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假作真时真亦假三

几天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这幢房子是他的主要活动场所，从外面看，是一座在老树翠竹掩映下的萧索冷清宅院，里面却暗道密室，大有名堂。

他睁开眼睛，伸手拿过其中的一件细细端详。笛子呈灰褐色，上面布满了暗纹，做工精巧，古色古香。他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出几个音符。

他摇头晃脑，对它的音色感到相当满意。

学生时代，他爱上了音乐，对于乐器更是情有独钟，拉过二胡，也吹过笛子，进入社会后，便逐渐失去了兴趣，具体原因直到现在他也说不上来。

放下笛子，他又拿起了另一件宝贝。

这本只有二十来页的曲谱，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纸质粗糙，字也写得十分潦草，让看的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扭感觉。

他拉开抽屉，拿出伊库毛索献上的那本曲谱，又一次把两者放在一起加以对照，发现它们无论纸质还是字体都相差无几。

他脸上忽然掠过一道不祥的阴霾：难道这本也是假的？

然而，就此认定它是假货，也未免太过牵强草率。为慎重起见，他接连开了好几次会议，两次在断魂谷，一次就在这个密室，参加的都是金刚级人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大家都无一例外地经过了精心的易容，仅凭说话的声音和各自不同的气味来辨别彼此。人们畅所欲言，围绕着笛子和曲谱的真假，各抒己见，争论激烈。有的说笛子是假，曲谱为真有的说曲谱是假，笛子为真说两样都是假的和两样都是真的也大有人在。会议从晚上开到早上，又从早上开到中午，结果还是公有公的根据，婆有婆的理由，谁也无法说服谁。

下午继续开会时，有人提出，口说无凭，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接纳了这个建议，从曲谱中选择一支曲子用笛子演奏，以是否出现奇观来判断它们的真假，因为伊库毛索的那个本子就是采用此法检验出来的。

这首曲子名为“万紫千红”，根据传说，无论是牡丹、芍药、杜鹃、玫瑰，还是其他品种，只要将此曲对着它们连吹几遍，没有花蕾的会长出花蕾，含苞未放的会随着笛声争相怒放。

他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来到庭院，这里到处都长满了杜鹃、玫瑰，此时尽管花期未到，可树上挂满了花骨朵儿，一个四十出头、须发蓬松、长着一对死鱼眼长的男子，从他手中接过仙笛子，对着曲谱吹了起来。

笛声欢快悠扬，如烟如雾，缭绕在一丛丛杜鹃和玫瑰之间。人们齐声称赞吹得好，一边观察着花苞的变化。

罗锅老头低着脑袋瓜，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一丛枝繁叶茂、上面挂满了小铃铛般花蕾的杜鹃，显得比谁都更加焦急。

一曲吹罢，不论是杜鹃还是玫瑰，全都没有任何变化，花骨朵儿仍然是花骨朵儿。

人们窃窃议论起来。罗锅老头的脸上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

“一口气地反复吹它三遍，中间一秒钟都不能停下。”他双眼放出凶光，以低沉沙哑的嗓子，咬牙切齿地下达了命令。

死鱼眼男子不敢怠慢，照着曲谱不间断地连吹了三遍之后，脸色突然变成了一张白纸，两眼一翻，瘫在地上。笛子“当”的一声掉地，顺着坡度滚出了好几尺，曲谱飘落在一棵杜鹃树上。

人们手忙脚乱，拍脑袋的拍脑袋，掐人中的掐人中，没多久，死鱼眼醒了，他走到罗锅老头面前，低声下气地自责道：“小的无能，小的该死。”

罗锅老头并没有责怪，安慰了几句后，问道：“这两样东西孰真孰假？说一说你的看法。”

“小人见识浅薄，难下判断。”

他骂了句“没用”，旋即转向大家：“请各位说说自己的意见。”

有人说笛子是假，该砸有人说曲谱非真，该撕，一时间，纷纷攘攘，好不热闹。

“仅凭一次就断定真假，未免太过儿戏。”一个平静的声音力排众议，让人耳目一新，“为稳妥起见，我认为应该多做几次不同的试验。”

罗锅老头当即同意，并选定了“天降甘霖”和“龙飞凤舞”两首曲子，仍由死鱼眼负责演奏。据传说，按照前一首曲子用仙笛吹一遍，风起云聚，小雨淅沥。吹两遍，雷声隆隆，雨点变大变密。吹三遍，大雨倾盆，有如银河倒泻而后一支曲子的场面则更为壮观：吹一遍，龙至。吹两遍凤到。吹三遍，龙飞凤舞，翱翔九天。

死鱼眼战战兢兢地再次接过笛子和曲谱，用尽全力一连吹了三遍，天空晴朗如初，没有任何变化。

“饭桶。”罗锅老头气得嘴巴都歪了，从死鱼眼手中夺过笛子和曲谱，一丝不苟地吹起了“招龙引凤”。

笛声时而急促尖锐，时而沉实雄浑，时而激越嘹亮，忽高忽低，变化万端，人们既惊讶又兴奋，他们从来不曾想到，向来凶狠凌厉、人见人怕的老板，竟然还有如此深厚的艺术基础。

罗锅老头一边吹笛，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天空，耳朵也高高地竖起，仿佛在谛听天籁之音，一心期待着奇迹突然降临。

然而，现实给予他的却是深深的失望，龙飞凤舞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被人捉弄的愤怒毒蛇般地在心中蹿起，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化作熊熊烈火，从眼睛、鼻子、耳朵，从身上千千万万只毛孔中喷涌出来。

“黑蝎子，黑狐狸，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滚出来。”

人群中走出两人，身高体壮者戴一只头角峥嵘的蝎子面具。腰如杨柳者戴一只嘴尖耳长的黑狐猩面具，身穿黑衣黑裤。

“老板有何吩咐？”身高体壮的黑蝎子嗓音粗犷。

文弱清瘦的黑狐狸却不出声。

他虽然停止了咆哮，刀子一样的目光却咄咄逼人：“三首曲子，全都没有一点效果，请你们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好吗？”

“报告老板，他的笛子是假的。”黑狐狸突然先发制人，尽管在语气上矫揉造作，却始终无法掩饰女性那种与生俱来的柔软。

“放屁，是真是假，大家自有公论，无须我多费唇舌。”黑蝎子冷笑一声，立即反击道，“第一是造型，第二是声音，有这两点足矣。而你的曲谱呢？第一是什么？第二是什么？请说。”

“真的就是真的，我根本用不着跟你一样去第一、第二。”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屑与轻蔑。

她的高傲引来了一片嘘声。