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辛酸的往事二
为了找他,哥哥叫着名字跑遍了大半个山坡,进树林,钻荆棘,声音哑了,身体乏了,然而却总也听不到他的回应。
他一动不动地躲在灌木丛里,两眼望着浑身汗湿的哥哥来回奔走,心里在暗暗地窃笑,直至听到绝望的哭泣,才嘻嘻哈哈地走出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哥哥你好笨。”
哥哥没有埋怨,也没有责怪,只是抱着他痛哭,他承认自己没用,说他不配当一个哥哥,恳切地要求弟弟原谅他的失责。
哥哥的朴实坦诚彻底感动了他,懊悔和内疚随即而生,觉得不应该这样去捉弄一个对自己倾注了无限关爱的人,这种负罪感一直伴随他到现在。
父亲模样英俊、精力充沛,龙家遗传的大蒜鼻子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显示。他有事没事总爱盯着他的鼻子看,当然生气的时候除外,因为此时鼻子不但显得更为壮观,而且还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热衷武术的父亲与爷爷关系比较紧张。爷爷总说他不务正业。尽管父亲在一个贸易公司上班,工作还算稳定,但每天除了正常工作,他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练功习武上面。由于父子之间缺乏必要的沟通,更因为那时候社会上一些人的狭隘偏见和误解,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等帽子扣到习武者头上,深受影响的爷爷终日在父亲面前唠唠叨叨,而父亲又不愿意因为这些闲言碎语放弃自己的爱好与追求,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扩大,他带着妻儿从家里搬了出来,先租房住了一些日子,后来又在朋友的帮助下,在靠近山边的空地上盖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屋。尽管面积不大,但总算有了栖身之地。
后来,父母和哥哥不辞而别,无依无靠的他也不得不离开了石屋。
半年前,他忽然萌生了学武的愿望,虽然这种想法在脑子里已经酝酿好长一段时间了,但真正下决心还是在最近。一是由于经过多年的沉寂之后,习武又再一次成为龙城百姓的时尚,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只有通过练武,才能够让自己在脑海中不断地重温逐渐淡去的记忆,以及缓解对亲情的深切思念。
他接受了常宁和茵茵的建议,决定先从拳术开始,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最爱练的就是这个。那时,家里光拳谱就有好几本。父亲一有空就对着这些本子比比划划,有时还会邀上三五好友,就里面的某些招式进行探索,提出各自不同的见解。
那天,他拿了爷爷藏在抽屉里的钥匙,又一次回到那座给他带来幸福欢乐又让他辛酸心碎的地方。多年未见,它已彻底改变了容颜,门口的空地杂草丛生,有的长得比人还高,那棵往日生机盎然的柳树也变得苍老枯黄。在刚刚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每隔三五天就会偷偷地回去一次,时而远望,时而近瞅,每次都会一边掉泪,一边想起跟父母哥哥一起生活的情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和记忆的逐渐模糊,回去的次数便有所减少。
他打开了石屋的门,发现里面已是一片狼藉,蜘蛛网,老鼠粪、死蟑螂,还有臭味、霉味,刺人鼻孔。卧室、厨房、杂物间,到处都积满了灰尘,所有像样的东西都已经搬走,翻寻了半天,才在一堆垃圾中找到一本飞龙拳谱。
拳谱使他重拾九年前的往事,那时候,父亲一有闲暇,就会在空地上练拳,哥哥龙翔和他也在旁边跟着比划。父亲对哥哥很严,每招每式都必须符合他的要求,稍有马虎就会遭到一顿训斥。哥哥也学得用心刻苦,因此很得他的欢心。
然而,父亲却不允许他怀有和哥哥相同的爱好,只要求他好好读书,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当时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哥哥可以,我当然也可以,所以每当遇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时,他就会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其中最有效的一种就是在地上打滚撒泼,而妈妈和哥哥也总会及时介入,在父亲面前不停地帮他说好话。
有一次父亲因事外出,临走时给兄弟俩分别布置了任务:龙翔练好昨天教的几个动作他则必须将语文三至五课的内容抄写十遍。他当时也曾满口应答,可父亲一走,便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丢下书本跑到门外空地跟哥哥一起练了起来。
兄弟俩一边煞有介事地习练,一边你捅我一下我抓你一把地互相逗乐,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忽然回来,怒气冲冲地把他揪回屋里,并将房门反锁,声称若不抄写一百遍就不准吃饭。
他嚎啕大哭,将课本摔到地上用脚踩踏,完了仍旧觉得不够解气,又把练习簿撕碎从窗口扔了出去。
气疯了的父亲把他拖到柳树下狠揍了一顿,边打边问“还敢不敢”。
他倔强地噘起嘴巴,说除非你把我的手打断脚打折,否则我还是要练。母亲和哥哥则像以往一样,悲悲戚戚地在一边替他求情。
龙翔扯住父亲捏鞭子的手,泪流满面地央求道:“爸爸,是我叫他出来的,要打就打我好了。”
母亲哽咽着责怪父亲冷血:“虎毒还不食子呢,为一点小事就对他这样,值得吗?”
母子三人哭成一团,他边哭边悄悄地观察父亲的反应。
只见他把鞭子一丢,蹲在地上,不停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这种近乎疯狂的自责让他有所触动,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鼓足勇气捡起鞭子,流着泪说:“爸,我错了,你打吧,打吧。”
他答应以后一定好好地读书,父亲则放松了对他的限制,允许他抽出适当时间与哥哥一起练功。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恐惧和不安的气氛便悄悄地降临到这个四口之家。他依稀地记得,出事前有一段时间,父亲经常很晚到家,每次回来,母亲总是问这问那,父亲除了一声不吭,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话:我心中自有分数。
根据两人的神情和语气,他觉得父母在议论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他不清楚,也不敢过问。哥哥因为一个人单独睡在另外一个房间,所以对这些一无所知。
一天深夜,他被一阵压抑的哭泣吵醒,睁开眼睛,发现父母背着他双双坐在床沿,爸爸满脸怒气,妈妈在一边抽噎哽咽。
“算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母亲的声音柔软和婉。
“不行,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让他们随便糟蹋。”父亲的回答郑重而又果决。
“老祖宗?什么老祖宗?是你爹你爷爷,还是你太爷、太太爷?别傻了,这些东西既然不是龙家传下来的,跟你又有什么相干?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它姓龙,那又怎样?你想保就保得住吗?”面对固执,母亲终于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轻声慢语也随即变成了快速和急切。
“怎么不相干?我是龙城人,我就要保住龙城的东西,我就是要保住这个秘密。”他的音调仍然是那样的硬气。
“唉,你这样一条胡同走到底,他们会放过你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想想,为翔儿、振儿想想。”说到伤心处,她又禁不住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