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尘离开风华社秘密巢穴三日后,刘铎被押赴西市斩示众。?方逸尘强忍着没有前去法场闹事,与孙越陵一道将刘铎妻女保护起来,好生安置。 待得萧氏收敛了刘铎骨骸之后,孙越陵命人护着他们扶棺返乡,并让江南风华社派人一路接应,赠送他们一大笔金银,让他们能安定地生活下去。 送走悲伤欲绝的萧氏之后,孙越陵派人前去与阁老黄立极联络,起初黄立极还将他派出的人拒之门外,直到孙越陵令那人呈上了由孙承宗亲手写下的书信,黄立极才表示可以与他见上一面。 孙越陵心中清楚,黄立极虽然愿意与其见面,但大都是看在孙承宗引荐和他是东林脑的份上,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会偏袒东林,所以,孙越陵不敢马虎,命人备下了丰厚仪程,入夜后亲自前往拜会。 当晚戌时,孙越陵从黄府后门而入,被府中下人引至书房内,见到了当朝武英殿大学士、阁老黄立极。 孙越陵以前在朝廷任职时,虽然听说过黄立极,但都是务公之时的匆匆之会,两人其实并无深交,彼此间也从来没有正式接触过。如今终于面对面见着,孙越陵心中一阵忐忑,也不知黄立极对他的印象如何。 据他所知,黄立极与当年东林中的激进派矛盾重重,尤其是与**星、缪昌期等人不合,在魏忠贤清除东林党的时候没少出过力。黄立极虽然排斥东林激进派,但却和东林中的保守派叶向高、孙承宗等人私交不错,对他们的一些为政观念也颇为赞同,否则的话也不会一接到孙承宗的亲笔书信便答应见他孙越陵一面。 孙越陵整肃衣冠,以晚辈之礼参见,俯身道:“晚生江宁孙越陵,见过黄阁老!” 黄立极摆手道:“免礼,你就是孙阁部所说的孙越陵?果然是仪表非凡,气度过人。” 孙越陵再次俯身,谦逊道:“阁老谬赞了,晚生粗鄙,岂敢受阁老夸赞!” 黄立极笑着道:“贤侄过谦了!”他见孙越陵礼数甚恭,丝毫不显狂悖,心中倒生出一丝好感来,就连称呼也变了。 两人说着场面话,在窗畔的书案前相对坐下,待得下人奉上茶水后,黄立极淡淡道:“贤侄巡按四川、巡察福建时,为我大明立下诸多功绩,年轻一辈中能有如贤侄者,可是寥寥可数啊!” 孙越陵脸色如常,应答如流,道:“为皇上效命,为大明出力,本就是晚生应该做的事情。”眼前的黄立极虽然年近花甲,但眉目粗浓、额头宽广,果然是一副凛然端庄的高官模样,国字脸庞下的一双大眼更是炯炯有神,令人望而生畏。 黄立极等他说完之后,却话锋一转,道:“贤侄在江南成立风华社,传播实学之道,老夫可是佩服的紧,这可谓是能人所不能,人所未啊!” 孙越陵闻言心中一紧,黄立极表面上仍然是在夸赞他,可却是话里有话,分明就是在指责他煽动百姓对抗官府,杀了宫里派出的中官。他心中暗自思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劝动黄立极倒向东林,刚才的一番客套谦逊乃是礼数使然,可要是一味地低调下去,未免会让黄立极将他看轻了。 于是摇头笑道:“晚辈愚钝,让阁老见笑了。其实在江南之地,晚生凡事也是尽力而为,只求正道不孤、心中无愧便是了。”这也是在暗示黄立极,其实他的所作所为乃是迫不得已,追求的也只是公理正义,天道人心。 “正道不孤、心中无愧!”黄立极沉默了,半晌后才悠悠说道,“贤侄果然是非常之人,无怪乎孙阁部会在信中对你大力推崇。” 孙越陵知道黄立极心中担忧的是什么,像他这样动民变来对抗官府的行为可说是耸人听闻,偏激之极,但凡是一个正常的官员对此都忌惮三分,何况是黄立极这样的内阁大臣。所以此番决不能就此事洋洋得意,露出丝毫跋扈之状,否则黄立极恐怕从此对他避之不及。 还有,他此番前来更不能表露出一丝拉拢于他、劝他一起对付魏忠贤的意思,如此黄立极更不会站到他的一方来,凡事需要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尤其是黄立极这样身居高位的阁臣,光凭正义真理的说辞不可能打动他,还得拿出实际的干货才行。 孙越陵脑子飞旋转,口中缓缓说道:“阁老一定认为晚生此番进京,是要为东林翻案,纠劾奸党而来,其实阁老误会了,晚生此番进京,根本就不打算再提当年的那些旧事,而是想要劝说当年朝中诸友,共同为大明朝廷出谋献力,所以这才前来拜谒阁老,让阁老知晓我们东林的心思。” 听他说到并不打算针对打击过东林的那些朝中官员,黄立极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道:“贤侄有如此志愿当然甚好,可如今朝中乃是魏公公掌权,你们东林臣子若要有所作为,非得经由魏公公点头不可。”他知道孙越陵是东林党的领袖之一,话中不乏欲要通过自己的帮助来重回朝廷之意,所以才明确告诉他现今乃是魏忠贤掌权,东林若要再想有所作为,非得先过魏忠贤一关不可。 说到这里,孙越陵知道该是上肉戏的时候了,正容说到:“请恕晚生妄言,阁老此话差矣!”看着黄立极微微皱眉的神色,继续道,“魏公公虽然深得天子宠信,可未必便能权倾朝野。阁老切莫见笑,先便是魏公公派往江南对付我们的一干心腹无功而返,没能尽损我东林江南基业;其次便是魏公公与冯铨已经貌合神离,更是自毁了朝中一帮心腹要员,包括阁臣丁绍轼、部堂王绍徽,由此可见,我东林只要众人齐心,有些事情未必便不可为之!” 这话一落,黄立极吃了一惊,道:“魏公公与冯铨的矛盾,也是因你们东林之故?” 孙越陵神色诚恳,谨慎答道:“不瞒阁老,魏公公之所以对冯铨、丁绍轼等一干心腹旧臣弃之敝履,全因我东林众人同心筹谋所致!” 黄立极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可是据老夫所知,冯铨之所以失势,乃是因为与崔呈秀的矛盾激化,而这个导火索,便是因为对扬州知府刘铎的处置产生异议。” 孙越陵点头道:“阁老说的很对,我们就是通过刘铎之事来挑起魏党新旧两派互相斗争的,具体详情请恕晚生在此不能一一叙述,但我可以向阁老保证,我们东林人如此作为只是想要正告朝廷诸公,虽然我们现在势力弱小,但在朝中未必便没有一席之地,有些事情未必便不能出自己的声音!” 说完这些话后,孙越陵不再开腔,只是静静注视着黄立极的表情。 黄立极眉头皱的更深了,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终于叹息一声,看向孙越陵道:“贤侄不用太过自谦,能够做到这一步,你们东林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这话也是由心而,冯铨失势、丁绍轼赐死、王绍徽革职,如果都是眼前这人之功的话,那么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东林在朝中拥有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 孙越陵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如今冯铨既已不受魏忠贤信任,那么接下来他极有可能推举崔呈秀入阁,辅顾秉谦抱恙在家已久,我想,十有**魏忠贤会以崔呈秀来接替顾秉谦,不知阁老以为然否?” 说出这话孙越陵心中其实也是上下打鼓的,万一黄立极只愿做一个太平宰相,而没有进一步的政治抱负的话,他的这些话只会惹得黄立极的反感。岂料,黄立极并未动气,只是微微一叹,道:“你说的不错,自从冯铨失势、丁绍轼罢黜后,魏忠贤正在物色新的人选进入内阁,拟出的名单共有三人,排在第一的便是他的心腹智囊崔呈秀,接下来是施鳯来、张瑞图两人。” 孙越陵见黄立极神色稍显黯淡,便知心中所料无误,黄立极并不甘心做一个平庸的辅臣,而是想要有进一步的荣耀,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只要黄立极不甘于委身在崔呈秀等人之后,那么事情便大有可为。 其实他的猜的很对,黄立极心中也是十分憋屈,作为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在内阁中他的资历最老,比冯铨这个年仅三十二便身居次辅的幸臣足足大了二十七岁,却在内阁中排名最后,一切只是因为他没有顾秉谦、冯铨等人脸皮厚,敢于放下臣子的尊严去讨好魏忠贤。 正因为如此,他虽然也是因依附阉党而入阁,但在阉党重臣中素来排不上号,只是阉党中的一个边缘人物,内阁中凡事也只听得从冯铨等人的意思。如今丁绍轼已死,冯铨眼看着也要落职而去,本以为终于可以熬成大明的权相之尊,岂料魏忠贤竟然又欲推举崔呈秀、施鳯来等人入阁,这三人本就是阉党的核心成员,如果他们进入内阁的话,恐怕他依旧还是如以前那般,万事仰人鼻息,人虽在内阁,可也只是徒有虚名,继续将冷板凳一坐到底。 孙越陵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黄阁老,倘若由你来做这个辅尊位的话,我们东林人必然全力支持,无论是在朝或在野的东林臣子,从此都将以您为马是瞻,在您的指引下倾尽心力,为皇上,为大明朝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