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勒跪在巨鹿神殿的祭坛前,维克爵士的临时床榻则就放置在巨鹿神像下,一如前些日子这里放置着那个会易形的弑亲者。
他手持沾了热水的羊毛巾,仔细为维克爵士擦拭身体,先是脚,毫无疑问,维克爵士有一双大脚,大脚趾格外大,这支撑了他在战斗中灵活的身姿,巴西勒把每个脚趾缝都擦拭干净,然后一路向上,他每擦洗一处,就换一片毛巾。
维克爵士如同初生坠地时,全身赤裸,巴西勒擦到他的腹部时,手指能感触到那片骇人如同犁地的伤疤,他的思绪不禁飘到他们初入密林地时经过的那个小瀑布下,那道时光仿佛还在眼前,维克爵士在沉默发呆,哈桑在抓鱼,而自己则支着下巴好奇得观察四周,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维克爵士如此威武强大,从小到大,巴西勒从未见过比他还要能勇猛的人,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只有维克爵士杀别人的份,怎么会有人能杀了维克爵士呢?这怎么可能。
巴西勒的对面,哈桑歪着身子倚着神像,长久叹息着:“如今维克人都死了,有些事也可以告诉你了”
“什么事”巴西勒抬起头。
“这一切,本来维克准备安顿下来后就告诉你,不过他已经没这个机会了”哈桑轻轻躺下,胳膊枕着脑袋:“维克的祖父当年也是享誉帝国的骑士,他孔武有力,勇冠三军,乃是举世无双的勇士,他靠着自己的一身武艺获得地位与财富,甚至得到一位伯爵的女儿的青睐,可是无论他处于哪位大人的麾下,都无法得到土地的赏赐,因为一世皇帝仇视七色鹰,不允许七色鹰的后代在帝国立足,这里你应该知道”
“但你不知道的是,直到维克的父亲去世,他们家也没得到哪怕一寸土地,维克年轻时对能拥有一片能世代相传的土地望眼欲穿,他甚至不惜去抢夺属于密林地大酋长的战功,只为能以此战功获得一片土地,他冒失的行径遭到了大酋长的嫉恨,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能统御沙漠之国最精锐骑士团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虽然那位团长年逾古稀,死前仍给了维克致命一击,那道腹部的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伤愈后维克把沙漠骑士团团长的脑袋带回了万邦城,却只得到了一枚所谓的狗屁勋章,然而现实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当着皇帝的面把勋章留在了黄金宫,带着我来到雷堡,一住就是二十年。”
“沙漠骑士团团长的那一剑刺穿了黄金雄鹰所有的希望,维克的命根子再也不好用了,他独自承受了所有的屈辱,亦以此为耻,他从不敢对别人说明,这件事只有我和雷堡伯爵还有他年轻时的侍奉主君骑士知道,直到去年一封从密林地寄来的信,巨鹿神殿承诺将从自己的土地中划出一个小村子供维克居住,他这才下定决心带着你来到这里”哈桑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他张着四肢,像一滩水似得躺在那里:“真倒霉,维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自己的封地都没见到就死了,连脑袋都没了”
巴西勒擦了擦眼泪,接着清理维克爵士的身体,他的身体很干瘦,可以轻易摸到肋骨,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维克爵士平时总是把自己套在宽大的盔甲或者皮衣里,显得高大威猛,如今衣甲除尽,他就这么虚弱的躺在这里,显得如此可怜无助。巴西勒并不是没见过死人,雷堡里常有因年老或者患病死去的人,但是他们的逝去都有征兆,会在很久之前就提醒活着的人:我命不久矣,他的养父老杰克就是如此,在他卧榻不起时,雷纳德神父就来诊断过,他提醒巴西勒老杰克没多久活头了,要巴西勒早做准备。
甚至在来的路上经过圣祷会骑士团的营地时,他所见到的道路两旁悬挂着的异端教徒尸体,他们随风飘摇,他们罪大恶极,那些骑士们这样告诉他。
但是死亡如此猝不及防得来到他的面前,还是第一次。
哈沃克把维克爵士的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巴西勒正在营帐里阅读一本维克爵士留给他的书,那是一位游历四方的骑士留下的游记,他正看到那位骑士在草原王的王庭做客,营帐外传来嘈杂声,有人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巴西勒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他好像重重打了哈沃克一拳,把他的嘴角打出了血,然后德鲁伊们就把维克爵士的尸体抬进神殿,再然后他就开始清理维克爵士的身体。
顺着胸口再往上看去,维克爵士脖子上那道恐怖的痕迹消失不见,一副橡木做成的假头颅替代了他丢失的头颅。德鲁伊们心灵手巧,这幅假头颅惟妙惟肖,五官雕刻得栩栩如生,连假发都触及如真,橡木头颅和脖子的接口处系上了一道漂亮的金色丝巾。
黄昏时分的巨鹿圣殿阴暗又安静,几缕赤黄鲜明的阳光顺着窗户照射进来,第一个来的是塔兰酋长的血侍卫乌拉德和他的两个儿子,他的小儿子康顿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杖艰难的跟在他的父亲身边,乌拉德将一截橡树枝摆在维克爵士身边,摸了摸他的手便离开了,然后是许多人,有死石林的酋长,草籽酋长,还有那位艾米莉亚的未婚夫:蜿蜒溪的酋长,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他们手中皆拿着一截橡树枝,摆在维克爵士身边,维克爵士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只橡树的树干,无数枝丫在他身体中发芽生长。
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之后,神殿陷入一片黑暗,空旷的神殿中传来几道细微的脚步声,巴西勒知道那是德鲁伊们所发出的声音,他们都穿着软皮做成的鞋,脚步轻盈,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