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连珩离开的还有邬樢,只不过他的方向并不是遂水县,而是流繁河上下游的数个港口。他带了三队人马,两人一组,出了风津便井然有序地散向不同的方向。 连珩在离开之前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在天亮之前将从风津出发的所有船只都拦截下来,从中找到自称姓乔的女子。 连珩那日从城外校场回到风津,得知段小双跑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预料之中的平静。 他在他面前表现得刻意乖巧,在床上可以肆意摆弄,连珩不是看不出来他的打算,在段小双开口的时候,连珩答应了他的要求,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亢奋。 人内心最深处的兽性被唤醒,段小双是求生的逃离,而他是追逐。 段小双在他的掌中,又能翻出什么浪,即使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但不可否认,在真正听到消息的那一霎那,他的呼吸近乎暂停,缓过来的时候呼出的那一口气都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自诩平静,所以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平静的表面之下所暗藏的汹涌情绪。 在连珩回到府邸看到那一副精心打造的白玉项圈时,情绪反扑,令他咬牙切齿地踏出门,连夜将风津城搜遍了。按照他对段小双的了解,他一定离开了风津,但连珩还是要找,发泄似的。 不止如此,他还命人绑了和段小双有来往的那几个人,名字他懒得记,那几个人现在还被关在风津官邸的牢里,被教训了一番,就什么都说了,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段小双的去处。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从他们嘴里,他知道了段小双的一些往事,是真是假无从深究,落在段小双的身上,就好似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段小双狡诈多疑、虚伪冷情。 一根折不断的杂草原来早已被踩在脚下,才练就了这一身动心忍性的皮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沉重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乔玉宁全身都忍不住一抖,她扭头看着一旁的木达勒,对方对她微微摇头,目光岿然不动。 乔玉宁收紧肩膀,没来由地感到了心慌。 屋里一侧摆着一架屏风,绣着绣着山水瀑布,屏风后只有一张梧桐木的桌子,用锦布盖着,上面还摆着了个精致的摆件。 乔云宁眯着眼睛,看不真切,恰好月光倾斜留下清浅的一束光,将其照亮。 原来是一把琵琶。 在盈盈月色下,那把琵琶色泽陈旧,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做的,细细看去,上面磨损甚多,弦也断了一根。 这样成色的琵琶,想必是故人之物。 乔云宁并不了解木达勒,也不知道木达勒收藏这个琵琶是在纪念谁。这一处水榭是吹雪台唯一不允许侍者进来的地方,但燕王连珩要搜整个吹雪台,木达勒最终还是让步。 发觉乔云宁的目光一直停在那里,木达勒也有所反应,他抬起眼也看着屏风后的琵琶,缓缓开口:“许久没弹过了,玉宁,能帮我拿过来吗?” 乔玉宁愣愣的,点了点头。 屋子里还有连珩留下来看守的人,但是他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木达勒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我年轻的时候,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这里断过,刚刚跪太久了现在动不了了。” “怎么办才好……”乔云宁到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闻言有些着急。 木达勒道:“没事,先拿琵琶来。” 乔云宁只好先去取了那把琵琶,拎到手里才发现重量很轻,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不知道是否恰当的比喻,这把琵琶就好像失了魂似的。 木达勒制香会将香料中最为重要的一味香引称之为香料的魂,乔玉宁耳濡目染,竟也能有所感受。 木达勒双手接过,调整了一下弦,手指按在了琴弦上,轻轻地拨动。 他弹了一首陌生的调子,即便断了一根弦,听起来也并不突兀,乔云宁听得入迷,曲子却突然停了。 乔玉宁问:“什么曲子,真好听。” 木达勒叹了口气,手指抚在琵琶边缘,“相见欢,可惜我只会弹前半段。” 她只教了我这么多,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学。 他没有将这这句话说出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纵然缅怀,也该对着同样身处那段往事的人缅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云宁面露惆怅,脸上藏不住事,接连叹气。 木达勒只说:“放心吧,不会有事。”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遂水坐落群山之中,连珩和林炔带兵入山,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而行,走到一处空旷的平地,连珩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狼,没看到白鹤行。 那只狼正在撕咬着一块肉,大快朵颐,声音听了让人牙酸。 连珩走过去,路过那只狼,身上穿着的肩甲碰撞作响,引得黑狼动作一顿,龇着牙呜呜地低吼,半个身子低伏,敌意外露。 连珩停下脚步,倒也没有畏惧,侧过脸垂下目光。 他的目光很冷,眼下黑沉沉的压着情绪,气势凛人。 黑狼喉间低吼,爪子却往回收了一收,咬着肉块猛地跑了。 林炔和另一位副将说了两句话,得知了白鹤行仍在崖底,刚刚遣人送了两套衣裳下去。 林炔问:“两个人?还有谁?”问完又想起来白鹤行是带着一个女人一起走的,想必就是她了。 林炔他思忖着这件事是否要报给连珩,白鹤行已经从崖底上来了,白鹤行伤的虽然大多都是皮外伤,但一天一夜过去,逐渐糜烂伤口不断消耗他的心力,他是被人搀扶着上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裹着一件长衫,鬓边满是薄汗,伤口都在崖底重新敷了药粉,烧的伤口剧痛无比。 上药和包扎都是乔河为他做的,或许是他急着要走,手法十分粗暴。 白鹤行当时喊了几次疼,让他轻点,乔河没搭理。 他当时想了点别的事分散注意力,脑海里冒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待会要问问乔河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但是处理完伤口,他疼的牙床直抖,就将这事儿耽搁了。 二人各自拾掇了一下之后,他才想起来这回事,乔河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检查马鞍。 乔河生了一双实在漂亮的脸,难怪扮起女子也不奇怪,他眼角利得很,只朝他看一眼,白鹤行便只觉心脏停了一瞬,耳畔轰鸣,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耳尖火热热的燥。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姓乔。” 白鹤行哼一声,说:“骗人,我就没相信这个。” 乔河说:“小将军,你知道我的名字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好歹我们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白鹤行瞪着他,“怎么将我想的那么坏?” 乔河摸着马鬃毛,回答说:“坏人眼里没好人。”他似乎是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看着他,“但是,白将军你是例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鹤行露齿一笑,知道他是要从崖底的另一方向离开。他似乎很排斥和赤旗军的人撞上,甫一得救便急着要走,白鹤行履行承诺,给了他一匹马和一些干粮。 "我姓段,段小双。"他最后说。 白鹤行点点头,称呼他,“段公子,一路保重。” 段小双看着他笑,“你怎么知道我这回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白鹤行:“……” 对方笑得更加好看,令白鹤行忘了本该要说的话,只怔忡地抬起头看着他。 段小双却躲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冷淡,“白将军,下次记得可不要相信我说的话啊。”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白将军。” 白鹤行说好,又想他刚刚说话前后矛盾,说什么下次又说后会无期,想确认一下的时候,段小双已经骑着马走远了,没有回头。 白鹤行喉结滚动,竟然有些怅然,他自己坐了一会,得知林炔赶来,才从崖底离开。 到了上面,他才知道连珩也来了,他和连珩对上眼,轻轻一颔首,没有搭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鹤行被扶到一旁坐下,他不太愿意,但是背后又很疼,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身边围了不少人,都是一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一人说:“将军,就知道你没事,就是让我们好生着急!” 另一人反驳说:“放你的狗屁,这叫没事吗?没看到将军身上这些伤吗?” “我是说将军福大命大,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已经算好的了!” “嘿!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得劲呢,你是不是咒将军呢?!” 白鹤行听着他们吵吵,没说话,过了一会他们就自觉地安静了下来,白鹤行才说:“当时跟着我走的,有几个活着回去了?” 他问得很平静,像是已经接受了,但是他难以掩饰呼吸的颤抖。 许久才有人回答:“……两个,伤得不重。将军放心,我一定给他们报仇!” 其余人纷纷附和,声音都难掩愤怒,刚刚的插科打诨都像是故意而为的粉饰。 白鹤行道:“是我大意了,明知时机特殊,却没有做万全的准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人宽慰道:“谁能想到辽兵会埋伏在那里,他娘的,真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将军,我们帮你打回去,一定是银钩城搞的鬼,他们最不安分,和流寇勾结的说不准也是他们!” “查到他们的踪迹了吗?”白鹤行问道,“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箭术了得,年纪很小,若是见了一定要小心。” “他们似乎是进了深山里面,足迹被特意打乱过,我们追了一天,还是没找到,要是黑炭当时在的话,说不定能追上。” 白鹤行头疼不已,直觉感受到这将会十分棘手。 他的马和枪都被寻回,白鹤行却无心去管,强撑着去见连珩,一是问流寇后续如何处理,二则是要问他大哥那边是否有消息。 林炔见状,走过去托着他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发问:“将军,你就这么让那个女人走了?这些事发生的实在可疑,趁她还未走远,属下去将她绑来……” 白鹤行眉头一跳,“不必,我已经向她求证过了。” “可是……” 林炔还欲再说,被白鹤行轻轻呵止,短短言语间,已近至连珩面前。 连珩撩起眼皮看了白鹤行一眼,见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便不咸不淡地关心了一句,“白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等白鹤行回到,他继续道:“平州传来密信,银钩十九成的祁屏玉邀梅应雪于菱花村详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拿出信件递给白鹤行,等着他看完再做回答。 白鹤行一边道:“这么说,我哥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他快速略完信中内容,心稍微放了一放,又多了几分疑虑。 连珩道:“白将军以为,此事是否和银钩城有关?” 白鹤行沉吟道:“辽兵之中有一位少年,箭术巧妙,他提到了银钩城的祁封玉,不似作假,他们确实和银钩城脱不开关系。他还说,他来大沂,是为了找他哥哥。” 连珩深深皱着眉,轻声道,“又是祁封玉?银钩城他可做不了主。” 二人话语简略,交换了现有的信息,白鹤行在连珩面前不会嬉笑,态度端正,落在林炔眼里,看出了几分白斐山的神态。 白鹤行得知连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了流寇的几个窝点,便问:“王爷可从中查到了什么?” “他们确实和辽国勾结,来往信件和武器一应俱全,已经交由风津府审理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珩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将军是护送以为女子返乡才遇袭的,那位女子现在何处?” 林炔正要回答,被白鹤行按住手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珩眼皮一动,又看着白鹤行默不作声地收回手。 白鹤行道:“那位女子助我死里逃生,我和她一同坠崖之后得她细心照顾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也向其求证,她和银钩城并无关系。” “哦?”连珩眉头一扬,“将军敢做这个担保?” 白鹤行沉默一霎,“是,我愿意担保。” 连珩语气稍缓,似笑非笑,“是么,将军不怀疑她?” “怎能不怀疑?”林炔忽然道,“那个乔夫人深更半夜一人独行,先是被山匪劫持,又遇到辽兵埋伏,简直就像是她引着我们入圈套一般!” 白鹤行没拦住他,以林炔所看到的,事实确实如此,白鹤行在此之前也曾这么怀疑过,他本想找补,说出自己的看法,却没注意到连珩的脸色骤然一黑。 被压抑的情绪如怒涛一般煞气腾腾,连珩脑中那根紧绷的弦断的毫无预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冷笑一声,竟有些疯狂的预兆。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