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着伞走至一辆车前,车门开,被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包裹的腿率先迈出,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她递去的伞。 她转身。 隔着大雨,厉肆臣和陌生男人目光交汇,下一秒,男人回视线,撑着伞跟在温池身后向别墅。 她没有看他。 大雨滂沱。 “温池”湿透的手忍不住攥住她手腕,一滴滴的雨珠顺着英俊的脸狼狈滑落,厉肆臣唤她名字,极低的嗓音里满是浓稠涩意。 话落,是她的手丝毫不留恋地从他掌心抽离。 一句话也没有。 她抬脚离开,和他越来越远。 门关上,雨声被隔绝。 温池正要收伞,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她顺势给他,随口问“薄言,你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薄言嗯了声,掀眸“怎么这个时候醒,没睡好” 这两年她基本都是养生作息。 “渴了就醒了,”温池说了声就往楼上走,“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累的话不用跟着我。” “四小姐。” “嗯” 薄言站在原地“我不在这几天,您按时吃药了吗” 温池闻言转身,盯着薄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两秒,扬唇,笑了起来“你说呢” “吃啦,放心。”她笑笑,继续上楼。 薄言没动,直至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才低头拿出手机,给温靳时发了消息厉肆臣来了。 温池回到卧室,慢悠悠地洗了手准备躺下,手机屏幕上骤然跳出视频邀请,嗡嗡的振动不停。 盛清欢三字映入眼帘。 温池眼皮跳了跳,指尖按上眉心。 说起盛清欢,两人彼此都认定是孽缘。幼年她被温家送往江南独自生活,就是在那里上学时,她认识了盛清欢。 最初的她沉默寡言,而盛清欢嚣张骄纵,两人都看彼此不顺眼,应该连朋友都算不上。偏偏两年前意外重逢有了来往,还成了闺蜜。 当然,盛清欢口口声声说她们只是塑料姐妹花,她亦赞同。 指尖划开,她接通,但没说话,自顾自拿过护手霜涂抹。 视频里,盛清欢一张娃娃脸瞪着她“温池,这就是你和好姐妹视频的态度” 温池这才勉强看她一眼,微笑“盛清欢,这就是你打扰好姐妹休息的态度你最好有话快说。” 两人对视。 盛清欢哼了声,唇角傲娇地翘了翘“本小姐决定现在不说了,除非你求我。” 温池直接结束视频。 下一秒,视频请求再跳出,她就不接,好半晌,耳朵终是清净,盛清欢转而发来了条语音。 她点开,拿远手机,听完笑着给她回了句知道了。 手机静音,关灯,她睡觉。 窗外,雨声还在继续。 大雨中,颀长挺拔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二楼的灯灭,难言的死寂气息从他周身散出。 赶来的周秘书沉默着走近,替他撑伞挡住雨,几番欲言又止才叹息着劝道“厉总,回酒店吧。” 然而男人久久未动。 凌晨两点,酒店。 一颗颗纽扣被绷断,冰冷的水强势地浇头而下,很快,身体每一处都被浇透,厉肆臣僵硬地站着,任由凉意见缝插针渗透进毛细孔。 足足半小时的冷水澡。 周秘书不放心,一直等在外边,一颗心被吊起万般的担心,直到看见男人身影重新出现,他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但没两秒,担忧加剧。 就见厉总从酒柜中拿了酒和酒杯,就站在吧台前一杯杯地喝着。 想劝他少喝点酒,然而转念想到回来时那副根本不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的样子,周秘书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压抑着人几乎不能呼吸。 眼看着,那瓶酒见底,而厉总伸手就要拿第二瓶。 “厉总,”周秘书到底还是开了口,小心翼翼地劝,“您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视线所及,男人侧脸脸廓线条似紧绷到了极致。 周秘书张了张嘴,实在担心,他问“厉总,您和太太解释清楚了吗” 话落,却是气氛 明显更为压抑。 手掌捏着酒杯,关节泛白,厉肆臣紧抿着唇没有作声,只是垂眸死死地盯着指间那枚戒指。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周秘书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 “她不爱我了。” 嘶哑而紧绷的音节沉重地将沉默打破,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压抑地发出,一股窒息感无声无息地席卷每个角落。 周秘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暗的像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辨不出任何情绪。 他想到了最初太太出事那两晚失态的厉总,想到了这两年自虐般工作的厉总,想到了 他比谁都清楚,太太早已成了厉总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沉默加剧,唯有酒入喉隐约有声响。 良久。 “厉总,”周秘书望着他孤凉的背影,喉头滚动,无比艰难地哑声说道,“不如您放手吧。” 久久都没有回应。 末了,还是周秘书再打破沉默“厉总,我先回房,您好好休息,明天的事交给我。” 他也不知男人有没有听见或者听见去,顿了顿,他最后低声说“您喝了酒,今晚就别吃安眠药了。” 厉总患上了失眠,从当年太太出事开始,就没有好转过,甚至 男人没有回答他,片刻后,周秘书心事重重地离开。 房间内,压抑依旧。 厉肆臣仰头,喉结轻滚,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杯又一杯,刺激着他的血液和神经。 酒瓶空,他低头,手放开酒杯,转而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抚上那枚戒指,一遍遍情不自禁地摩挲。 头顶灯光倾泻而下,明亮笼罩,却驱不散他身上的暗色,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寥落且孤单。 寂静长长久久,恍惚间,像是有低得听不清的声音,裹着黯然 “谁来放过我” 这一夜,他依然无法入眠。 雨后的第二天天气格外明媚。 温池分别回了容屿和盛清欢的微信,走到铁门时时间正好,开了门,车子刚刚停稳,一声软糯糯的“妈妈”钻入耳 中。 她扬起笑,收起手机,蹲下张开双臂“小星星。” “妈妈好久不见。”小星星欢快地扑进她怀中,“吧唧”一口亲在温池脸上。 笑意更浓,心尖软得不可思议,温池忍不住回亲小家伙。 “走啦,回家。”起身,她牵过小星星的手。 却在下一秒,沉哑紧绷的男低音响了起来 “温池。”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牵着小星星准备转身,不料小星星转过了脑袋,声音清脆兴奋“他是爸爸吗” 温池微微蹙眉。 几步外,刚从车上下来的厉肆臣瞳孔骤然剧烈地缩起,呼吸滞住,他盯着那张万分稚嫩软萌的脸。 只一眼,他身体僵硬,血液亦停止了流动。 那双眼睛 和温池的一模一样。 在思维回归前,他的身体已本能地一个箭步冲到了她面前,用力但也克制地扣住她手腕,声音艰涩“她是我们的女儿吗” 他的视线紧锁着她的脸蛋,试图从中看出什么。 “是吗” “不是。”绯色的唇淡淡吐出两字,温池收回视线,俯身想把小星星抱起来。 不曾想小星星直接挣脱她的手,两只小手一下抓住厉肆臣的,仰着脸,眼珠骨碌碌地转“你是我爸爸吗” 厉肆臣身体依然僵硬。 他低眸,小女孩儿粉雕玉琢,正在等他回答。 他蹲下身,想触碰她的脸却又不敢,喉咙滚了滚,他看着她,小心又温柔地问“你几岁了” 小星星开心地望着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四岁多哦。” 四岁多 厉肆臣心跳倏地就漏了拍,继而是不受控制地狂乱。 那就是五年前,是她和他的孩子。 他抬起头,盯着温池那张温凉的脸,喉间和胸腔都被极端的晦涩充斥“她是我们的孩子。” 背脊绷得笔直,温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寡淡。 “不是。” 可厉肆臣不信。 他阖了阖眼,极力克制着身体里某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再次目不转睛 地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呀。” 小星星 心头第一次变得无法形容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小星星” 柔软的小人儿一头扑进了他怀里,搂着他脖子“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对不对” “小星星。”温池叫她。 但小星星像是听不见,依然亲昵地抱着厉肆臣。 “是。”手掌轻轻抚上她后脑勺,厉肆臣看着温池的眼睛应下。 小星星一听,简直开心坏了,扭过头就对温池说“妈妈,我要爸爸今天陪我玩儿,好不好呀” 温池根本来不及拒绝,厉肆臣就把人抱了起来。 “温池。”他哑声叫她。 温池看着小星星,小星星搂着男人的脖子,像是骄纵了起来“不能拒绝哦,妈妈你答应她的。” 转头她又对厉肆臣撒娇“爸爸你吃早饭了嘛,小星星饿饿,快抱我进去吃东西呀,好饿。” 厉肆臣无法说不,他看着温池。温池没有看他,转身自顾自往别墅里走。 瞬间,他眼睛骤亮。 小心地抱稳小星星,他快步跟在她身后。 一进玄关,薄言看到了抱着小星星的厉肆臣,他下意识看向温池,温池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去餐厅。 餐桌上已准备好小星星喜欢吃的早餐,和她每次来的专属餐具。 “爸爸,你喂我。”小星星开心地命令。 厉肆臣自不会拒绝。 他下意识再次看向温池,可她始终没有给他眼神,更不论回应,他只能抱着小星星先坐下。 但到底第一次,他动作难免僵硬生疏,甚至是不知所措,不知道首先要给小星星吃什么,最后还是小星星指挥。 他手忙脚乱一一答应。 餐桌上,小女孩儿声音软糯,男人则有些僵硬的温柔。 而温池,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认真专注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再不曾看两人一眼。 气氛有些诡异,然而对厉肆臣而言,是从未想过的温馨。 他抬眸看着温池,目不转睛。 哪怕她不看他。 等吃完早餐,小星星吵着闹着要出去玩儿,小人精太知道怎么撒娇了,她没问温池,就一个劲儿地赖在厉肆臣怀里。 “温池”直至现在,厉肆臣仍有种不真实感。 温池抬起了眸。 “好啊。”唇角微勾,她淡淡一笑。 目光碰撞,厉肆臣呼吸微滞,喉结不由自主滚了滚。 她起身,迟钝一秒后他迅速跟上。 “四小姐。”薄言压低了声音叫她,不解。 温池神色淡淡“等我电话。” 薄言看她一眼,眸色深深。 “好。” 两大一小,在金色阳光笼罩下走出了别墅。 温池上了副驾驶,厉肆臣便只能带着小星星坐在后座,全程都是小星星缠着厉肆臣问东问西,厉肆臣一一耐心回应。 但时不时的,他会抬头看向温池,可看到的,不是她侧脸看向车窗外,就是低头在玩手机。 她没有主动和他说一句话,更没有回应他。 即便如此,他依然有种心脏缺失的地方慢慢愈合的感觉。 小星星到底还小,想玩的地方永远首选游乐园,在查找一番后,厉肆臣吩咐司机前往neurark儿童娱乐中心。 那里适合小星星这个年龄玩儿,有不少儿童游乐设施。 小星星开心极了,一进去就撒娇要厉肆臣陪她玩大青虫、旋转木马、迷你摩天轮等项目,一口一个爸爸。 心软得无法形容,厉肆臣全部应下,但他的眼神从未从温池身上移开过,但她依然和来时一样,并不说话,只有偶尔小星星和她说话时,她才会温柔回应。 全程,只有小星星和厉肆臣两人投入,温池始终冷眼旁观。 冷眼看着厉肆臣完全不熟练地给小星星喂水喝,用纸巾给她擦水渍,宠溺地听她叽叽喳喳,更冷眼看着他眼中的喜欢一点点地变多。 小星星到底年纪小,又坐了长时间的飞机,到了下午睡觉时间,生物钟准时到来,她开始打哈欠。 温池拨了电话。 不多时,薄 言出现“四小姐。” “带小星星回去,照顾好她。”她没什么表情地吩咐。 薄言颔首,径直走向厉肆臣。 厉肆臣本能地不愿意,但他深知如今更重要的是温池,他便放了手,重新走到她身旁,喉间依然晦涩“温池,我们聊聊。” 温池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他的车,依然是副驾驶。 眸底跃出隐约亮光,厉肆臣疾步跟上,弯腰进入车内的第一时间,他听到她吩咐司机“随便找家医院。” 瞳眸重重一缩,厉肆臣沉沉地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温池闭上眼,没有回答。 “温池。” 她依然不言不语。 “最近的医院,”两秒后,厉肆臣低声吩咐司机,“尽量快。” “是。”司机应下,直接前往最好的私立医院。 车内随即陷入安静。 厉肆臣一双眼眸始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侧脸,哪怕她依然不回应。 不到半小时,医院到达。 “温池,到了。”他低声叫她。 温池睁开眼,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径直走进医院。 厉肆臣就走在她身旁,视线就不曾从她脸上移开“是哪里不舒服,要检查什么” 温池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直接走向服务台,说了句什么。 护士微笑。 这家私立医院的优点便是服务好不用等待,温池很幸运,要检查的项目只有她一人,所以速度很快,连出结果也是。 厉肆臣有心全程陪同,但不能,只能在她出来时第一时间上前“温池。” 温池终于看了他一眼,抬手,指间夹着检查报告,她递给他。 目光碰撞的瞬间,莫名的,厉肆臣心底竟隐约有种不安感觉,他看着她。 唇角挽起,温池嗓音淡淡“我早说过,小星星不是你的女儿,你若不信,可以随便找家医院做亲子鉴定。” 厉肆臣心跳骤然停滞。 “不看看吗” 薄唇不自觉抿成直线,他望着她,最终接过,低眸,虽是意大利文,他都认识,但组合 在一起 手指不自觉用力,他的身形蓦然一震。 他抬眸,呼吸已是不受控制地沉重了好几分,连着声音也跟着变得难以形容的沉重和紧绷“报告” 温池对上他的眼,弯唇,浅浅一笑“是报告写得不够清楚吗两年前,我曾做过手术,不要孩子的手术。” 她的嗓音轻轻,但每个字,极端的清晰,清晰地钻入厉肆臣耳中,亦像是数根钢条,重重地插进他心脏。 死寂弥漫,压抑且折磨人。 厉肆臣像是僵住,一动不动,唯有呼吸越来越重。 “你在骗我,”完全无法形容的声音从喉间最深处挤出,他伸出手,意图抓住她的,“温” 温池避开,低眸,她从包中拿出让薄言带给她的东西,依然是轻飘飘地递到他眼前“看么” 呼吸突然间像被什么挤压,窒息感越来越强,厉肆臣盯着她,不接。 可她的声音还是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字字刻上了他心头 “这份,是两年前我知晓自己怀孕的当天,亲自签下的手术报告。孩子,是墓园脚崴后,你和我在沙发上那次有的。” “厉肆臣,你是有过孩子,曾经。” “我连孩子都不要,又怎么会要你现在,你清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