已算是十分不错的了。 而且输了也没气急败坏,虽然有些气馁,行为却也称得上大气,比他那个狗东西爹可谓强多了。 但有“一母同胞”的姊姊珠玉在前……静彤眼神在跟随她和小策凌敦多布前来大清的两边帐下数名属臣身上不着痕迹地划过,眸色平静又似幽深不见底。 而后卓琅果胜,康熙开怀大笑,连赞她“有郭罗玛法少年时的风范”,又直接解下`身上的佩玉赏她。 敏若瞥了一眼,知道这块玉没什么重要意义,只是近日地方新进的美玉,康熙瞧着喜欢戴在身上的,冲卓琅微微点头,示意可以收下。 若有什么重要意义,倒是不怕别的,只是难免会给卓琅引来一点麻烦。 卓琅羽翼未丰,如今还是低调行事为好,一块康熙随身的佩玉已经足够了,若再有什么重大寓意,只怕反而会引来这段日子在围场里的麻烦。 毕竟如今大清朝堂内也不安静。 太子、大阿哥两方以及去年吃了个哑巴亏的八阿哥都隐隐有对静彤示好拉拢的意思,静彤态度平淡,叫人分辨不出她心里的想法。康熙对此倒是满意,有些人可未必。 何况如今还有一个弘恪,弘恪是要常在宫里的,若有人从弘恪身上生事,纵然有静彤的心腹看着,生起乱来还是不好控制。 敏若微微垂眸,低头前随意瞥了一眼离得很远的小策凌敦多布,见他面色沉得能吓哭小孩,就知道正戏只怕要来了。 她看了眼舒窈——这一局的第一步能不能成,就看舒窈在风雨袭来时能不能立住了。 而后舒窈果不负她所望。 或者说在唱对台戏的都是自家的二五仔的前提下,舒窈若是还没能成功唱完“奇谋巧记破局”的这一台戏,那敏若折腾这一场实在很没有必要。 眼见舒窈大挫小策凌敦多布气势,康熙朗笑两声,眼神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那些精良到一看就不是准噶尔部能自行产出的火器,笑着道:“策凌敦多布可汗见谅,朕这小女儿最年幼,行事一贯鬼马精灵的,她一贯也是对这些火器感兴趣,又占了熟悉趁手的便宜。策凌敦多布可汗所带来的火器还都是极好的,来人,请策凌敦多布可汗也看看咱们的火器。” 言罢,又招手叫舒窈上前,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便都知道康熙的意思——这是连点面子都不打算给策凌敦多布留了。此刻要赏十二公主,就说明十二公主今日打了小策凌敦多布脸的行为是正确的。 那谁是错的? 太子看了小策凌敦多布一眼,目露厌恶之色。 他到底是康熙培养多年的继承人,今日一看到小策凌敦多布带来的那些火器,就知道小策凌敦多布的意思,也知道其中必有罗刹国的影子。 可恨可恶之人,太子只嫌舒窈打他脸打得不够响! 那边舒窈小心地提出想要参观一下研究制造火器的部门,康熙虽觉此非女子应为之事,但今日之事正是与火器相关,到也不显得太逾矩,他得了好处,点头点得也算痛快。 敏若饮了一杯酒,不着痕迹地冲天边红日遥遥一敬——首战,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