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闻言摇头苦笑,道:“贤侄说的轻松,老夫要是有此能力,何用屈居在冯铨这个弄臣之下?魏忠贤是决不会让老夫担任辅的,你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 孙越陵不待他把话说完,双目透出诚挚神色,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阁老,凡事尽在人为,不拼上一拼,您怎知便不能成事?再说了,如果魏忠贤真的推荐崔呈秀、施鳯来等人入阁的话,论资历、论能力、论人脉,他们又有哪个及得上您这个三朝老臣?” 黄立极双目精光闪动,亦是紧紧看着他道:“贤侄果然是抱负远大,无怪乎孙阁部会在心不过你要知道,庙堂决胜乃是靠实力说话,并非意气冲动便可成功,如今皇上对魏忠贤万分宠信,这个辅之位,不经过他的点头休想能够得到,哪怕是资历再老、功勋再盛也是无济于事。” 到了此刻,孙越陵也不瞒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不瞒阁老,我今有一计,若成功施行的话,不仅可助阁老荣登辅,还可阻止崔呈秀入阁,令他势力大减。” 黄立极眉头一耸,望向他道:“哦?是何计策?” 孙越陵压低声音道:“晚生入京之后,曾查探到福建巡抚朱一冯一封弹折将总兵俞咨皋弹到了御前,结果由崔呈秀指示心腹倪文焕、袁鲸出面为其辩护,暂时将此事的引的风波给压了下去。如今我的计策,正是要借力打力、推波助澜,将此事再次扩大,引起皇上和朝中臣子们的高度重视。” 黄立极岂会不知此事,俞咨皋被朱一冯弹劾一事本来引了朝堂震动,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而是涉及到一方总镇的荣辱安危。这事本来天启皇帝也准备亲自过问,岂料崔呈秀指示手下心腹倪文焕、袁鲸等人出面为俞咨皋辩护,更是趁着天启耽于玩乐之际匆匆了结此事。 既然有崔呈秀这个厂臣心腹出面为其作保,一时间朝中臣工谁都不敢对此置喙,唯恐此事乃是魏忠贤的意思,万一惹恼了九千岁可不是闹着玩的。而天启皇帝似乎也已经将此事淡忘,没有再对此事进行深究。 于是乎,朱一冯的这道弹折便恍如泥牛入海,在朝中竟然没有折腾起半点风浪。 如今孙越陵重提此事,黄立极隐隐已经猜出他的意思,双眉紧蹙道:“你的意思是打算利用朱一冯对俞咨皋的弹劾,以此来撼动崔呈秀之位?” 孙越陵点头道:“阁老果然洞察秋毫,晚生这点心思在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听他如此恭维,黄立极只是淡淡一笑,道:“崔呈秀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皆是因为身后有魏忠贤为他撑腰,纵然你能动东林势力将此事闹大,并触动到崔呈秀的地位,但恐怕只要魏忠贤一心保他,纵然此事闹得满朝风雨,也未必能动其分毫。” 孙越陵早知道他会说这句话,双眼看着黄立极,一字一顿道:“阁老口口声声魏忠贤,难道您老忘了,他的身后还有天启皇帝这个九五之尊么?” 黄立极闻言身子微微一颤,讶然望向他道:“皇上?” 孙越陵正容道:“不错,就是当今圣上。据我所知,皇上原本对此事十分重视,欲打算召集诸位大臣廷议,可是崔呈秀竟趁着皇上专心打造木具之时迅处理此事,皇上见此事已经议处完毕,内阁和司礼监都没有提出异议,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不予追究。” 这事黄立极自然知道,崔呈秀动心腹为其抗辩后,走了司礼监魏忠贤的门路,直接绕过内阁平息了事态,满朝臣子见皇上没有表态,于是乎尽皆缄默,就当此事从来没有生过一样。 孙越陵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由此可见,皇上对此也是忧心忡忡的,毕竟兹事体大,涉及到大明东南半壁,皇上不可能不谨慎对之。一切都是因为魏忠贤、崔呈秀蒙蔽了圣聪才导致此事无疾而终,只要此事在朝堂上再度引热议,闹得不可开交,引得天子再度重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魏忠贤、崔呈秀只怕也不能随便糊弄过去。” 黄立极一面听着,一面深思不已,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孙越陵道:“如此,此事彻底公开化,皇上不可能不拿出个处置意见。要么是指斥朱一冯胡言乱语,污蔑边将;要么彻查俞咨皋通番卖国、罔视国法,如果是前者的话,朱一冯自然会上折抗辩,进一步拿出俞咨皋通番的罪证;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朝廷必将俞咨皋夺职听堪,如此一来,为其辩护脱罪的崔呈秀一伙亦脱不了干系,就算不会被驱离中枢,起码也将受到严厉惩处,再无颜面跻身内阁之中。” 顿了顿,双目精光奕奕,道:“到了那个时候,魏忠贤就是有心用他也将有心无力,而阁老您威望甚著、资历深厚,远非施鳯来、张瑞图等人可比,必被皇上赋予治国重任,成为朝中臣工众所推举的辅大臣。” 这一番分析契合情理,并非不可为之,黄立极不由听得怦然心动,思忖半响后,终道:“若是事态展真如你所说,老夫也许果能得此尊位。不过此事凶险异常,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只怕便要前功尽弃,为自己惹来无妄之灾。”到了此刻,他对孙越陵丝毫不再隐瞒,句句出自內腑,明确告诉他此事万分凶险,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以失败告终。 孙越陵沉声道:“阁老不必太过忧虑。既然晚生能够将此事说与您知,就必然不会将您牵涉进来,阁老只须安坐内阁,看小子施展手段即可。只是阁老荣登辅之时,切勿忘却晚生才是。” 黄立极呵呵笑道:“这等话还用说么,若是老夫登上辅之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孙越陵。”顿了顿,续道,“你也大可放心,你我有今夜之会,你的事便是老夫的事,老夫虽不会直接出手,但一定会暗中相帮,不会让你们东林人孤军奋战。” 孙越陵闻言大喜,道:“如此,晚生就代东林上下臣子谢阁老帮助之恩。” 黄立极微微点头,道:“倘若事情能成,你有何要求不妨在此一并说出?” 孙越陵沉思片刻,肃容道:“晚生别无所求,只是希望阁老能将我们东林罢职的官员尽皆起复,重回朝廷为官。” 黄立极凝眉想了想,道:“尽皆起复老夫不敢保证,但你们东林翘楚之辈,老夫必定想方设法将他们召回朝廷,尤其是你,老夫一定为你谋一个高官显位!” 有此一诺,孙越陵夫复何求,连忙道:“如此,晚生谢阁老信任。” 黄立极神色冷峻下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事多凶险,你千万要谨慎为之,小心应对。” 如此嘱托,可见黄立极对他已经充满信任,孙越陵点头道:“阁老放心,我一定会仔细思忖,小心筹谋,绝不会让此次计划出现任何意外。” 黄立极沉声道:“好,那么老夫就在府中等候你的佳音便是。” …… 出了阁老府,已近亥时,街上仍是灯火通明。孙越陵上了马车,对着等候已久的燕南天道:“黄阁老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并且还表示愿意暗中出力相帮。” 燕南天闻言大喜,道:“那太好了,有他暗中帮助,我们做起事来定然事半功倍。” 马车缓缓开动,孙越陵道:“如今已经劝动了黄阁老,我该是时候去见薛文周、刘忠英他们一面了。” 燕南天道:“好,稍后我便去通知张鹏勇,让他来安排此事。” 两人不再说话,任马车在街道中穿梭而行。京师的夏夜依旧热闹,街道上的行人过客比比皆是,更有许多旅者游客坐在茶馆、酒肆内喝茶饮酒、消磨时光,眼前一切看上去直如太平盛世景象。 孙越陵透过半掩的窗帘望向车外,喃喃叹道:“来京师这么久,从来就没有闲情好好欣赏一下京师的夜景,唯有一次深夜与方逸尘踏足外城,才真正感受到了这座古都的特殊魅力所在。” 燕南天笑了笑,道:“会主可能是太累了,不如今夜由我来安排,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喝上几杯?” 孙越陵笑道:“说到喝几杯,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不如我们一起去他那里共饮几杯也好。” 燕南天道:“你说的人莫非是武承德?” “南天果然知我心思!”孙越陵道,“来京师后还没有好好和他说上几句,这厮是个小心眼,要是再不找他,只怕他又要生气了。” 当日从熊思飞手中救下袁天罡、武承德一伙后,孙越陵将他们带到了关心总堂府邸,可是一座府院毕竟房屋有限,不能同时容下如此多的人,所以袁天罡在关心总堂稍作恢复后,便带着武承德等人离开,避往他们三十六道在京师的其它密宅。 其实像三十六道这样的江湖帮会,也许花旗社能够将他们打残,但要说完全将他们消灭,那根本就是无法做到的事情。当日临走时,武承德自然将秘密巢穴的所在告诉了孙越陵,于是在孙越陵的指引下,马车转入了西单楼牌北街,朝着北城而去。 路过丰城胡同时,孙越陵见胡同口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宅院,门口挂着两排火红的大灯笼,大门敞开着,不少下人在进进出出着搬着物什,不由讶道:“这是哪家高官显贵的宅院,这个时候还在搬东西?” 燕南天目光随他看去,道:“会主难道忘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当今长公主大婚一事么?这座大宅,便是圣上赐予驸马爷刘有福的府邸。” “驸马爷府邸?”孙越陵听得蓦然一惊,愣愣地看着逐渐远去的府宅大门,一时间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