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怔在了原地,一脸惊愕地看向了眼前这络腮胡大汉。 而这络腮胡大汉只是冷冷一笑,且主动把林成给击倒在地,并擒拿在了手里,而用膝盖死死抵住了他的脖颈。 舒安国则一脸茫然。 “是!” 这时,已有两义军马军滚鞍下马,朝林成走了来。 啪! “你他娘的敢诋毁我义军,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一马军走过来时,直接给了林成脸上一鞭子。 林成的脸上顿时隆起一道血痕,而忙哀求道:“义军的兵爷们饶命啊,小的也只是为赚口吃的呀,这都是一个大爷给我银子叫我说的呀。” “那大爷是谁,在哪里住?” 戚祥问了起来。 林成委屈地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只让诋毁你们,我一向是个讲义气的,只要拿钱就办事,他也就信我了。” “既如此,先押回去!” 戚祥吩咐了一声。 于是,林成就被绑了回去。 舒安国见此更加茫然,心道:“刚才那人说的话是造谣?” 为此。 舒安国不禁看了络腮胡大汉一眼。 而这时,戚祥见此就先说道:“喂,那书生,你别信刚才那人的话,我们再怎么样也犯不着杀你这样的穷酸文人。” 舒安国点了点头,目送着戚祥离开了这里。 没多久。 又有哒哒的马蹄声传了来。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喊:“贼兵来了,来杀文士了。” 舒安国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了面前。 然后,他就看见几个义军正推着装满粮食的车走来。 朱文正将装有三袋的米丢在了舒安国的字摊上,且把一份告示递给了他:“抄写这個五十份,这三斗米就是你的,愿意写吗?” 没吃顿饱饭的舒安国看着这袋米就已经两眼露出满是渴望的目光,哪里会拒绝,忙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就写,我待会来找伱要。” 朱文正说着就去了另一个寒士摆摊的地方。 舒安国这里则认真抄了起来。 因为这毕竟是三斗米。 而他也不敢拿了米不写,直接偷偷溜掉。 要知道,滁州城现在是义军手里,所以他也就不敢这样的心思。 舒安国在抄好五十份告示后,就真的拿到了三斗米,他因此落了泪,并也答应了为再挣三斗米,为义军去找其他文士宣读告示。 “观今日之域中,胡腥遍野,士大夫丧廉无耻,正是重建礼仪,恢复中华,保文明不再倒退,耕读之士能再因大比为公卿之时……” 而舒安国在对自己一干同样家道中落的好友们宣读告示,就听得街上又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也有伴随着喊“贼兵来了,贼兵专杀文士”的声音出现。 但舒安国等寒士已不怎么相信,自然也不怎么恐慌,只好奇地循声看了过去。 “奉命拾婴!” “若有婴幼被遗弃者,请交由我们义军拱卫司抚养长大,为阵亡无后兄弟之承祧,交一被弃婴幼者,给谷一斗!” 俄然。 舒安国就看见数骑持着大旗而来。 大旗上写着“拾婴队”、“奉命救婴”以及救婴目的与动员奖励措施。 而跟在这些骑兵身后就有许多抱着婴儿的百姓和孩童以及装有米水的大车出现。 这些百姓皆被编了号,都步履匆忙地跟着这些骑兵。 舒安国见此很是惊愕,且跟着这些百姓走来。 很快。 舒安国跟着到城外就看见,拾婴队里,一长得凶神恶煞一般的黑脸大汉,在拿出一竹筒望了望后,就去了前面水边竹林里。 这黑脸大汉正是花云。 花云这时在来到水边后,就果然看见一老人正在挖坑,且没多久,这老人就把一还在哭泣的婴儿放进了刚挖好的坑里。 舒安国见此一幕,心当场就如刀绞一般痛。 “老货!” “他还是活的,你埋他作甚!” “信不信老子先活埋了你!” 而花云这里已是浓眉倒竖,睁圆了眼,且一脚就把这正埋婴儿的老人给踹飞了出去。 花云接着就立即脱掉了甲衣,卸了兵器,然后跪在了这婴儿面前,小心翼翼地将这婴儿抱在了怀里,不敢乱动一下。 这婴儿依旧哇哇哭着。 “别哭!” “别哭!我的小祖宗。” “你是不是饿啦?” 花云堆着笑脸,认认真真地哄着,且回头对拱卫司其他人催促说:“米汤!他应该是饿了。” 没多久。 花云就从拱卫司其他人手里接过来装有米汤的小勺子,而轻轻地倒在了这婴儿的小唇间。 这婴儿倒是嗫嚅了一下小唇,把米汤急口吞了进去,而接着,又吞了几勺。 但后面这婴儿因为还是没有吃饱,就嫌米汤喂慢了,而又啼哭了起来。 花云不得不继续轻轻哄道:“别急!别急!还有,还有的。” 说着,花云就回头喝道:“动作快点,别把人家饿着了!” “是!” 不知过了多久,这婴儿总算没再哭,也没再继续吃米汤,而只沉沉地睡去。 花云这才抱着婴儿站起身来。 只是他刚一起身,这婴儿就滋了一泡尿到花云脸上,让他的浓眉黑胡上挂满了珠子。 “娘的!这小壶嘴好生凶猛!” 花云说着就挤眼笑了笑,然后把这婴儿递给了一征募来的老妪:“给他先换块尿布。” “哎!” 舒安国见此低声道:“我的儿,没想到收养你的会是贼兵。” 原来。 这舒安国因为官府今年催征田税太过,使得他即便靠替人写信增加点收入,也只能维持自己和父亲吃个半饱,也无法再养活孩子,便劝服自己父亲把孩子放在埋在一个不为人容易发现的地方,以免饿死后被人吃掉。 溺婴埋婴是这个时代常见之事。 因为对于许多食不果腹的百姓而言,在不能养活孩子的时候,不易子而食,已经是在坚守最后的伦理道德。 所以溺婴埋婴还算不上因为饥饿而彻底丧失良知,是百姓还在饿极了的时候,还在坚持最后的人性。 只是。 舒安国没想到愿意收留他孩子的会是义军。 舒安国因此泪水模糊了双眼。 而过了好一会儿,舒安国才回过神来,并忙扶起了还躺在地上的自己父亲舒循:“父亲!” 舒循摸着肚子,扭曲着脸,一脸担忧地问:“儿啊,他们抱着我孙儿哪儿去,可是要吃了他?” “应该不是,他们旗上写明了是要养大作为他们义军阵亡无后者的承挑,以继他们的香火。” 舒安国说着就问自己父亲:“您没事吧?” “肚子疼得厉害!” “不过我不怪那位军爷,他就算杀了我,我也是活该!” “毕竟我的确不是人,竟要活埋自己的孙儿。” 舒老头说着就流起泪来,然后对舒安国道:“儿啊,你扶我去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要养活我孙儿,而不是跟官军一样,要做了口粮使用。” “嗯!” 舒安国答应了一声,接着就蹲在了这舒老头面前:“爹,我背你去!” 舒安国为有力气抄写告示,已拿米换了些吃的进肚里。 再加上,舒老头也骨瘦如柴,整个人佝偻萎缩得跟半大小子一样。 所以,舒安国虽然瘦削,倒也有劲背得起自己父亲,且还能步履从容的跟上拾婴队的步伐。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舒安国就看见一原是知州贾知礼于滁州别苑的宅邸被重新挂上了写有“养济院”三字的匾额。 停在这里的拾婴队也将捡拾回来的婴幼交给了这里的老妪。 原来。 章诚为养孤幼,特设了养济院,且请了朱元璋之嫂王氏为养济院院正,负责带一群随军老妪妇女来照顾这些婴幼,且给食禄。 这些老妪妇女因为有粮可领,又有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没再有自己白费粮食之感,再加上都在这乱世里经历了丧子丧孙之痛,所以在见到这些婴幼后也都母爱更加被激发出来,照顾得这些婴幼颇为尽心,犹如己子己孙一般。 舒安国就隔着大门看见,正堂内一铺有绸金钱蟒大条褥的镂金紫檀大榻上,躺着许多婴儿,而他自己的儿子也正被一老妪亲自接过来后给抱在了上面,由一老妪在轻柔地用艾草液给搓洗着身子。 一旁的院子里,则也坐满了孤儿。 这些孤儿皆新换了干净布衣,虽瘦弱但全身也都干干净净的,而都坐在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喝着碗里的咸菜汤。 王氏亲自给这些孤儿发着饼,添着咸菜汤,且一边发着添着一边和蔼地劝道:“慢点吃,别噎着,我的孩子们。” 舒安国和他背上的父亲见此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